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壯撩起帳門,低下頭進了大帳,露出一絲笑容,和章平打了個招呼:“公仲,還沒睡?”
章平三十來歲,身材修長,長得頗為清秀。他正在伏案看著一卷簡牘,聽到田壯的聲音,他放下了手中的簡牘,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看了田壯一眼,示意田壯坐在他的對面。田壯有些不快,站在那里沒動。他是郡守,章平是郡監,是專門監察他和尉尉李青的,從這一點上來說,田壯不愿意和章平搞得很生份,但是畢竟他是郡守,章平的身份并不比他高,平時章平也一直對他很尊敬,今天怎么突然無禮起來?
“公仲,何事?”田壯收了笑容,聲音一沉,帶著威壓的氣勢頓時彌漫了大帳。章平微微一笑,將手中和簡牘推到田壯的面前。“子威,你看看這個。”
田壯不解的接過簡牘掃了一眼,臉色隨即大變,他驚懼的看了一眼章平,一股寒意直沖后腦,剎那間遍體生涼。
這是一份少府章邯發來的緊張軍報。章邯聚集起五萬刑徒,在戲下大破周文的二十萬大軍,解了咸陽之圍,又一路追擊到曹陽,再次大破周文軍。周文被陣斬,二十萬大軍一敗涂地,義軍中最強大的一支隊伍已經煙消云散。眼下他正在急速進軍,求援滎陽,準備與假王吳廣率領的大軍作戰。章邯發文來是告訴他們,山東現在已經大亂,各地都有人稱王,齊國也不例外,狄人田儋殺了狄令,自立為齊王。他要章平立即將田壯就地解職,解往咸陽,同時整頓大軍在義軍腹地活動,吸引義軍的注意力,配合他作戰。
“這…”田壯語無倫次,眼前發黑。
“我知道你忠心為國,并沒有和田儋勾結,可是這是朝庭的詔令,我也不得不遵守。”章平站起身來,遺憾的說道:“我與大人合作多年,深知大人的脾氣,也很佩服大人用兵的能力。值此多事之秋,本當是大人與我建功立業之時。可惜,誰讓你是齊國的宗室呢。”
“大人,我們是齊國宗室不假,可是我們早就和王室遠得沒影子啦,要不然始皇帝滅秦,把六國豪杰遷往咸陽,我們為什么沒有去咸陽?”田壯面紅耳赤的分辯道,伏地連連叩首。
“我知道。”章平彎下腰,看著田壯的眼睛,嘴角挑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田儋也和你一樣,和王室早就沒什么關系了,可是他們照樣能起兵恢復齊國。”
田壯語噎,無言以對。
“如果大人只是個凡夫俗子,我或許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可惜…”章平遺憾的搖了搖頭,一揮手,兩名親衛走上前來,將田壯摁倒在地捆了起來。“誰讓你用兵又這么利害呢,我不能不防。看在我們相處多年的份上,我就不立即將你斬首了,等打完這一仗,我送你去咸陽,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運氣如何了。”
田壯苦笑一聲,看了一眼章平:“多謝大人不殺之恩。”轉身就走。
章平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再次看了一眼案上的簡牘,沉思不語。章邯要他帶兵在義軍腹地活動,這談何容易。東海郡已經失守,濟北、臨淄成了齊國的地盤,東郡、碭郡是魏人在活動,南面是陳勝的大本營,他這泗水郡真正是義軍的腹地,四面都有敵人。這個時候活命都困難,還談什么配合作戰。
劉季已經被打殘了,可是那個來勢洶洶的共尉擊敗了田壯的一萬大軍,又怎么可能安于戚縣、薛縣不動?他一定會向這邊移動的。要打劉季,就得快了,共尉一到,自己就一點優勢也沒有了。
可是劉季在城里,自己這五千人馬根本不可能打得下沛縣啊。
章平愁腸百結,哀聲嘆氣。
“大人!”帳門一掀,一個百人將滿頭大汗的闖了進來。章平眼睛一橫,剛要發火,百人將拜倒在地:“大人,大事不好,我軍已經被叛軍包圍了。”
“什么?”章平大驚,上前一把提起百人將,大聲吼道:“你說什么?哪來的叛軍?”
“是東海郡的共尉,東郡的周巿。”百人將驚慌失措,手指著外面,哆哆嗦嗦的說道:“全…全是人,恐怕有數萬之眾。”
章平如遭雷擊,頓時傻了。他愣了片刻,一把推開百人將,沖出大帳,跳上一輛戰車,憑軾遠望,看到的都是沖天的煙塵。正面是沛縣縣城,源源不斷的士卒正從城里走出,在城下列陣。兩側的河對岸煙塵大起,煙塵中旌旗招展,無數的軍隊正從遠處趕來。一個個驚慌失措的秦軍斥候狂奔而來,沖進大營,沖到章平的面前:
“大人,東面有一萬大軍,是共尉的戰旗。”
“大人,西面有一萬三千多人,是周巿的戰旗。”
“大人,劉季出城列陣,有五千多人。”
章平大驚失色,義軍什么時候冒出來的?怎么會這么多人?他四處查看,很快就辯認出了那幾面大旗,正面有沛公劉季的戰旗,右側是共尉的戰旗,左側是周巿的戰旗。
周巿也來了?章平冷汗直流,手足冰涼。眼下敵人還沒有合圍,要突圍現在還來得及,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章平看著匆匆趕來的幾個千人將,正要下令突圍,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再次跳上戰車,看向西面周巿的戰陣,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露出了笑容,緊接著,仰天大笑。
“哈哈哈…這些豎子,敢跟本監玩這種把戲,當我是三歲小兒嗎?”
眾將不解的看著他,章平滿面笑容,沉著冷靜的一揮手:“諸位莫慌,這不過是叛軍虛張聲勢,他們根本沒有這么多人馬。對面劉季只有一千多人,共尉滿打滿算只有一萬五千人。他們如果不搞這個花樣,本將還可能會緊張,但他們這么做,明顯就是實力不足了。”
“大人,周巿的人馬呢?”一個叫班玄的千人將問道。
“周巿?”章平看著西面迎風飄揚的那桿大旗,冷笑了一聲:“周巿早就不是陳勝的人了,他拿下了魏地,把魏咎請回去做了魏王,怎么還會打張楚的戰旗?這些叛軍一定是不知道這個情況,這才露出了這么大一個破綻。”
眾將一聽,這才松了一口氣。
“諸位各自回去,整頓行裝,今天夜里,我們就從這西面突圍。”章平一指左側的小河,不屑一顧:“我倒看看他們用多少人冒充周巿的人馬,就算要走也要重擊他們一次。”
“喏。”眾將轟然應喏。
共尉虛張聲勢,派兩千人冒充周巿的人馬,會同劉季三面包圍了秦軍,然后就派陸賈前去勸降。章平心中有數,也不點破,和陸賈東拉西扯了一通,討價還價,提出了不少要求,要陸賈回營再去請示共尉。共尉接到陸賈的回報,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狀況。
“大人,章平言語之間頗為張狂,并無懼怕之色。依我看,只怕他看出了我軍的虛實。”陸賈沉吟道:“而且,我只看到了章平,沒看到郡守田壯,看樣子他們只是在敷衍我們,拖延時間。”
“你是說他看出了我們的實力?”共尉驚訝的問道。
“我猜想極有可能。”陸賈也有些猶豫不決:“我雖然不知道哪兒出了問題,但是不能不防。”
“那怎么辦?”陳樂也有些慌了。
共尉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怕什么,就算不用虛張聲勢,我們的實力還是在他之上。等我們先給他來點心理攻勢,瓦解他們的士氣,然后再強攻,不信打不垮他。”
“心理攻勢?”陳樂和陸賈都有些不解。共尉詭異的笑了笑,招手讓他們湊過去,然后輕聲說了幾句。陳樂和陸賈一聽,驚愕的互相看了一眼:“行嗎?”
“行!”共尉信心十足的笑道:“一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