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想著,兩個穿工作服的少年從角落里冒出來,向林漢隆一行人迎上去。林漢隆揮揮手,讓他們等一小會。然后他轉身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車間里單獨用空心磚隔出來的一角,內壁上還敷設了隔音用的木棉板材――他有時候要車間過夜和搞工程計算,需要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
辦公室里就幾張桌子、幾個柜子和一排架子,到處堆滿了文件紙張、奇形怪狀的玻璃塊和機械零件。里面還有一個小門通向他的單人宿舍。作為一個元老,這是他享受的少數特權之一。
林漢隆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打開柜子門。柜子里是一個小型防潮柜,上了一把帆船牌的小掛鎖。林漢隆從腰帶來取下一串鑰匙,挑出一把打開了鎖――臨高這里夏季的濕度很大,防潮工作必不可少――從里面拿出他的寶貝:一條裝工具的牛皮腰帶,上面掛了一堆從原時空帶來的工具和量具:一只福祿克的萬用表,功能齊全;一把強光手電筒,原配的鋰電池已經不太能用了,不知道鐘利時能不能搞個代用品?他又從自己隨身帶的電腦包里拿出一個計算器,是穿越前花大價錢買的TI圖形計算器,功能強大。這些東西他都插到腰帶上相應的位置。最后他把電腦包整個塞進防潮柜,又把柜門鎖上。
“林首長!這是今天的數據。”穿工作服的少年之一看到他出來了,趕緊把一個大厚本子遞過來。這兩個少年是學生,按學制要求他們每周都要抽出若干時間在各個工廠里參加勞動。
林漢隆接過來粗略看了一下:“走,看看爐子去。”
爐子是新修的光學工件退火爐。一個四四方方的黑箱子,外面用耐火磚包封著。上部側面有門可以拉開,然后把工件順著滑軌拉出來。下部就是個火爐,車間外一個煤氣包接進來,還有可以調節的火門和鼓風口。退火爐頂上有幾個簡陋的指針式儀表,連玻璃蓋板都沒有,指針下面的刻度板是手畫的。
但凡制造玻璃,一般都要涉及到玻璃退火的工序。林漢隆有時候看的時候奇怪為什么燒玻璃的主角從來不會會被玻璃碎片炸傷?按照一般狀況:迅速冷卻的澆鑄玻璃制品內部有很大的機械應力。厚一點的玻璃毛胚稍一加工就有炸裂的危險。所以在玻璃廠必有退火窯給玻璃成品退火:把毛胚重新加熱到接近融化的溫度,然后讓它緩緩冷卻。至于什么溫度合適,冷卻的速度為何,這就是玻璃廠的具體工藝了。當初蕭白郎搞玻璃廠的時候雖然建造了退火窯,還從大圖書館調取了工藝手冊,但是本時空和舊時空的生產條件不同,不能全盤套用。具體的溫度、時間都是靠著玻璃廠的元老和工人一點一滴的摸索積累起來的。
現在林漢隆和他的手下也得通過摸索才能正確的掌握光學玻璃產品的的溫控數據。兩個學校來得少年就是人肉溫控裝置,他們要盡可能地讓爐內溫度保持在預定的下降曲線上。
剛一靠近退火爐,就覺得熱氣逼人。林漢隆已經習慣了,車間里的通風雖然還算不錯,但是現在外界氣溫也有三十度。除了搞機械式的強制通風之外沒有其他更好的降溫辦法了。
林漢隆把記錄了數據的本子交給他的徒弟:“俊杰啊,你看看這個數據。”
徒弟仔細地看了數據和圖表,然后抬起頭來:“師傅,我覺得這次的數據很好。”旁邊的兩個少年明顯松了一口氣。
林漢隆點了點幾個數字。“你怎么看這幾個數據?”
徒弟想了一會:“交換了溫度表,但讀數還是低,說明是爐子本身的問題。”
林漢隆嗯了一聲,掏出萬用表,接上一根熱電偶探頭。然后把探頭插入爐頂的測量小孔。他把顯示屏轉過來給徒弟看。
“兩邊一樣。”
林漢隆點點頭。“那么下一次整修的時候再弄一下。”
他轉向一邊的兩個少年:“爐子的火可以熄了,讓它自然冷卻。你們跟接班的交代一下,至少涼到六十度左右才能開爐。”
林漢隆隨后走到一臺球面磨床前。自從他做出第一臺手工磨床以來,機械廠又新做了四臺專用磨床。眼前的這臺是最新的,結構大致一樣,最大的改變是把動力改為了傳動軸皮帶,同時大量使用金屬件代替了不耐久的木質零件,此外多了很多用來調節各種參數的裝置。眼下這臺磨床已經被大卸八塊,五臟六腑都掏出來放了一地。林漢隆蹲下身子注視著一個西瓜大小的傘形齒輪,上面好幾個齒已經被打壞了。
“俊杰啊,到科技部辦公室去打電話請孫立首長,就說我請他過來一趟。”
這臺新設備安裝之后投入使用還不到一周就出了故障,昨天林漢隆自己動手把磨床給拆開了,檢查下能不能就地解決,結果發現故障他處理不了。
徒弟答應一聲出去了。林漢隆站起來,朝車間的另一角走去。
一個身形瘦弱的中年人忙不迭地迎上來點頭哈腰。“老爺!啊,首長,首長好。”這個半路出家的土著中年工人本來只要林漢隆一進車間就會立刻撲上來然后跟著。被林漢隆多次訓斥后總算能堅守自己的崗位了。他像獻寶一樣把幾個大玻璃瓶指給林漢隆看。
“首長您看,按您的吩咐又碎了這些石粉,都已經分別篩好了。”
林漢隆瞄了一眼中年漢子身后的機器,“球磨機情況如何?”
“好,好得很。”
林漢隆伸手抄起機器旁邊掛的工作記錄本:
“有哪里松動嗎?震動情況正常否?”本來機器的工作記錄該操作工自己寫的,但是還在上掃盲班的工人也沒法填寫這些。國民學校的學生來了還可以幫幫忙,但林漢隆已經給他們派了工作,于是索性自己來填。
填寫記錄,查詢設備,檢查庫存和產品花了林漢隆上班之后差不多一小時的時間。
林漢隆快要填完紀錄的時候聽見有人叫他,回頭一看是展無涯、孫立等一干人等正向他走來。他刷刷幾筆填完記錄簽上名,把本子放回去。
機械廠的元老技術人員們圍在壞了的球面磨床前。
“很明顯是鑄造的問題。你看這,典型的反白口么。”林漢隆指點著零件的斷面。眾人點了點頭,沒有人開口。
這個傘形齒輪鑄造出來得,但是顯然在鑄造的時候出了些問題。
“嘿嘿,難免難免。”展無涯出來打圓場,“廢料庫要回爐的零件堆成山,可靠性辦公室的人連失效分析都做不過來。”
“壞倒不要緊,別把我玻璃打壞了就行。”林漢隆也不打算深究,這種事在全臨高每天都在發生,連軍艦上要用的大炮都出過齒輪斷裂之類的事故,何況這里了,“能修么?”
一直湊近了看斷面的孫立搖了搖頭:“怕是不行。裂縫肉眼可見,不探傷的話也不知道多深。”他比劃著,“沒裂縫的話,照說冷焊就可以搞定了。”
展無涯拍拍林漢隆的肩膀。“給你做一個更好的。”大戰結束后軍火生產速度放慢,原先預備的材料還有一些,所以展無涯說話也頗有底氣。
“做一個新的一周能弄好,你先拿給平面磨床的那個頂著。”
林漢隆搖了搖頭。“平磨那個不能動啊,雙筒鏡海軍要得急。”
展無涯哼哼了一聲。光學廠的第一批產品里包括三年式陸軍用8倍單筒望遠鏡(試),其實就是個最簡單的折射望遠鏡,外面加了一個保護、攜帶用的竹筒。海軍對這么簡陋的東西不屑一顧,他們要求視野好、透光度高、握持方便,還要有良好的密封性、抗腐蝕性云云。他們要求出個雙筒望遠鏡,好一下子能把陸軍的裝備給比下去。大量造雙筒要平面磨床來做直角棱鏡,這就涉及到光學廠的追加投資和編制擴大問題。好在遠在三亞的王洛賓也支持造雙筒――他可以做成固定式的放在各個瞭望塔上。作為光學專業出身,王洛賓從情感上也是支持擴大光學工業規模的。
“平磨的話,最多三五天就能把東西湊齊了。”展無涯頓了一頓。“陸軍土海軍洋,還真沒說錯。不知道海兵隊要什么?”
眾人又閑聊了一會,漸漸散了。對其他人來說,現在已經接近晚飯的點,吃過飯做點事就可以開始夜間的休息娛樂了,要有精力的還可以抱著女仆去滾床單。而林漢隆的一天才剛剛開始。晚上氣溫比較穩定,有利于光學零件的加工。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獨占科技部的動力輸出和網絡。
五點的時候,遍布臨高各處的大喇叭里響過了一遍“輕音樂”。在各處上工的人們都知道,這是在召喚上夜班的工人了。等到這個音樂再響一遍,各個車間的夜班總管就會在車間門口點名,然后與白班的工人做交接班。光學車間的工人們陸陸續續來到了,他們打著飽嗝剃著牙,互相開著玩笑。街上各個小飯鋪都會在夜班工人上班前提前開晚飯,好讓他們吃飽了有力氣上工。
在第二次音樂響起之前,人已經到齊了。林漢隆背著手站在一邊,看他的車間主管把工人集合起來排成隊,按花名冊唱名。林漢隆心想這些人能像軍隊一樣排得整整齊齊,工人階級果然是天然具有組織紀律性。可惜的是,這些人里雖然年輕人居多,但除了幾個身強力壯的之外,多半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而顯得身體瘦弱,真拉上戰場怕是派不上什么用場。想到這里他不禁搖了搖頭。
“林首長!光學車間全體夜班工人,應到37人,實到37人。請指示!”
林漢隆咳嗽了一聲,走上去。“同志們!今天我就講一個事情。大家都知道,昨天四號磨床出了點問題,有碎片飛出來了。我要強調的是,第一我們機械的安全措施是很好的。碎片被安全網擋住,沒有傷人。第二我們的安全意識還很不足,對安全規范掌握不到位,磨床壞了以后,有人圍觀,卻沒有人去拉緊急停車桿。這是不行的!往重了說,這是找死!”
看看底下的人還是沒有反應,林漢隆在心里嘆了口氣,口氣也變得嚴厲起來。
“以后再出這種事情,不照安全規章做的一律扣錢!各班組長尤其要注意,你們有直接責任。另外,我們要不定期進行安全演習,今晚開始。”工人們的眼神變的嚴肅起來。扣錢是很嚴重的事情。安全演習要占用休息時間,所以也是嚴重的事情。
林漢隆看到工人們都很注意地看著他,感到很滿意。“就這樣。開工吧。”
車間里的安全值班員檢查了各臺設備的動力傳動系統,接著又查看了煤氣閥門,最后他點亮了車間里的煤氣燈,原本光線已經變得幽暗的車間里頓時大放光明。正是有了煤氣燈,臨高的工業大規模的夜班生產才變得可能。林漢隆每次看到這個場景就覺得發明煤氣燈的人起碼在本時空的貢獻絕不遜色于愛迪生。
待加工的玻璃工件已經“上盤”了――意思是它們被瀝青、蜂蠟做成的膠合劑牢牢地粘在圓錐形狀的淺口金屬托盤里,然后托盤用螺絲固定在一個球形的支架上,最后整個支架被裝在磨床的轉軸上。磨床班的工人們兩人一組,根據工單確認上盤的零件同磨床上的設置相合。
總務班磨料組的兩個人同樣根據工單把調好的磨料膏送到各臺磨床邊上,然后開始調新的一批。上盤班的人也忙著用機械把新的一批工件壓入金屬托盤。這是個要求很高的活,壓入工件動作要快趁膠合劑還熱,又要保證絕對不能歪。機械班的一個組兩人正忙著啟動一臺已經準備好的磨床。機械已經手動試過了沒有問題,已經加好潤滑,磨床班也確認一切正常。
根據工單這臺磨床今晚要做粗磨,選擇的轉速較快,為此皮帶要挪一個直徑較小的傳動輪。挪完之后,又重新張緊皮帶,然后搬動離合桿,讓頭頂的定置傳動輪跟主動力傳動軸結合到一起。機械各處發出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然后磨床轉動起來,雜音也慢慢消失了。機械工人看了一眼轉速表,向磨床工人示意一切正常,然后退到一邊開始填寫工作記錄。磨床工人拿起小毛刷沾了磨料,小心地點在旋轉中的工件上。一會工夫所有工件上都涂滿了磨料,于是把磨盤放下來讓它來回擺動。這臺磨床就此進入正常工作狀態,
不多一會,整個車間里的其他設備也都一臺接一臺發出轟鳴聲,光學車的夜班生產正式開始了。
林漢隆又繞著車間走了一圈,注意了下有沒有異常的狀況和聲響,這才回到辦公室的門口,看到吳南海正坐在車間休息區的木條長靠背凳上。
“咦?老吳你怎么來了也不說一聲,就干坐在這里?”林漢隆有點意外,
目睹了一切的吳南海長出了口氣:“老林,你這里真是精細活啊哈哈哈。
林漢隆示意他到辦公室說話。幾個歸化民工作人員,還有初晴已經在辦公室門口等著了。他看了一眼初晴,想起了那包給他轉送出去的限定版雪茄――吳南海上次要他試制一批放大鏡,特意送了幾包給他。
“稀客稀客。”林漢隆招呼自己的徒弟給吳南海端茶倒水:“我這里啥也沒有,招待不周了。”
“沒事沒事,咱也是為了工作么!”吳南海打著哈哈,“我上次說要50個放大鏡,你一個月就做好了,厲害厲害。”
“要是花一年才做得好,我們就不用搞什么工業化了。”林漢隆說道,一邊接過徒弟給他絞來得毛巾,擦了一把臉。
“對了,我聽說大明的南京能制造老化眼鏡什么的,使用水晶片磨得,你要不要打個報告,弄幾個土著的眼鏡工人來幫忙?”
“要有當然不錯,但是我覺得意義不大,這種手工工匠,一天才能做幾片?無非是達官貴人才能享用的奢侈品。我現在機器磨,就算暫時質量沒他們做得好,起碼成本和產量都不能同日而語了。”他頓了頓,“倒是水晶我很有興趣。聽說連云港東海那里有大水晶礦…”
“呵呵,遠程勘探隊的人上次說:海南就有上好的水晶礦。”
兩個人正說著話,外面有人推著一輛平板車過來。林漢隆示意讓人從車上取下一口扁平的木箱子,放在兩人身邊的地上。打開箱子,里面是一層草墊子。拿開草墊,露出五個小盒子,同樣用草墊子隔好。林漢隆伸手拿起一個小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個放大鏡,嵌在盒底的絨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