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監在安上門街以東,太廟和宗廟以北,毗鄰左藏積極大,這和它所履行的職能有關,少府監的職能主要是掌管諸冶、鑄錢、互市,負責百工技巧之政,一直以來鑄錢、熔煉金銀都其管轄范圍內,由于金銀并不是大唐的主要流通貨幣,故在這次錢貨改革并沒有隨鑄錢一起劃歸戶部柜坊,依然保留在少府監。
李清在離開西市又返回了皇城,馮掌柜提供的線索讓他興奮不已,仿佛一個即將發現真兇的破案干員,此刻,他正背著手在少府監的署衙里來回踱步,李清知道慶王一向是海家的后臺,這次海恒的突然露面究竟是慶王出手還是海家余孽未消,這就是他想明確之事。
少府監卿去了華州金礦,不在長安,少卿則去為他提取檔案,李清最擔心的是少府監沒有記錄,那就極可能是在左藏兌換,目前左藏的帳簿尚沒有完全移交給他,這就需要通過楊國忠那一關,實在是比登天還難。
“李侍郎,找到了!”
只見少府監少卿抱著厚厚一疊積滿灰塵的帳簿快步走來,他將帳簿放下,拭了拭額頭上的汗水,從里面找出一本,翻出疊了角的一頁,“侍郎請看,可是這個號碼?”
少府監少卿便是楊慎矜的弟弟,名叫楊慎余,和其兄長得頗象,也是身材修長、容貌俊雅。自其兄轉投章仇黨后,楊慎余也自然成為章仇黨一員。
號碼沒錯,李清再細看后面地注腳,兌出時間是開元二十八年,是一個叫秦煥的人兌換,共兌了一萬貫錢的銀錠。
“這秦煥當時有牛相國的批復,他來歷不詳,沒有記錄。我那時還不在少府監,所以不知此事,侍郎,難道這批銀錠有問題嗎?”
楊慎余見李清沒有回答,不由偷偷向他瞥了一眼,見他沉思不語。心不禁暗暗猜想:“難道侍郎又打上了熔煉金銀的主意嗎?”
秦煥這個名字很是熟悉,應該是在什么地方聽過,慢慢地,李清的嘴角浮出一絲得意的笑容,‘秦煥’他終于想起了這個名字,這不就是他在揚州所抓獲慶王的舅嗎?果然是慶王出手了,而且居然一下就押上了十萬貫,他想干什么?
李清輕輕地搖了搖頭,心暗暗替慶王嘆息,‘愚蠢無知地東西。既然你不領情,那我就奉陪了!’想到此。他笑容可掬地向楊慎余拱手謝過,轉身便走。
“李侍郎!”楊慎余急忙叫住了他。
李清停住腳步。回頭笑道:“楊兄還有其他事嗎?”
“明日是我父親的七十壽辰,我們只請了一些親友,不知李兄是否肯賞臉?”
李清哈哈一笑,“既然我已經算是親友,怎敢不來,明日一定到!”
楊慎余大喜,急躬身謝道:“正式請柬今晚會送到府上,我們恭迎侍郎大駕!”.
皇城里已經開始有些熱鬧。一些早早交卷的考生借機在皇城里游逛,三五成群。老生領著新生,指一指這里是尚書省,那邊是門下省,再閉上眼睛做一做白日夢,想象著自己拜將入相,然后衣錦返鄉,威風凜凜地出現在家鄉父老面前。
李清走得極慢,他從一群一群的士緩緩穿行而過,李清心微微一動,忽然想起楊暄賣考卷一事,他回頭招來荔非守瑜,低聲向他囑咐幾句,荔非守瑜點點頭,下馬攔住了幾個士詢問考題,片刻便回報,“都督,今天進士科考的是《左傳》、《儀禮》和《尚書》三經,《尚書》有些出入,但《左傳》、《儀禮》所默章節皆和我們得到的考題一致。”
李清若有所悟,這就對了,想必泄露試題之人也不會完全將一模一樣地考題拿出來,他只給了楊暄七成的答案,這樣楊暄才會被低調錄取,看來這個人必然掌握著錄取考生的權力,是達奚旬?還是苗晉卿?李清微微一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切切實實掌握了楊國忠科舉作弊的證據。
這時,一輛馬車從遠處飛馳而來,馬車人似乎看見了路邊的李清,馬車減速,慢慢在眾人面前停了下來。
“呵呵!真巧,我正要到你府上去,沒想到路上便遇到了。”車簾拉開,露出章仇兼瓊和善的笑容。
李清翻身下馬,走到馬車前畢恭畢敬施了一禮,“恩師可是找我有事?”
車門開了,章仇兼瓊厚實而白晰的手掌向李清招了招,“來!上車說話。”.
馬車內,章仇兼瓊一直閉目沉思不語,直到馬車走出一里地,他才微微睜開眼睛,眼閃現著復雜而焦慮的神色,“李林甫可能要清洗吏部了。”
突來的消息使李清為之愕然,“恩師可是聽到了什么動靜?”
章仇兼瓊點了點頭,“今日一早,皇上將我找去,說王:縣縣令楊慎名之父交結妖人,在家濫行巫術,常說大逆不道之語,皇上命我詳查此事。”
楊慎名是楊慎矜地三弟,王::矜嗎?按理,王::.林甫地指使,但李隆基為何要將此事交給章仇兼瓊調查,是對它的不屑還是對章仇兼瓊地考驗,李清對此也有些不解。
“陽明,你是怎么看此事?”章仇兼瓊瞥了一眼李清,這幾天有傳聞李清和李林甫走得很近,章仇兼瓊其實是想借此事提醒李清,不要因為李林甫不阻撓鹽政和官坊就掉以輕心,李林甫的手腕,章仇兼瓊是領教過的。
“我在想,王:u.名的父親,這是否有點多余?”
章仇兼瓊冷冷一笑,“陽明,這就是你不了解李林甫了,這是他慣用的一計,叫投石問路,先試探一下皇上的態度和我的反應,若我沒猜錯的話,他必然還有后著,那才是他真正地手段。”
章仇兼瓊的話讓李清 沉思,不知不覺,馬車便到了李清的府第,李清歉然,對章仇兼瓊道:“實不相瞞恩師,今晚李林甫請我到他府上去吃頓便飯,時間也快到了,所以也不能請恩師進府坐一坐。”
“那你去就是了!”
章仇兼瓊拍拍李清的肩膀,凝視著他的眼睛道:“在我所有的門生和下屬,我最放得下心的便是你,但你在人情世故上還有些稚嫩,所以我要時時提醒你。”
李清默默地點了點頭,推門下了馬車,章仇兼瓊望著他從容的背影,心不由生出一分感慨,想到了初見到他時的緊張和怯弱,為海家可能的鬧事而惶惶不安,想當初遠在他之上的成都石家,現在依然是一個賣米的小商人,而他李清竟已經可以左右大唐的財政。
章仇兼瓊不由想起前人所言,‘金鱗豈是池物,一遇風云便化龍。’這兩句詩不正是他絕妙的寫照嗎?
李清站在臺階上向章仇兼瓊揮手道別,待馬車遠走后,李清回府換了衣服,又囑咐簾兒幾句,便騎馬向李林甫宅趕去.
雖說是家宴,但李林甫準備得格外豐盛,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四方諸國進獻的奇珍異果琳瑯滿目,酒席設在他的后花園聽琴船上,暖風拂面、蟲鳴花香,使人覺得份外怡人。數十名美貌侍女挑著燈籠環列兩旁,將聽琴船上照得跟白晝一般,船緩緩游走,隨波自流,下面是一泓湖水,水面約十幾畝大小,間有一個琴臺,今天卻無人撫琴。而是一隊舞姬在翩翩起舞,舞姿綽約,宛若凌波仙一般。
來陪李清吃飯地,還有李林甫的幾個兒和他未出嫁的女兒,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虛偽的笑容,盡管他們已將李清詛咒了萬次。但沒有人敢有半點失禮,口充溢著肉麻的奉承話,這時,李林甫最寵愛的姬妾手提玉壺,盈盈上前跪倒,給李清的杯注滿了酒。
“貴客請用!”聲音異常甜美,如掠過船頭地百靈鳥。
李清輕輕合掌向她表示了謝,卻端起酒背,笑道:“相國說是家宴,將我騙來。早知是如此待遇,李清怎么也不會來。”
說罷。李清舉杯一飲而盡,將空杯比給李林甫看。笑道:“從前有得罪相國之處,李清在此賠罪了。”
李林甫也舉杯一飲而盡,他春風滿面,長笑了一聲,非常大度地手一揮道:“人說宰相肚里能撐船,可看我的湖水,能撐的船,可就不止一艘啊!”
這時。斜對面果然又來了一艘船,將李林甫的兒女、姬妾和侍女統統接走。船上的光線一下暗淡下來,李清知道他的意思,要進入正題了,便湊上前笑道:“李清愿聽相國教誨!”
“我一直很欣賞象李侍郎這樣努力做事之人,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大半年,眼紅李侍郎地人恐怕不得少吧!”
李清聳聳了肩,手一攤笑道:“這也是沒法之事,好在都過去了。”
“過去了?”天罵你之人絕不在少數,現在就說過去了,還早呢!”
“不談公事,來!我再敬相國一杯。”李清又端起了酒杯示意,自己先一飲而盡。
這時,船上就只有他們二人,李林甫微微一沉思,便對他語重心長道:“實不相瞞,今天老夫其實想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這兩天楊國忠日日去拜訪慶王,老夫得到確切消息,他二人極可能要聯手對付你,你可要小心了。”
說完,他緊緊盯著李清的臉,注意他臉上表情一絲一毫的變化,李清心微微一驚,楊國忠與慶王勾結起來對付他不假,但他不明白李林甫為何要對他說,他的用意又何在?
李林甫從李清眼讀到困惑,他暗自一笑,楊國忠科舉作弊一事會牽扯到慶王,還有他的后臺楊貴妃,他不能出面,最好有一個引火之人,先點爆此事,然后再自然而然地將此案暴露出來,這樣,也就沒有人會懷疑到是他李林甫在背后所為,而這個人,他選了李清,章仇黨的骨干,慶王和楊國忠的眼釘,只要自己將路鋪好,他就一定會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最后和楊國忠迎面相碰。
“我估計科舉后,他們就會有動作,若有消息,老夫會及時通知你。”
李林甫按了按他的肩膀,臉上充滿了誠懇,“老夫為相十五年,我大唐的財政困局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銳意改革,大大緩解朝廷地財政窘況,使我死后不會被人唾罵,老夫心感激,所以老夫不計較你過去的失禮,以后會盡力維護你。”
李林甫瞥了他一眼,見他目光疑惑不定,心不禁暗暗得意,又道:“當然,我也不會讓你為難,你是章仇地門生,過去是、現在是、將來還會是!”
此刻,李清心已經漸漸明朗,李林甫的‘科舉’二字,如電光矢火般從他地腦海里閃過,他終于明白過來,恐怕李林甫也是要利用科舉做弊案來敲打楊國忠,那趙岳原本不就是李林甫的人么?難道李林甫早就在布這個局嗎?李清越想越有這個可能,他今天拉攏自己的目的無非是想借自己的手來對付楊國忠,以免得罪楊貴妃。
而科舉案一旦放大,身為吏部侍郎的楊慎矜也難逃其責,再加上王彈劾之事在先,那楊慎矜就極可能會被罷免,一棒打兩楊,李林甫好厲害的手段。
李清暗暗佩服李林甫的心計,不過既然已經摸到李林甫地套路,自己為何不隨他一起唱一出好戲,讓李林甫最后給自己做了嫁衣呢?
他起身向李林甫深深施了一禮,“多謝相國對李清的愛護,若得到消息,請相國無論如何要通告李清!”
李清也是一臉誠懇,甚至比李林甫還要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