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想,似乎也有可能。王業浩不知周樂之為何這般執著于開埠,想來還是和“辦髡務”有關。周樂之的預言是以后朝廷里,通髡情,辦髡務的大臣會大為走紅,若是在這上面搶得先機,前途不可限量。
王業浩對這個說法持懷疑態度,幾次追問周樂之這是不是天書上寫得,這周樂之卻含含糊糊地說此乃是師傅的意見。
即不是天書上所寫,就很難說是必然發生的事情;但是天書又是周樂之的師傅親筆寫得。
這個邏輯難題難倒了王業浩,他只能將信將疑。
先生的預言水平他還是信得過的,縱然有疑惑,也按照周樂之的指示,作了相應的準備。第一件事便是在金華老家搜羅了不少貧苦的本家和戚家子弟念髡書。好在杭州近在咫尺,完璧書坊里但凡和髡學有關的書籍都搜羅到家學里,子弟們“自學”。
要說髡賊還真是善解人意,似乎是知道有人要自學一般,完璧書坊里居然真有得“自學叢書”,一套幾十本,上至天文,下到地理,算學格物,百工農學…無一不備。圖文并茂不說,還通俗易懂。王業浩看了也嘖嘖稱奇。
至于這自學成果如何,王業浩想想也知道――畢竟子弟們連先生都沒有。好在周樂之說了,一辦髡務,開始的時候必然是泥沙俱下,到處都缺通髡的人才,所以就算是“自學”,到時候亦可糊弄個差事。
“師傅說了,量變到質變是有個過程的。只要數字足夠大,總能出幾個人才。”
這話似乎也沒錯,好在現在王家有錢。縱然搞各種陰謀開銷巨大,養活百來個子弟吃閑飯還是小事一樁。萬一真得如同周樂之所說呢?
“你這一說,似乎亦有可能。”王業浩躊躇道,“只是如今烏程想得是如何對付復社,開埠之事他大約是不感興趣的。”
“只有等到六月烏程去相之后再議了。”周樂之道,“也多給老爺留出些運作的空間來。”
溫體仁一旦去職,他推行的很多事情大概率會半途而廢,不如等張至發接任首輔之后再做計較。
“眼下最要緊的事情,便是掀起征髡的輿論。”王業浩笑道,“朝堂上這股風愈炙烈,江南的縉紳們才會支持開埠,哈哈哈…”
周樂之會心一笑:“老爺說得是。”
王業浩回到府邸中,立刻把金文池召進了書房。
比之于髡賊、溫體仁,他還有一樁更要的事情要應對。事關他和整個小集團的今后的狀況。
金文池被召入書房,王業浩一時間卻不知如何開口。良久之后方道:“天書上所言的今年十二月之事,先生以為如何?”
這樁事,從去年年底起便成了王業浩集團面臨的重大課題。周樂之解讀天書的時候,驚訝的看到了自己東家的大名:王業浩于崇禎十年十二月被罷兵部尚書。
眼下兵部其實是楊嗣昌在當家,王老爺的正式職務是兵部右侍郎,只是掛了一個兵部尚書的銜。但是被罷官閑住這事卻是寫得明明白白的。
罷官的原因是被吏科給事中陳啟新告發他和禮部尚書姜逢元在考選翰林、科道時推薦人數太濫。由此牽連到禮部尚書姜逢元、王業浩,給事中傅元初,御史禹好善等六人閑住;給事中孫晉、御史李右讜等三人降調;給事中劉含輝、御史劉興秀等十一人貶二秩視事。
除此之外,便再無一詞。據聞天書上至此再無王老爺的記載。
不論是當事人還是周樂之,自然不愿意仕途就此了結。王老爺現在是兵部尚書銜,久任要職,不論是在中樞還是地方,都有大量的政治資源可以動用。若是就此落職閑住,影響力可就大不如前了,只能在本省作威作福而已。更不用說還要謀劃“大業”了。
所以年底的罷官必須要設法躲過去。
按照金文池的想法,既然知道了罷黜的原因,只要不參與此事或者推薦的人少一些就是了。
王業浩是官場老僚,自然明白事情沒這么簡單。任何官場風暴,罷斥官員都有深層次的原因。說起來,在兵部這幾年的確也沒什么作為可言,皇帝對自己不滿亦是理所當然的。陳啟新的彈劾只是一個由頭而已,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陳啟新這倖進小人,不過是個武舉出身,靠著一篇三大病根的上疏一言投契,立置清華。想不到還有這一手!”
明清武科多遭人鄙夷,何況陳啟新只是淮安衛三科武舉,因為一篇上書就獲得了皇帝的青睞,提拔到了給事中這樣的要職之上。朝中大臣大多不以為然,認為是投機取巧之輩。王業浩亦是如此觀感。
“老爺的意思是…”
“這兵部是待不下去了。”王業浩沉吟道,要避免落一個罷黜閑居的下場,唯有盡快謀取調任。兵部這個地方如今不但事多過錯多,何況還來了楊嗣昌這個皇帝眼前的紅人,再待下去,遲早也會因為其他事情罷職。
“老爺要謀調任?”周樂之問道。
“只是去哪里,我亦未有謀劃。先生可為我謀劃一二?”
“此事,金石先生替老爺謀劃更為妥當,不過依學生只見,如今中央六部皆非久居之所。若求安穩,要么調任南京的閑曹冷衙,要么調任地方督撫。”
京師里的閑曹冷衙也不少,但是長官的品秩大多偏低,安置不了他這位正二品大員。
若是不求上進,只求官位,南京六部倒是個絕好的地方。只是去了便是尸位素餐,和閑住也沒什么兩樣了。
“我意調任地方督撫。只是這地方督撫,亦不好任吶!”王業浩感嘆道。
大明到崇禎十年,總計有總督十缺,巡撫三十三缺。其中廣東、廣西巡撫因為兩地失陷不授,由兩廣總督熊文燦署理。
明代的總督、巡撫和清代不同,軍事色彩遠大于民事工作。往往是在重地要害、軍情緊要或者民情動蕩的地方專設。
這總計四十多個缺份里,能稱得上大致安穩的,只有南直、浙江、福建、山東、山西等寥寥數地。其余督撫或患于流寇或病于蠻夷,無不疲于奔命。打了敗仗朝廷震怒不說,搞不好還會戰死沙場。
太過內陸的地方,就算太平也不值得一去。王業浩集團現在地跨南北兩京,在北直、南直、廣東都有布置,若是王老爺任職的地方太偏僻,交通不便,指揮起來便會十分困難。
“…這些地方里,浙江原是老爺的家鄉,欲謀南直的人又多,老爺何不謀取福建?”金文池建議道。
福建頗為安穩,鄭芝龍掃平群雄,繼而髡賊又擊敗鄭芝龍之后,福建沿海一片平靖,也就是群山中還有些山匪流民偶爾作亂,都不成氣候。因為省內幾乎全是山川的緣故,良田甚少,人口也不多,又不是交通要道,在戰略是屬于棄地。
福建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髡賊并無謀取之心。當初他們消滅鄭芝龍的主力之后,攻破安平,大可就此盤踞中左不去。卻只是“大掠而還”,后來攻掠兩廣,福建其實并無多少人馬,亦只是止步于仙霞關。這說明他們對福建興趣或缺,去福建,距髡雖近在咫尺,反而十分安全。
現在鄭森又急于要謀取出路,不論最后謀劃的移鎮上海的事情能不能成,鄭家的各支都是可以利用的對象。
“福建太平是太平,只是甚為貧瘠,也只有漳、泉一帶稍稍富庶。”王業浩顯然看不太上這個地方,“福建的世家大族都做海貿生意,如今都仰髡賊的鼻息,我去當巡撫,豈不是自討沒趣?”
“老爺不是要辦髡務么?既然要辦,自然是距髡賊越近越好。”金文池道,“大人當初總督兩廣的時候,與髡賊打過交道。這髡賊說容易應付也容易。”
“這倒是了。”王業浩點頭道,“髡賊有信用,也講理。若是能聽命于朝廷就好了!誒!”
“徐徐謀之。”
“只是福建眼下均未出缺…”沈猶龍任期未滿,也未有什么失職之處。
“山東如何?”
“山東去不得,孫元化那里就是個髡賊窩子。”王老爺已經搖頭了,“雖說是待在濟南,可登萊事關遼東,最為要害不過。時時都要與他打交道。若是將來東窗事發,只怕我也難逃干系!”
“老爺,山東有孫元化,可保一省的平安。自從登萊之亂平定孫元化復任登萊之后,山東的局面在北方諸省中最為安定,不論是地方匪患還是外來流寇,孫老爺的登萊人馬一到,即刻灰飛煙滅。老爺去了濟南垂拱而治,若是朝廷要辦髡務,亦是近水樓臺。”
這么一說,倒是讓王業浩心動了,他仔細想了想,道:“山東的顏繼祖,明年倒是任滿了。”
金文池心領神會道:“如此亦好。待學生仔細為東翁謀劃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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