5月13日,星期一,北平。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明媚,清風徐吹,襯得許多人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中午時分,清華大學的學生們捧著書本魚貫走出教室,許多人無意識的看了看四周,正想吆喝好友、室友待會一起吃飯,看見幾個全副武裝的軍人,忽然感覺到一絲詭異的氣氛。
軍人們很年輕,一身筆挺的新軍服、一桿刺刀閃著寒芒的步槍、睿智而堅毅的眼神,這些無不說明,他們來自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發生什么事了?”
“國軍不是都撤出北平了嗎?”
“咦,那不是某某班的楚天歌嗎?”
“可不就是楚天歌嗎?”有認識的立刻叫起來,然后細細打量這個不見了兩個多星期的校友,只見他穿著一身筆挺的尉官軍服,武裝帶上別著嶄新的槍套,正在向身邊的同學解釋著什么。學生們紛紛帶著疑惑圍過去,漸漸明白發生了何事。
原來,楚天歌忽悠不見并不是家有急事,也不是身體有恙,而是參加了29軍的學兵團。
有對29軍這支“抗日先鋒”部隊較有研究的同學不禁問了:“學兵團?29軍里有這個建制嗎?”
剛剛從楚天歌口中得知一點皮毛的同學眉頭一聳,斜了對方一眼,得意的賣弄起來:“不知道了吧,新近成立的,前幾天鬧得沸沸揚揚的‘華北自治’聽說了吧?就是他們挫敗的,連石友三都被他們抓住了,這不,要在我們學校的操場上進行公審呢。”
“哦?!”學生們的熱情被調動起來,有不知情的做恍然大悟狀:“原來‘華北自治’是石友三等人搞的啊!這些漢奸真該殺!走,看看去!”
“看看去!”
學生們三三兩兩的集合起來,匯成人流往操場涌去。
操場上,水泥筑成的主席臺上掛起了一條無大不大的橫幅,上書:漢奸“石友三”等人公審大會,橫幅下擺著幾張桌椅,李鐵書、陳師昌和一個白須老者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放著話筒,橫幅兩邊的竹竿上各架著一只大喇叭。十二個穿著嶄新軍服的學兵在他們身后一字排開,每兩人中間,各站著一個雙手被縛的囚犯。
主席臺下面,當先坐著一排或長袍或中衫馬褂的老者,大多須發皆白,看起來不是社會名流就是一方紳士。坐者后面,黑壓壓的站滿了人,大多數人是學生,卻也不乏走夫販卒之輩。
操場邊上,站了一圈學兵,總數在五十人左右,個個荷槍實彈、目不斜視,顯然是維持會場次序的。
陳師昌見學生們進入操場的速度有點慢,想起歐陽云強調的速戰速決,站起來抓起話筒說:“同學們快點,公審石友三等漢奸的大會三分鐘之后就開始啦!”
李鐵書回頭看了看身后的石友三,再看看坐在身旁和下面的一眾紳士名流,見大多數人都一本正經的樣子,忽然想笑——他覺得歐陽云有些胡鬧了——
清華大學校方根本不愿意出借這個場地、這些紳士名流也沒一個是心甘情愿來的,不過,面對學兵們黑洞洞的槍口及裸的威脅:誰不合作就是同情石賊,就是同情漢奸,有賣國嫌疑!這些名流們沒一個能硬得起來。
李鐵書開始以為過了,擔心學兵團從此會落個濫用強權的名聲,把這個擔心說給歐陽云聽,后者笑笑,不以為然的說:“強權怎么了?我就是要通過強權告訴那些墻頭草們,學兵團對付漢奸絕不會心慈手軟,迎接他們的永遠只有鐵拳!”
李鐵書說不過他,只得聽從命令,作為學兵團的“二把手”前來鎮場子。
“二把手”這個名詞自然是歐陽云嘴里冒出來的,李鐵書不想來,他矜持的認為自己的年齡不適合陪著學兵們胡鬧,結果,被歐陽云一個“二把手”就給彈壓了:“不行,你必須去,石友三是西北軍老人,如果我們不盡快將他正法,等宋軍長一幫西北軍老人過來,那就沒機會了。師昌、天歌他們都太年輕,這么大的場合沒你鎮著我不放心,這是學兵團的統一行動,你作為學兵團的二把手怎么能夠脫身事外?宋軍長那里我來處理,恩,等中午你們那邊開始的時候,我就給他打個電話,就說石友三已經被處置了,這叫做先斬后奏,哈哈!”
公審大會如期舉行,歐陽云他們精心挑選出來作為典型的六個漢奸、流氓都是名聲在外,隨著楚天歌一一點名,操場上的人們開始發出陣陣驚呼:原來是某某啊,他也有今日?…
石友三作為“北平自治”的召集人,自然首當其沖的被點名。別看陳師昌年紀輕輕,又第一次從事法官工作,威勢倒是十足,他首先請身邊的老者宣布公審大會開始,然后將擒獲石友三等人的先后經過略略敘述了,接著便厲聲喝道:“帶石友三!”
押解石友三的兩個學兵將石友三帶到主席臺前,取去塞在他口中的木核桃。石友三獲得了開口的自由,立刻一改剛才的頹喪模樣,叫了起來:“你們憑什么抓我?我是翼東保安司令,乃是經國民政府正式委任的…”
陳師昌早防著他這一手,輕蔑的打斷他的話說:“就憑你勾結日本人,想要把北平這座古城從中國的土地上分割出去,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誰說我勾結日本人了?諸位,”石友三的目光一一從名流紳士們臉上走過,吼道:“誰不知道在這個亂世,誰手上有槍誰就可以大聲說話?現在我人被你們抓了,你們還不是想怎么說就怎么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進軍北平,只不過怕國軍剛剛撤走,擔心有屑小想趁機作亂罷了。”
他這話說得還是很中肯的,國內軍閥大戰的時候,北平一直兵火接連,確實是誰手上有槍誰就可以大聲說話。名流紳士們偷偷的交換下眼神,心中大以為然。
李鐵書一直默默的注視著場下的反應,見到此景,朝陳師昌使了個眼神。陳師昌點點頭,沉聲喝道:“呈上來!”
很快,兩個學兵將一張信箋還有一大堆破爛衣物什么的擺在了桌子上。信箋和衣物上滿是血污,發出難聞的味道,很多紳士不解其意,眉頭皺了起來。
陳師昌將那封信遞給身邊的白須老者,說:“劉公,這是日軍華北囤駐軍參謀長酒井隆簽發給其部下秋田的命令,”指了指那堆衣物,“這些衣物都是陣亡日軍的,他們雖然穿著便衣,但是其襯衫卻是日軍獨有的款式、布料,”然后他朝臺下說:“哪位懂日語的可以上臺來確認一下,看看這個命令究竟是什么內容。”
石友三的臉色變了,那堆血衣也就算了,那箋命令他是知道的,他沒想到秋田竟然一直把他收在身上,而且無巧不巧的正好被學兵團搜去了。他此時已經得知學兵團的隸屬,不甘心就此覆滅,立刻嚎叫起來:“我要見宋哲元,你們這些小兵沒權審判我!”
他這么一表現,瞎子也知道陳師昌所說乃是真的,許多人的想法立刻變了——你石友三想在北平做軍閥那是沒什么的,畢竟你也是中國人嘛,可是,你勾結日本人想控制北平,那就是賣國了,是萬萬不能允許的!
無須陳師昌多說什么,場下的學生們首先怒吼起來:“處死漢奸!”然后,一些鞋子、課本什么的就向臺上扔了上來。
石友三立刻變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啦,陳師昌宣讀了石友三的罪行之后,便代表全體北平市民,判了他的死刑,然后直接讓人給拖上了卡車。
這一下,余下的五個漢奸、流氓頭子嚇壞了,許多人不待陳師昌點名,紛紛跪倒在地,大聲喊冤,有的說自己是被石友三給蒙騙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的說自己不知道隊伍里有日本人啊…
對于這五人的處理,李鐵書、陳師昌和歐陽云意見并不統一,他們認為只要殺了石友三就能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了,剩下的人能放的就都放了。歐陽云卻堅持說必須全部殺了,這樣才能真正起到震懾的作用,因為此后29軍就將和小日本搭界了,如果現在不來點硬的,等日本人把觸角伸過來,那漢奸還不如過江之鯽一樣的投過去啊!
他們沒能說服歐陽云,自己反而被他說服了,于是,這五個人誰也沒能跑脫被槍斃的命運。
隨著石友三等人在菜市口被槍決,公審大會圓滿結束,學兵團用手中的槍還有手上的證據出盡了風頭,在歐陽云的刻意要求下,學兵團在天津駐地殲滅日軍200余人的光榮事跡也在北平各大學校師生中間流傳開來,使得從軍成為了學生們畢業后的第一個理想去處。
幾乎就在石友三等人被槍決的同一時間,歐陽云給宋哲元去了電話,匯報了學兵團在灣村的行動,并將公審石友三等人的事情做了匯報。
果然如他所料,宋哲元一聽他要公審石友三,立刻出言阻止,并一再強調:石友三殺不得!
“軍座!”電話這頭的歐陽云在暗笑,不過語氣表現得有點忐忑,慢騰騰的說:“石友三恐怕已經死了。”
“什么?!”宋哲元在電話那頭的聲音猛然高了起來,歐陽云幾乎看到了他一蹦三丈高的樣子,“胡鬧!怎么事先不向我通報?你眼里還有我這個軍長嗎?”
歐陽云默然,嘴角卻已經徹底咧開,宋哲元越這樣越表明他這一步確實走對了,裝作很委屈的口氣,他說:“軍座,我也沒辦法,他們勾結了日本人,打死了我們七個兄弟,學兵們群情激奮,我無力阻止,哎!”
“哐!”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