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再次趕到柜坊廢墟,天色已近黃昏,姑蘇上空的下個不停,偶然可以看見船娘撐著長長的竹篙,小船悄無聲息地從狹窄小街旁同樣狹窄的小河里穿過。
眾多護衛簇擁著李清的馬車,浩浩蕩蕩在彎曲狹長的小路上行使,這是蘇州少見的情景,路人早早地避開了,行至楓橋,得到李清通知的刺史崔煥和吳城縣令也匆匆趕到。
“李侍郎,可有急事?”
李清卻沉思不語,他徑直走到井邊,井上的轱轆也已經被燒毀,殘木斜斜地躺在井上,過一會兒,他撿起一塊拳頭大的青石扔進去,半晌,才聽見‘咚!’地一井少說也有五丈深,他又探手摸了摸井壁,觸手處長滿了青苔,異常光滑,根本就無處借力。
“崔大人,我記得你說過,有人跳井逃生,可我卻覺得,跳進井里活命的可能性極小,崔刺史覺得其可有蹊蹺?”
經李清一提醒,崔煥也走到井邊,向里面看了看道:“侍郎大人的意思,其有內奸不成?”
“不錯,必定是有內奸,否則如何能運走十萬兩白銀?”
李清一指水井,冷笑道:“這跳井逃生之人便是最大的嫌疑。”
“跳井逃生之事我也只是耳聞,并未親見。”
崔煥回頭向站在遠處的吳城縣縣令招手喊道:“周縣令,請過來一下。”
周縣令年近四十,是開元二十七年進士,長一張餅臉,幾個白麻仿佛餅上的芝麻,格外引人注目,失火那晚,他便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官員。
聽刺史大人叫他,周縣令急忙上前施禮:“大人,有何吩咐?”
“我來問你,跳井逃生之事是你說的。那你可親眼看見他是從井里撈起來?”
周縣令想了想,搖頭道:“我沒有親眼看見,當時現場很亂,救火的百姓極多,有人扶來一個渾身水淋淋的執事,他自己說是跳井逃生,我也沒細想,便當真了。”
崔煥和李清對望一眼,又追問道:“那幾個幸存之人是你安置的,你可知道他們的住處?尤其是那個跳井之人。”
“下官都知曉,那跳井之人姓胡,就住在門附近。”
蘇州門離楓橋并不遠,約三里地左右,為回館驛順路,只一刻鐘,一行人便趕到了門,
“那就是胡執事家,”周縣令手一指,不由驚訝地停住了腳步,只見那棟老宅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站在外圍的人踮腳探頭,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何事?
“閃開,官府來人了!”人群立刻分出一條道來,周縣令帶了幾個人沖進屋去,崔煥正要跟上,卻被李清一把抓住。
“我們來晚一步!”李清搖了搖頭,不用再看了,這必然是對方也發現了這個漏洞,先一步殺人滅口。
片刻,周縣令腳步沉重地走出屋來,低聲道:“一家口全部都死了。”
“怎么死的?”李清繼續問道。
“回稟侍郎大人,他們似乎在吃飯時遭襲,都死在客堂里,皆是割喉而死,下手部位、輕重都是一樣,而且尚有體溫。”
李清想了想道:“在同一間屋里,且死法一致,說明兇手下手極快,不等他們跑開便完成了兇案,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必然是武功很高之人,體溫尚有,兇手一定還在城內。”
李清霍然轉身對崔煥道:“崔大人,請立刻封城,挨家挨戶搜查,尤其要仔細搜查從京城來的人。”
很快,蘇州城四門轟然關上,幾隊衙役在地保的帶領下,開始挨家挨戶核對戶籍、清點人數,其實李清也知道沒有軍隊的參與,這種搜查的作用并不大,不過是走走形式罷了,無憑無據,誰都可能是兇手,同樣誰都可能不是,他的真正目的不過是想借機找到慶王在蘇州的大本營。
掌燈時分,搜查草草結束,沒有任何線索,今天的發現就仿佛一個肥皂泡,李清剛剛觸到它,便砰然破裂,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來蘇州的第一天就這么充實而又失落地結束了。
長安,夜色同樣降臨,卻沒有紛紛細雨,一輪彎月掛在天空,空氣寒冷而又干燥,慶王府內早早地亮了,每一間屋都點著燈,這是李琮的習慣,他不喜歡黑暗,他喜歡眼前一片光明,連睡覺也要一夜點燈到天亮,這和他黑暗的心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最近幾天,李琮幾乎夜夜失眠,廢太 仿佛跌跌不休的股市,無數的利好傳聞在回蕩,卻沒質性的東西出臺,李亨依然高坐在東宮里,王忠嗣也還關在大理寺天牢,一切都似乎嘎然而止,李隆基也不再有任何表態,就這么不死不活地將慶王、永王之流掛在半空。
“殿下,你就歇息一下吧!”老管家垂手站在書房門口,象一只定時鳴叫的布谷鐘,一次又一次地懇求慶王歇息,‘砰’一只飛硯砸出,將老管家身旁的墻壁砸了一個大坑,書房里傳來李琮惡狠狠的聲音:“滾下去,再羅嗦我就命人砍了你。”
老管家唬了一大跳,正在猶豫時,李琮的軍師王道士然從后面走來,他拱拱手對老管家笑道:“就不要再管他了,他要歇息會直接在書房里睡的。”
“可是,王爺已經三天沒合眼了啊!”
王軍師輕輕拍了拍管家的肩膀,勸道:“你就回去吧!讓我來開導他,一定有效!”
老管家無奈,只得去了,王軍師轉身敲了敲開著的房門,高聲道:“殿下,我可以進來嗎?”
“啊!先生回來了!”屏風背后閃出一張憔悴的臉龐,三日不見,他明顯瘦了一大圈,臉色烏青、眼袋浮腫,眼睛里布滿了紅絲,李琮一把抓住王軍師的手腕,幾乎是在用哀求的口吻說道:“先生讓本王等得好苦,你總算回來了。”
王軍師三天前有事回了終南山,剛剛返回,他深知人性,選了一個恰當的時機暫時離開,卻是為了更好的留在慶王身邊,這正如釣魚,一味地猛拉猛拽未必能將大魚釣上,適當地放一放,反而能輕松地將大魚拖上岸。
“殿下先別急,坐下來慢慢說,聽說殿下三日未眠,老道深為憂慮,吃好睡好,方才是長久養生之道啊!”
王軍師話題一轉,淡淡笑道:“慶王想必是為東宮之事煩惱吧!”
“正是此事!”
李琮拉著他的手,象小孩賭氣道:“先生為我解了眼前之危,我方能安心睡覺。”
王軍師微微一笑:“殿下以為何危之有?”
“先生請坐下說話。”
李琮親自給王軍師拉了椅,請他坐下,這才長嘆一聲道:“但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東宮之變來勢洶洶,現在卻突然沉默了,難道又和上次一樣,無疾而終?”
“殿下錯了,這次絕不同于上次,皇上之所以沉默,是因為他在等待,焉不聞黎明之前最為黑暗嗎?”
“等待?”慶王不理解地搖了搖頭,“太與王忠嗣密晤被抓,這正是時機,為何還要等,我實在不明白,請先生教我。”
王軍師沉思片刻,方徐徐道:“皇上具體在等什么,我也猜不透,不過從皇上此番動作來看,他布局已久,太今回應該是逃不出他的手心,大局已定,廢太只是時間早晚罷了,這里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是蘇州那邊,一但柜坊縱火案被李清查出,恐怕會壞了殿下的大事,白白便宜了永王。”
李琮正聽得歡喜,可王軍師的最后一句話卻令他毛骨悚然,確實是這樣,蘇州那邊傳來消息,李清和永王有勾結,那章仇黨極可能轉向支持永王,柜坊縱火案一旦被查出,父皇豈會輕饒了自己。
想到此,李琮不禁暗恨李林甫,要不是他的挑唆,自己豈會干那件蠢事,最后成騎虎之勢,他急忙道:“我已經命令俅兒那邊暫停行動,不要打草驚蛇!”
“不!”王軍師緩緩搖頭,眼睛里透出陰陰的笑意,“現在反而要鬧出一些事端,不過不能用我們的人,殿下懂我的意思嗎?”
李琮遲疑一下,略有點結巴道:“先生的意思可是要分散李清的注意力?”
“這只是附帶作用,老道真正的目的還是要趁亂殺了李清,永王不是在蘇州也有勢力嗎?如果查到最后發現李清之死是永王所為,殿下,你說最后會有什么效果?”
李琮呆了半晌,這才恍然大悟,他急起身向王軍師深施一禮,“先生不愧是本王的房,先生的話本王當言聽計從。”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遠處隱隱有雜亂的車馬聲,老管家匆匆跑來,在門口稟報道:“王爺,李相國派人送了些土特產,我們是收還是不收?”
李琮一怔,旁邊的王軍師卻立刻反應過來,他急道:“殿下,快命人收下,李相國必有密信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