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來,共敖一如既往的去上朝,他是柱國,負責著陳縣的安全,但是他不怎么管事,具體的事務全交給共尉,他每天就是上上朝,下朝之后就帶著他的親衛到處晃蕩,實在是逍遙自在。他沒什么學識,陳勝聚集眾臣議事的時候,他向來都是旁聽,很少說話。和共尉一席談之后,他的話就更少了,悄無聲息的坐在一旁,很多人都會在不經意之間忘記有這么一個人。
過了兩天,周文帶領著一萬多人出發了。陳勝親自到城外送行,共尉也跟著一起去。送走了周文,陳勝特地把共尉叫到車旁,面帶微笑的嘉獎了兩句,才上車走了。呂臣把共尉叫到自己的車上,偏著頭打量著共尉,戲謔的笑道:“阿尉,氣色不錯啊,有美人照顧,就是舒服。”
共尉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他現在還住在武家,武嫖很自覺的將自己看成了他的未婚妻,白天陪著共夫人說話聊天,將共尉的房間整理得干干凈凈的,酒啊菜的,都準備得妥妥當當,做得十足象一個賢惠的夫人,人卻不見共尉的面。共尉心里十分別扭,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掩耳盜鈴,自欺欺人,拖一天是一天。想著找個機會搬出武家,最好是出去帶兵打仗,避開武嫖,時間長了,也就淡了。只是事不從人愿,在武慶這個老滑頭有意識的宣傳下,陳縣所有人都知道了,年輕的共大人要娶武家的小姐已成定局,只是時間問題。這讓共尉十分苦惱。
“阿臣,你的家人也來了吧,住得還好吧?”共尉扯開了話題。
“還好。大王給我安排了住處,雖然不如你那邊寬敞,倒還方便。”呂臣笑著說。他的父親呂青,當年做過楚國的縣令,秦滅楚之后,他不愿仕秦,寧愿回家隱居。義軍攻克陳縣之后,他也帶著家人從老家趕了過來,陳勝和他一見如故,當即請他做了令尹。令尹是楚國官制里的最高行政長官,相當于秦官制里的丞相。呂青自然是特別感激,對陳勝竭忠進誠。
“阿尉,我要出去帶兵了。”呂臣忽然輕聲說道。
“你出去帶兵?”共尉也愣了一下,“那大王的安全由誰負責?”
“大王自然另有人選。”呂臣淡淡的笑道:“武臣過了河,已經拿下了十數城,宋留入南陽,也一路勢如破竹,滎陽雖然沒有攻克,但是周將軍帶兵入關,滎陽腹背受敵,盡早也是假王的囊中之物。周巿入魏,一路望風而降,召平入廣陵,也蠻順利,現在就只有兩個地方不順。鄧宗去九江,連戰連敗,連江上的盜賊都不如。大王很不滿意,所以讓我去九江。”
“江上的盜賊也這么利害?”共尉有些不解。
“嗯,聽說是一個叫英布的六人。”呂臣輕輕的拍著車軾,眼神發亮,嘴角帶著一絲自信。“他受過黥刑,所以人們又叫他黥布。在驪山時,他拉了幾百個刑徒逃出關,在江山為盜。大王起事之后,他去見番陽縣君吳芮,吳芮見他是個人物,就把女兒嫁給了他,又給了他幾千人馬,讓他在九江一帶活動。這個人很勇猛,屢次擊敗秦軍。相比之下,鄧宗的戰績就慘不忍睹了,所以不僅沒能收服英布,反而…”呂臣咂了咂嘴,沒有再說下去。
英布?共尉想起來了。這個人確實是個勇將,后來跟著項羽入關,被封為九江王的。不過,呂臣就能收服他嗎?他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想起項羽叔侄來。“阿臣,江南有消息傳來嗎?”
“有啊。”呂臣笑著說:“有個項梁,殺了會稽守殷通,整合了八千多人,正在會稽征戰。”他頓了頓,又說:“聽說那個項梁就是項縣人,還是名將項燕的小兒子。”
“他們派人來向大王祝賀了嗎?”共尉有些著急的問道。
“沒有。”呂臣的笑容不見了,他沉默了片刻,又解釋道:“或許使者還在路上吧,九江郡還沒有拿下,使者要避開秦軍,總要慢一些的。”
共尉沒有說話,他從呂臣的語氣中聽出了些許不自信,還有些許不快。
“阿臣,英布雖然勇猛,卻不如項梁可怕。”共尉沉默了好久,才提醒道:“那可是項燕的兒子。”
呂臣看了共尉一眼,笑了。“多謝阿尉提醒。”
“除了九江,還有哪兒不順?”共尉似乎很隨意的提起下一個問頭。
“東海。”呂臣應聲答道。
徇東海的是葛嬰,葛嬰現在關在大牢里,東海郡自然是不順利了。共尉點了點頭,沒有吭聲。呂臣沉默了片刻,壓低了聲音說道:“葛嬰做事不當,大王不得不責罰他。可是他畢竟是大王的至交,大王顧念著舊情,不忍責罰,十分為難。”
呂臣說完,用眼角的余光看著共尉的神情。共尉恍若不知,沉默了好久,這才挑起嘴角,淡淡的笑了笑:“我本來想去看看葛嬰將軍,只是不知道是否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也去看過他的。”呂臣笑了。
“那好,我就帶兩斤好酒去,讓葛將軍開開葷。想必他在牢里,也喝不上陳縣最好的酒。”
“哈哈哈…”呂臣笑了,他用力的拍了一下共尉的肩膀:“那當然。別說他在牢里,就是他在陳縣,也未必喝得到。武家產的好酒,現在都漲到了一金一甕了,且不說葛嬰,就是我想喝,也得到你那兒去蹭一點才行。”
“呸。”共尉咄了他一口:“你這豎子,就知道揩我的油,總有一天,我要告到令尹大人那兒去。”
呂臣樂不可支,附在共尉的耳邊,得意的說:“你告訴我阿翁也沒用,我跟你實說吧,他也從你阿翁那兒蹭了不少呢。”
“你們這兩父子,真夠丟人的。”共尉忍俊不禁,撲嗤一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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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嬰垂頭喪氣的坐在獄中,漂亮的魚鱗甲早就脫掉了,頭盔也摘了,穿著一身褚色的囚衣,靠在墻角里,兩眼無神的看著潮濕的屋頂。他本來以為,以他和陳勝的交情,陳勝看在他知錯能改的份上應該能放他一馬,就算剝奪了他的兵權,至少也不會要他的命,可是,他關進來幾天了,陳勝一點放他出獄的苗頭也沒有,他漸漸的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每天坐在牢里,翻來復去的想著自己的命運,后悔不迭。早知道是這個結果,他當時就不到陳縣來送死了。
聽到腳步聲,出神的葛嬰象是忽然還過魂來,他起身撲到門前,急切的向外看去,一看是共尉,他又失望的坐了回去,舉起手晃了晃,手上的鐐銬發出嘩嘩的聲音。
“共大人,你還真有興趣,居然追到牢里來聽我講戰事?”
“戰事嘛,也想聽聽,不過,講戰事之前,我想先問問其他的事情。”共尉笑了笑,讓人打開了牢門,又讓人將酒食在共尉面前擺好,給葛嬰倒了一杯酒,然后兩人對面坐下。“葛將軍,請。”
葛嬰看了共尉一眼,也不多說,端起酒到嘴邊,深深的嗅了一口,眼神一亮:“好酒,這就是武家新出的清酒嗎?果然是嚇煞人的香。”說完,舉起杯子,一口飲盡。高濃度的酒刺激得他猛地咳嗽起來,剛喝下去一杯酒,倒噴出來一大半,直咳得眼淚鼻涕橫流,好半天才平息下來。他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抹了抹臉,有些尷尬的笑道:“讓共大人見笑了。”
共尉笑吟吟的看著葛嬰:“好說。這酒比較烈,與以前的酒不太一樣,葛將軍一下子不能接受,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將軍再品上兩口,細細琢磨一會,也就能明白其中的關鍵之處了。只是有一句話,共尉可要提醒將軍,如果將軍還象以前那樣喝,可是會死人的。”
葛嬰愣了一下,怔怔的看著共尉,半天沒有說話。他悶悶的喝著酒,又拿起筷子,一口接一口的吃著菜,直到吃得干干凈凈,他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葛大人,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大王已經派人將你的家人接來了。”共尉平靜的看著葛嬰,“將軍可想見一面?”
葛嬰頓時面如死灰,他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共尉,忽然開始抽泣起來,接著放聲痛哭,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跟著開始嘔吐起來,剛才吃下去的酒食,全部吐得干干凈凈,直吐得苦膽水都出來了,涕淚橫流,還是干嘔不止。牢里充滿了一股酸腐氣味,讓人為之皺眉。
“大人,葛嬰有一個不情之請。”葛嬰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共尉扶起葛嬰:“將軍請說,共尉只要能做到的,定然不辭。”
“葛嬰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活。但是家中父母、妻兒無辜,敢請大人在大王面前美言幾句,留他們一條活路。”葛嬰面如死灰,嘴唇哆嗦著。
“行,我一定盡力而為。”共尉猶豫了片刻,鄭重的點點頭。
“還要請大人通融一下,我想見見親衛將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