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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膽子這么大?”烏開地吃驚道,“喬管事可是平遙喬家的人!雖說是旁系庶支。喬家也不會善罷甘休。”
“所以說綁票的背后勢力大約不是山西屋子。第一夏家犯不著做這樣的惡人;第二,申掌柜沒這么大的膽子。”
“如此說來,就是您老說得背后的勢力了。”
“不錯。大約是申掌柜得了對方什么許諾或是好處。”冷凝云敲了敲腦袋,“這里頭的事復雜的緊,讓外情局的人去傷腦筋吧。咱們還是考慮考慮開張的事吧。”
楊公公當初存的十萬兩銀子已經準備妥當。照例大戶大額提款只需通知一聲,由錢莊派人送到府邸上,并不需要專人前來。楊公公卻特意派了寶余過來。
“銀子都備辦妥當了。”冷凝云和顏悅色,“總算不負楊公公所托。”
“是極,是極。”寶余滿口奉承,“我也和楊公公說了:冷大掌柜為人最地道,辦事妥當,原本這銀子不提也罷了。只是楊公公有急用。不得已,不得已。”
“這銀子是我裝了騾車即刻啟運到府上,還是…”
“不忙,楊公公關照了,要先瞧一眼,驗看一番,也是走個流程。哈哈,哈哈。”寶余干笑了幾聲。
“也好,這也是應有之義。”
冷凝云當即將他引到后院,院中已經放好了一百梃銀鞘。明清時代運送大額銀兩不用箱子,而是原木對半鋸開,當中挖空。五十兩一個的銀錠依次相扣,鑲入其中。每梃多為十個元寶,一千兩銀子。裝滿之后合攏,外用鐵箍箍住,不論碰撞跌落都不會散開。
銀梃都敞開著,滿院子亮晃晃的銀光,寶余一走進去,頓時腿都軟了。
“請寶三哥過目查驗。”
寶余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銀子堆在一起,只覺得心搖神曳。勉強定了定神,走到院中驗看。
冷凝云冷眼相關,原本查驗不過是徒具形式:錢莊的大額銀子調撥從無弄虛作假之事,否則,錢莊招牌就立不住了,看寶余如此當真,顯然是楊公公特意吩咐的。
我們這錢莊信譽,就一下差到這個份上了么?這楊公公以后也不少得仔細的清算一番!
不過,從“父子不合”這個端倪上,倒是可以入手,尋機整倒小楊公公。
寶余查驗完畢,魏襄理當即命人合上銀梃,上鐵箍,加蓋封條。寶余交回存單,冷凝云關照人核銷,又拿了個紅包塞到他手里:
“辛苦寶三哥了!”
“那里那里,”寶余自己也覺得頗為不好意思,“不是我多事,吃人一碗,受人差遣。冷老爺莫往心里去。”
“親兄弟明算賬。這哪里說得上。”冷凝云說得極其誠懇,“日后還要請寶三哥多多提攜。”
這話并非客套。如此大的一樁事,楊公公沒有派遣自己的貼身小太監來辦,反而叫寶余這個聽差來,正說明此人在楊公公身邊的地位看漲。今后大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不敢,不敢。冷老爺有使得著的地方,小的一定盡力。”言罷告辭而去。魏襄理指揮伙計們將銀子逐次裝車,由和連盛押送運往楊公公指定存放的地方。
“這楊公公父子真TND不地道,十萬銀子拿了好幾千的回扣,到頭來只放了不到兩個月不說,還要算利息!”魏襄理嘀咕道,“倒不如去搶!”
冷凝云笑了笑,道:“這起子權閹,可不就是變著法子搶錢么?咱們先忍他一時。用不了多久,他就又要來存銀子了。”
1637年正月初八,德隆京師錢莊在萬眾矚目中終于卸板開業。冷凝云關照人多買萬字鞭,幾百掛萬字鞭將整條大街都染成了紅色。
特意營造出來的喜慶并不能掩飾德隆開業的緊張啟封。順天府并宛平、大興兩縣早早地派出了大隊衙役到場彈壓,順天府劉推官更是直接到場,將公案放在街道對面的店家臺階上。
“來人,把布告貼出去!”
碩大的官府布告張貼出來,頓時引來了許多人圍觀。
一早聽到消息便在德隆門前等候的人群為數不少,黑壓壓的將德隆門前街道完全擠滿,若不是衙役們不斷吆喝開道,整條街道也要為之堵塞。
德隆門里頭,擋手們雖然已經開過會,知道最大的威脅已經解除,但是乍看到外頭人頭攢動的模樣,經驗稍稍不住的擋手們依舊倒吸了一口冷氣。
“蕭襄理!這,這,老爺說得沒問題吧?”
“你擔心個屁!老爺把老西兒們都搞定了,外頭就是些散戶,最多五十兩的票子,你怕個屁!”
話雖如此,蕭襄理自己心里也沒底。的確,他和魏襄理二人毫無阻礙的向單子上的各家七家山西屋子收回了差不多十萬兩德隆的票子。加上之前冷掌柜籌集的,應對門市已無大問題。但是昨日白花花的十萬兩銀子被運走,依舊讓他心痛不已。
這銀子要是能再耽擱幾天提就好了。
心中七上八下,還是要強作鎮定。說不定冷老爺正暗中看著自個呢!因而不斷的大聲吆喝,到處吹毛求疵,恨不得柜面上一顆灰塵也沒有。
眼瞅著店內準備完畢,外頭衙役們也維持到位了,他當即高喊一聲:“下板!”
隨著他的一聲吆喝,兩個學徒打開側門,開始卸下門板。
外頭的人群頓時一陣的騷動,蜂擁朝著店門涌去,其中不乏婦女老人。順天并兩縣衙役立刻甩開手中的長鞭,不停得在空中揮舞,打出響鞭,將人群迫退。
一進一退之間,已然有人被擠倒在地,發出被踐踏的慘叫聲。
劉推官坐在臺階上,趕緊命令手下人指揮衙役們將人群隔開,只空出一條通路來,一頭進一頭出,又將陸續趕來的人群隔在外頭,依次放行,這才將秩序維持住。
“傳令下去,但有帶頭鼓噪,煽動的,一律當場拿下,枷號示眾!”他吩咐道。
強力彈下之下,店門口的秩序總算維持住了。只是存戶們爭先恐后,一個個人擠人人挨人,幾乎到了前胸貼后背的地步。其中許多婦女因為丈夫在外營生,來不及趕回兌現,也顧不上男女有別,此刻也這般擠在隊伍中,便有人趁機在人群中騷擾輕薄。其間還有人被踩掉鞋子的,擠散發髻的,也有人被擠得了暈了過去。隊伍里哭叫聲,相罵聲,伴隨著衙役們的吼叫和皮鞭的揮舞的嗖嗖之聲和吃痛的慘叫聲,混雜成一片。
冷凝云在錢莊二樓的槅扇窗里望出去,暗暗嘆息。他此刻已經不擔心擠兌了,但是外頭這副亂象著實叫人揪心。
來排隊擠兌的,九成都是京師里的略有資產的小市民,手里頭有幾兩銀子,存款取息,貼補家用。這些銀子,對于高門大戶來說,不過是一錠墨,一罐子“南洋鮮果”,一件首飾…但是對他們來說,卻是多年積攢下來的血汗錢。
錢莊若真得倒閉了,這些來擠兌的人中不知道有多少要投河上吊的!
他叫來魏襄理,叫他帶幾個學徒到外頭,臨時搭一個棚子,里頭升上爐子備上熱糖水,讓年老的、體弱的、暈倒的人有個休憩的地方。
“告訴蕭襄理,所有的擋手都上,全部窗口都打開,忙過這兩日,再請大家吃犒勞。”
安排完這些其實已經無事可做。冷凝云已經幾日沒有好好睡覺,卻一點沒有困乏,只在二樓坐看。
好在人群在全力兌付的情況下逐漸減少,到得午間人群不再增加。兌出去的銀子和銀票數量也在預估之內。
蕭襄理不敢懈怠,并不停歇窗口,只關照后廚多做包子、餡餅之類,送到柜上給擋手們充饑。邊吃邊干。
預想中的大額擠兌并未出現,最大一張票子也不過五百多兩的,多得是五兩十兩的小額存款和票子。一直等到午后才有人來一次性兌換大額銀票,也不過五千多兩。
隨著銀子不斷兌付出去,排隊的人愈來愈少,到得臨上板前,來兌換的人群已經散盡。眾人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魏襄理出來給衙役們道辛苦,又每人封了個紅包。
晚間清點賬目,全日兌換出去不過三萬九千多兩。再查存款目錄,除了山海五路這些“關系企業”的存款之外,原本定額存款九成已經兌付。發出去的票子,也回籠了六成多。剩下的銀子綽綽有余。
德隆內部上到冷凝云,下到學徒,原本誰也無心吃飯。只就著饅頭燒餅喝著濃茶盤賬。待到盤賬完畢,眾人都如釋重負。上上下下一片喜氣洋洋。冷凝云當即關照伙房開一頓豐盛的夜宵來。
“除了不許喝酒,大伙盡興。只是不要睡得太遲,誤了明日的生意。”
“掌柜的放心,誤不了事!”魏襄理興高采烈。旁得不說,自家這份年薪一百八十兩銀子,年底還有花紅的生計算是徹底保住了。
冷凝云回到內宅,匆匆盥洗上床,剛挨到枕頭便發出了鼾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