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是一位中年人,盡管他穿著中國人傳統的體面的衣服,整齊的挽著中國人腦袋上特有的發髻,戴著一個雍容華貴的紗罩子――這是華人中的有錢人才有的裝飾。w.jX.et然而總督依然感覺能聞到他身上的海水和臭魚爛蝦的腥臭味道。
顯然這身中國人的體面衣服穿在使者的身上讓他覺得很不自在,德卡蓬蒂爾發覺他不時拉扯一下身上的衣服,似乎穿著并不舒服。
劉香的使者在他面前深深的作了一個揖,德卡蓬蒂爾只是微微頷首,作為東印度公司的總督,他自認代表全聯合省十七位董事的權威,無需對南中國海的海盜們優禮以待。
“好吧,你帶來了什么新得建議?”總督問道。
使者帶來的是劉香要求荷蘭人給予支援的提議。確切的說,劉香希望荷蘭人能夠從大員出動戰艦,支援他和鄭芝龍之間的戰斗――他最近準備發動一次針對鄭芝龍的海商行動,如果可能的話,徹底破壞中左。
除了希望荷蘭人直接參與戰斗,隨帶的要求還包括要求荷蘭人提供火炮、火繩槍、火藥和能夠使用、修理歐洲槍炮的工匠和士兵。這些他都可以付款。如果荷蘭人愿意,賣或者租給他幾艘歐洲式的“夾板大船”,當然要隨帶操作的水手。
“這個要求真不小。”總督心想。大員只有二艘常駐的船只,其中一艘還是快艇。但是他對直接加入劉香和鄭芝龍之間的沖突向來持謹慎的態度――畢竟現在前往大員港的商人大多來自福建,如果惹惱了鄭芝龍,他很可能會封鎖這條貿易航線。這樣未免得不償失。
荷蘭人與鄭芝龍之間的關系是微妙的。首先鄭芝龍在1627年打敗了荷蘭人企圖染指福建洋面貿易的企圖,迫使駐大員港的納茨于第二年和鄭芝龍簽署了一個三年的貿易協定。雖然這個貿易協定后來沒有執行,但是荷蘭人對鄭芝龍的勢力始終心存忌憚。1630年,東印度公司的代表普特曼斯到大陸與鄭芝龍專門進行了商貿談判,達成了貿易協議。自此之后,雙方有過一個“友好往來”的時期。荷蘭人為鄭芝龍蕩平海上群雄提供了一定的幫助,包括準許他的船只隨意進入大員港。
但是鄭芝龍的勢力膨脹使得他最終成為荷蘭人在漳州灣貿易的中間人:荷蘭人運到福建洋面的貨物只能銷售給鄭芝龍集團,同樣也只能從鄭芝龍集團手里購買中國商品。
東印度公司對貿易壟斷地位非常的不滿。同時,雙方在對日貿易航線上同樣有磨擦。荷蘭人希望能夠獨占對日貿易,而鄭芝龍集團也把對日貿易視作禁臠。
種種因素之下,荷蘭人一直期望能扶持起另外一股勢力,對鄭芝龍進行打擊和削弱,從而使得閩粵洋面上的中國海商集團不能壟斷沿海的貿易,給荷蘭人打開自由貿易的大門。
扶持劉香集團是東印度公司的一個合理的選擇。當然,考慮到大員貿易的脆弱地位,荷蘭人對劉香老的支持一直是比較隱晦的。暗中提供火炮、彈藥之類的援助一直在進行,但是提供船只的事情太大――何況荷蘭人在東印度群島也沒有很多的船只。
總得來說,東印度公司不希望看到劉香老和鄭一官之間的決戰。決戰的最終結果必然是勝者獨吞,到那個時候,一個坐擁廣東福建兩省沿海貿易壟斷權的集團將是東印度公司的噩夢。
使者帶來的口信抱怨鄭芝龍給他的壓力越來越大――鄭芝龍投靠朝廷之后,有了官身使他在閩粵沿海的活動有了充分的便利,他可以方便的從岸上獲得供給,甚至還能從官兵那里得到情報和武器上的支援。甚至在陸地上的競爭鄭芝龍也占據了上風:不管是鄭芝龍還是劉香,他們在岸上都有所謂的“山主”的盟友作為巢穴。“山主”半農半匪,他們并不是簡單的土匪,最初是在山區伐木、燒炭、開荒種植經濟作物的流亡農民匯聚起來的群落。山主們不僅為海盜海商們提供物資補充和登陸后安全的的巢穴,還是海商們出口的經濟作物的主要來源地,其中最大宗的商品是靛藍。靛藍是當時中國的另一個大量出口的經濟作物,是海商們的一個主要利潤來源。鄭芝龍有了官身之后,福建的官府擺明了支持鄭芝龍的活動,在這樣的雙重壓力下,山主們的態度明顯的轉變--劉香在岸上的“朋友”愈來愈少了,這對他的生意乃至生存都產生了威脅。
這些問題匯聚在一起,最終迫使劉香大幫不得不作出和鄭芝龍攤牌的決定――相比之下,現在鄭芝龍的力量還不算太強,此時發起決戰,起碼有五成的把握。
五成的把握,實在不是一個發動決戰的好機會,但是時間流失,鄭芝龍正在不斷的變強,過去他不過是閩粵洋面上的一股力量,現在他在熊文燦的支持下已經儼然是洋面上最強的勢力了。而且這個最強的勢力一點也沒有“共富貴”的意思,擺明了要獨吞一切。
“香老真得要和一官決一死戰嗎?”總督抬起眼皮,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使者。
“老爺你明鑒一官現在越來越厲害了熊文燦這個老鬼給了他好些大船,還有許多紅夷大炮,他在福建想招多少人就招多少人,打起仗來根本不怕死人毀船。這么下去我們大幫遲早要給拖死。”
使者說,最近鄭芝龍的船隊已經多次逼近潮汕一帶劉香老的根本核心區域,為了保衛自己的核心地盤,劉香老大幫不得不緊急從珠江口附近退走,全師回防潮汕地區,準備應對鄭芝龍的挑戰。
失去珠江口附近的地盤對劉香來說是非常嚴重的問題――這是他獲取收入的主要來源,盡管洋貨貿易有葡萄牙人的海上巡邏他無法壟斷航線,但是出入廣州的各種其他沿海貿易船只繳納的“通行費”收入同樣豐厚。鄭芝龍的行動雖然沒有挑起雙方直接海上戰斗,卻使得劉香變得非常被動。他不能冒著失去潮汕附近的基本地盤,讓鄭芝龍抄了自己的老窩的風險繼續留在珠江口創收做買賣;但是現在這樣被迫全師返回潮汕地區,從天啟末年開始逐漸打下的珠江口地盤就會慢慢的被別人乘虛而入的奪走。沒有地盤就沒有錢,沒有錢就沒有一切。
對于劉香大幫來說,眼下戰不一定能生,但是不戰是必死無疑的事情,僅僅靠著潮汕的資源是維持不住大幫的生存的。
德卡蓬蒂爾當然理解劉香目前的窘迫狀況。但是他根本不打算派出任何船只去支援劉香――劉香既然沒有必勝的把握,現在把賭注全部押上去是不明智的選擇。就算劉香僥幸戰勝了對手,以鄭芝龍目前的實力,也不見得就此會衰落下去。他必然會采用封鎖大員航線作為報復。給予武器和人員方面的支持倒是可以考慮。公司在巴達維亞港內有二艘狀態很差的帆船:“警戒”號和“熱心”號。這兩艘三百噸的雙桅船由于漏水嚴重航行的時候不得不在航行中全程抽水。如果沒有超編的水手就不能遠航。但是上面的帆索和武備齊全,一艘有12門大炮,另外一艘有18門。一起賣給劉香是個不錯的選擇。中國人會把它們修好的,他們有足夠的造船工匠和船材。
但是這不是主要問題。總督不得不考慮劉鄭開站之后的另外一種可能:劉香在決戰中失敗又該怎么辦?鄭芝龍毫無疑問會直下廣東洋面,到那個時候公司和他的談判條件就愈發小了。最終肯定會淪落到當初在大員港和許心素之間的貿易往來的――當時公司駐大員的商務員不得不以高于市場價格50%的價格收購許心素運來得貨物。
總督忽然想起了臨高的澳洲人,他問道:“在臨高的澳洲人是一伙什么樣的人?”
使者愣了一下,大約沒想到總督會忽然問起澳洲人的事情。
“他們蹦達不了多久了。”使者說道。
“哦?”總督一下來了興趣。
“朝廷已經發了大兵要到臨高去剿滅澳洲人,他們攏共也才幾千人,又沒有幾條船,怎么會是朝廷的對手?”使者倒也不遮遮掩掩,把當初劉香命令部下進攻臨高遭到失敗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又談了最近明軍在廣州附近集結,準備大舉渡海進攻的事情――劉香從珠江口附近撤走,也是為了避免和官兵發生正面沖突。而他之所以想到和鄭芝龍決戰,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官軍馬上要進剿臨高,澳洲人絕騰不出手來對付他。解除了后顧之憂。
“…當時大掌柜的不知道他們火器厲害,失算了一局。”使者滿不在乎的說道,“最后損折了千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