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弓手顧名思義,就是弓箭手的意思,其實也是宋代兵制之中的一種兵役,雖然兩宋之中,正規軍多以募兵為主,但是對于地方武裝來說,還是要靠著當地官府自行解決,弓手也是各地地方官府所控制的地方性武裝,但是和正規軍不同的是,宋代朝廷懼怕地方官擁兵自重,兵制上實施強干弱枝的策略,各地官府的地方武裝數量極其有限。
一般小縣只能有二十名弓手,像大冶縣這樣的中等縣,又地處于長江防線,守衛壓力大,也只能擁有五十名常備武裝,所以高懷遠這個縣尉,至多也只能擁有五十名弓手,這樣的力量假如應付個一般的匪盜,還基本可以,但是假如真的遇上外敵犯境的話,這點兵根本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所以兩宋的朝廷不用擔心各地地方官員能翻出什么浪花來,雖然穩固了他們的統治,卻大大削弱了地方上在戰爭來臨之際所能起到的御敵的作用。
高懷遠和紀先成都看清楚了這一點,假如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的話,大宋一旦面臨蒙古人入侵的時候,這些農民們即便有人組織,也絕非蒙古軍的對手,即便拿去對付已經虛弱許多的金軍,也根本上不了臺面。
所以高懷遠在組建起來弓手之后,并沒有滿足,一邊每日親自操練這些弓手之外,還找到了劉知縣,再一次舊事重提,說起了以前他便想弄起來的弓箭社。
“劉大人,下官這次上任縣尉一職之后,深感我縣日常巡守力量之不足!假如縣內鄉村能有巡守之人的話,想必也不至于讓那曹老三等人如此行為猖獗,肆意犯案殺人!更加上前年下官帶隊出征之時,所率鄉勇雖然足有五百余人,卻因缺少操練,倉促上陣,在遭遇敵軍之時,幾次都險些全軍覆沒,即便如此,五百鄉勇不足一年之間,便損失殆盡,令人想起便為之扼腕!
想我大冶縣地處長江之濱,金人時時犯境,雖未渡江侵入我縣之地,卻令人時時不安,假如我縣能效仿初年邊境之地,鄉人聯眾自保,帶弓而耕,佩劍而樵的話,令鄉間百姓習武自保,何愁本縣地界會不太平呢?
而且一旦有事的話,我們也隨時可以召集鄉勇進行自保,此舉定可讓我縣從此無憂!所以下官這段時間一直在想,能否在各鄉,效仿舊制,設立弓箭社,讓鄉勇得以農閑訓練,以求自保呢?”高懷遠在劉知縣的書房坐定之后,便開口對劉知縣說道。
劉知縣這段時間終于可以喘口氣了,兩年多的時間里,大冶縣這邊基本上沒有怎么消停過,王縣尉出去之后,縣里面就等于沒人管縣尉這塊事情了,加上匪患不斷,弄得他頭大不已,而這次高懷遠補縣尉一職之后,三下五除二便將縣里面最大的幾個案子,給破獲了出來,將兇徒正法,這便令他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對于高懷遠的能力,再一次感覺很是滿意。
而高懷遠所說的事情,也確實是實情,早年的時候,高懷遠就曾經對他和王縣尉提及過此事,但是卻沒有引起他的重視,以至于這兩年大冶抽鄉勇入軍,到頭來去的多,回來的少,不說全軍覆沒,也差不多死了大半在軍前,而且時不時出的匪患,也沒可用的人手前去征討,搞得他前段時間焦頭爛額,現在高懷遠不說,他也心有余悸。
所以高懷遠當提出這個事情的時候,劉知縣這次便點頭答應了下來,這倒不是他膽大了,而是這兩年宋金開打之后,朝廷那邊對加強沿江一帶的地方守備開始重視了起來,也開始放松了管制,準許地方加強地方武裝的力量,而京西路制置使趙方,更是著令各州縣官府,要加強鄉勇的整備,隨時應付更大的戰爭所需。
兩方這么一放松,劉知縣自然沒有再攔著高懷遠的理由了,何況以后許多事情,他也要靠高懷遠給他幫忙,所以便打開綠燈,準了高懷遠的意見,將這件事交給高懷遠放手去做,至于高懷遠能將這件事推到什么地步,那他就不管了。
但是劉知縣卻耍了個滑頭,告訴高懷遠:“高縣尉能這么想,本官自然高興!但是有件事,本官也要告訴高縣尉,眼下縣里面因為這兩年經常調運糧餉,現在庫中頗為空虛,拿不出什么錢來,讓高縣尉你用于此事上了!還望高縣尉體諒一下本官的難處,能自己想點辦法好了!這件事高縣尉費心,本官還有不少事務纏身,就不親自督辦此事了!”
高懷遠一聽,這下倒好,劉知縣一句話,便一個大子兒不出,讓他去干這件事,這下難不成要他自己掏腰包來給鄉勇們購置弓箭、刀槍不成?這可是一大筆開銷呀!他有錢也不能現在就扔在這件事上面呀!
可是高懷遠看劉知縣的意思,他對這件事不持反對意見,但是想要縣衙出錢來支持他的強民計劃,恐怕是不太現實了!
高懷遠有點郁悶的回到了縣衙里面自己的辦公院落里面,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摸著下巴開始合計下一步這件事該如何推進。
這個時候紀先成捧著一個茶壺,悠哉游哉的在后堂溜達了出來:“不知道縣尉大人這次去和知縣大人商量的結果如何呢?”
“別提了,這個老家伙嘴上答應的爽利,但是卻是個鐵公雞,一毛不拔!我要想在各鄉成立弓箭社,就要自己想辦法弄錢,給那些鄉人們購置弓箭兵器,真是滑頭到了極點了!擺明了要看我的笑話!”高懷遠郁悶的答道。
“此事又有何難?少爺大可不必為此煩心,眼下這件事好辦,知縣大人也不是故意刁難于你,現在大冶縣確實沒多少錢可供你做這樣的事情,這件事倒也怪不得知縣大人什么,少爺不妨自己想想辦法也好!
這段時間少爺不是和各鄉的那些大戶人家接觸了不少了嗎?現在大可請他們一起出來,幫幫忙,籌措一些款項,只要少爺稍稍作出一些表率,那么他們自然不好意思一毛不拔,這樣一來,此事不就可以解決了嗎?
何況大冶縣這里是他們這些人的根基所在,一旦這里有事的話,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想必只要給他們說清楚,籌訓鄉勇一事,乃是為了這里長治久安之計,這些人應該能想明白對誰好處最大的!
再說了,雖然你現在已經拿獲了張誠、曹老三一伙,不還是有梁子湖湖盜時有襲擾地方的事情發生嗎?以朝廷之力,現在沒精力去剿滅他們,若求自保,還是要靠鄉鎮自己的力量,地面上的里正、戶長恐怕是很樂意此事的!何況耆長們又歸你所管轄,他們本身就有緝拿匪盜之責,何愁此事不成呢?”紀先成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對高懷遠說道。
高懷遠聞聽之后,一拍腦袋站了起來,笑道:“這倒是不錯的辦法,那就按先生所說的辦就是了!”
不兩日,高懷遠便按照紀先成出的主意,在縣城里面自己出錢,包下了一個酒樓,派出邢捕頭等人,充當跑腿的,邀請各鄉大戶到縣城一聚,只是說縣尉大人要設宴答謝這段時間以來,這些大戶們對他的支持,別的什么也不說。
縣尉請客,自然各鄉的大戶們不能不給面子,所以很快都趕赴到了縣城,來到了高懷遠所包下的酒樓。
高懷遠一身便服,親自站在酒樓前面迎候這幫人赴宴,讓諸人感到頗有面子,而且這個酒樓也是縣城里面剛剛新開張的酒樓,正是高懷遠旗下的醉仙樓,不過眼下知道醉仙樓是高懷遠的產業的人少之又少,有錢人倒是知道醉仙樓的名氣,高懷遠能在這里設宴,說明是下了本錢的,于是眾人紛紛和高懷遠見禮之后,被請上了醉仙樓的二樓大廳落座。
這些人平日里也都是互有來往的,而且都是有錢人,少不得好一番寒暄,不待午時,該到的便都到了,高懷遠這才從樓下走到了二樓,又是和這里的人們好一番寒暄,才分賓主落座。
高懷遠掃視了一下在座之人,這般人都是代表的當代一個有錢人的階層,大多數都是各鄉的里正、戶長之類的,包括各鄉的耆長,大多數也都被約請了過來,現在都正在看著他,等著他說話呢!
對于這次高懷遠這個年輕新上任的縣尉大人,大家現在都不敢小覷于他,人家可是兩代為官的大戶,他們這幫人現在不敢輕看于他,只待高懷遠開口說話。
高懷遠先是對這幫人說了一通感激的場面話,基本上屬于完全沒有營養的那一類,都是官場上的套話,算是個開場白,但是談吐卻很是幽默,引得眾人一片笑聲,覺得高懷遠雖然為官,卻沒有多少架子,算是個好打交道的人。
隨著酒宴開始之后,高懷遠將神仙醉請出來,眾人都被這樣的好酒給吸引了過去,紛紛推杯換盞的喝了起來,紛紛為今日能喝上如此美酒,感到興奮不已,而這些人也少不得要上前,為高懷遠敬酒。
一來二去之后,大家也就更加熟悉了起來,看到在座之人都開始放松下來之后,高懷遠這才端起了酒杯,站起來給諸人敬酒道:“今日諸位能應約赴宴,乃是給下官一個面子了!高某深為感激諸位,請大家一起共飲此杯!”
眾人紛紛站起來端起酒杯一起喝了下去,高懷遠這才話鋒一轉,對在座之人說道:“諸位也都是我們大冶縣地界的名人,這兩年恐怕也都是深受匪盜襲擾之苦了,而諸位又都是各鄉里正、戶長、耆長,恐怕也都在深為此事頭疼吧!
高某不才,這一次請大家過來赴宴,除了答謝諸位對于高某的支持之外,還有一件事想要和大家商議一下!”
當在座的人聽到了高懷遠如此說之后,便都知道,今天的酒宴,就要說到正題上了,于是紛紛放下筷子,將視線轉向了高懷遠,豎著耳朵聽他的下文。
高懷遠看這些人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之后,于是接著對他們說道:“雖然高某新赴任不久,但是大家也都知道,高某也算是咱們大冶縣人士,對于本地情況還算是了解,我們大冶縣地處大江之濱,兩國開戰之后,雖然此地并沒有遭受兵禍,但是流民增加,地方還是多有不穩,連年來匪患不斷,總是對大家多有影響!
而且諸位家產都在大冶縣,一旦江防有失的話,我們大冶縣必定首當其沖,諸位萬貫家財恐怕到時候多有不保!
為此高某自上任以來,便為此事殫精竭力,想要找出一個好的解決辦法,現如今朝廷著令各地加強守備,而我縣眼下只有區區五十名弓手,莫說御敵于縣境之外,漫說只是對付起大股匪患,也多有不足之處,防守縣城還力有不逮,萬莫說是御守鄉里,到時候多有鞭長莫及之虞!
所以高某這段時間和知縣大人多有商議,想在各鄉成立弓箭社,利用農閑時間,對鄉里民壯進行操練,以備不時之需,不知諸位對這件事可有何意見嗎?”
高懷遠洋洋灑灑的說了一通,然后用目光巡視了在座的人一番。
在座之人于是紛紛相互之間看了一下,覺得這件事總體上來說,還是對他們有利的,這兩年宋金開戰,流民大批涌入縣境之后,各鄉地面上雞鳴狗盜之輩多了不少,而各鄉耆長基本上都是聾子耳朵擺設,即便是對付這樣的小毛賊也多無辦法,就更不用說對付大股的匪盜了,一年中總是有些富戶人家,要被匪盜所侵,落得家敗人亡的下場,高懷遠想要上任之后,解決這個事情,對于他們來說,倒是件好事。
于是諸人紛紛開始點頭,附和高懷遠,說這個主意倒是不錯,而且他們也都知道,高懷遠也算是曾經行伍出身,在軍前屢立戰功,做這樣的事情應該是不再話下才是。
高懷遠看到這般人沒有異議,于是這才繼續接著說道:“雖然高某有心一力促成此事,但是眼下縣衙里面的財政卻捉襟見肘,實在是入不敷出,諸位也都知道,我們大冶縣臨近鄂州,不時要調運軍糧,眼下縣里面沒錢做更多的事情,如此一來,假如想要推行此事,就要請在座諸位不吝拿出一些小錢,將此事推行下去了!”
高懷遠話音一落,這幫人便立即明白了過來,原來高懷遠這頓飯不是白吃的呀!人家現在可是要伸手向他們要錢了,于是一些人頓時有些不太樂意了,他們有錢不假,但是要讓他們平白拿出來錢,搞什么弓箭社,給那些窮頭百姓們習武所用,一些人就不樂意了!
高懷遠不待這些人哭窮叫苦,便立即攔住了他們的話頭,首先說道:“高某也知道大家的難處,所以高某既然也是身為大冶縣的人,便不會只讓大家出錢來辦這件事,高某不才,雖然家境比不上諸位,但是這件事萬萬也要出上一份力的,今日高某也在此表態,高家莊一帶,高某本就是耆長,那里的弓箭社所需費用,高某自然不會吝惜,今日高某愿意拿出五百貫,作為弓箭社成立的費用,為鄉里民壯添置兵器等物,至于其它各鄉鎮,就需要諸位勉力而為了!”
眾人一聽,頓時都大吃一驚,五百貫放在這里可不是個小數,高懷遠年紀輕輕,而且高家也不算是太富,大家沒想到高懷遠一下就拿出五百貫來做這件事,這一下讓他們就有些不好推辭了。
更絕的是,高懷遠當即便令手下的一個押司,在旁邊弄了張桌子,鋪上了宣紙,開始登記在座之人的認捐,并且當即便取出了五百貫會子,交給了這個押司,省的大家以為他不過是空口說說罷了,這一下等于是逼著赴宴之人表態了。
大家自己都在心里面合計這件事,合計來合計去,不少人覺得這件事不管怎么說,對他們也不算是壞事,他們本身就是各鄉的里正之類的人物,有責任維護鄉里的治安,何況受益者最大的還是他們,假如今天不點頭的話,少不得要得罪高懷遠這個縣尉,以后他們家萬一出事的話,高懷遠一個甩手不管,那么吃虧的遲早還是他們,他們現在得罪高懷遠,對他們也不是什么好事,以后來日方長,拿出點錢,買一個平安倒也不算太吃虧的事情。
于是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后,一些人便站起來,表態他們會出多少錢,來做這件事情,一旦有人出頭應承這件事之后,剩下的人便不好一毛不拔了,于是紛紛到那個押司哪兒說出各自出多少錢,讓那押司給記錄下來。
高懷遠做事也夠絕,光登記一下還不成,空口無憑,在登記之后,還請這些人都簽字畫押,落到了紙面上,省的他們以后再反悔,有了這個畫押之后,到時候便可以派人找他們要賬了,這一下這幫人便沒法再推脫說忘記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