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三年八月。
中常侍張讓、趙忠、宋典等因陷害袁逢一案而被貶歸故里,曾經權傾朝野、橫行一時的十常侍一黨冰消瓦解。漢靈帝只留下了碩仍舊執掌西園新軍、制衡何進,以免宦官勢力倒臺之后,外戚勢力一家獨大。
此后不久,漢靈帝又重新起用袁隗為太師,黃琬為司空,與司徒王允共同主理朝政,流毒漢末的宦官、外戚之爭,暫時劃上了句號,清流黨開始嶄露頭角,尤其令人矚目的卻是袁氏一門重新崛起、顯赫一時。
與此同時,得到天子暗中許可的護羌中郎將董卓、涼州刺史耿鄙、并州刺史丁原以及冀州刺史韓馥,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野心,開始緊鑼密鼓地進行著軍事準備,一場空前慘烈的軍閥混戰,逐漸拉開了血色帷幕…
冀州州治,城。
騎都尉張郃、步兵都尉高覽戎裝未卸、昂然直入議事大廳,于堂下鏘然抱拳道:“末將等參見大人。”
冀州刺史韓馥長身而起,笑道:“兩位將軍來了,且入座。”
“謝大人。”
張郃、高覽謝過韓馥,剛剛入座,廳外腳步聲響,都尉潘鳳、關純、耿武、以及冀州別駕沮授等人相繼而入,于廳下分別見過韓馥,然后分主次落座。張郃于席上向韓馥拱了拱手,朗聲道:“黑山戰事正緊,大人卻譴人急召末將回。不知有何緊急之事?”
韓馥道:“黑山賊寇不過雞鳴狗盜之徒。不值一提,張郃將軍可不必放在心上。”
別駕沮授不假思索地直言勸道:“大人此言差矣,黑山賊自張牛角死后。張燕領其眾,張燕此人雖然年輕卻頗有武略,亦知籠絡人心,如今黑山十八部皆奉其為大首領,裹眾數十萬,聲勢浩大。豈可輕視?”
韓馥的眉頭忍不住蹙緊,心忖沮授此人才智過人、能力出眾,頗有國士之風,唯為人過于耿直,但有所思則必有所言,但有所言則言無不盡,絲毫不會顧忌上官的顏面以及感受,屢屢行那令人不快之舉。
“則注(沮授表字)。討伐黑山賊之事,本官已有安排。”
沮授不依不撓地問道:“不知大人做何安排?”
韓馥心中越發不快,強忍怒氣答道:“本官將以都尉潘鳳接替張郃為將,率軍討伐黑山賊。則注以為如何?”
沮授不假思索地答道:“大人不可,潘鳳將軍雖然勇冠三軍。卻不通兵法韜略,令之沖鋒陷陣則無人可敵,用之統兵御敵卻是力有未逮。”
沮授這一席話卻是一下子得罪了韓馥、潘鳳兩人,韓馥地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潘鳳也是臉有不豫之色,無論是誰被別人當面評論說不堪統兵,心里都不會好受!如果不是敬重沮授平時為人,潘鳳只怕早就拔劍相向了。
張郃平時最為敬重沮授人品,此時眼看韓馥臉有不悅之色,便勸道:“大人,潘鳳將軍乃是大人麾下首席大將,等閑未可輕動,末將若是敗于賊寇之手,無傷軍心士氣,潘鳳將軍如若有所閃失,恐挫動我軍銳氣,望大人三思。”
“也罷!”韓馥道,“既如此,就仍以張郃為將,率軍征討黑山賊寇。”
張郃鏘然起身,抱拳朗聲道:“末將領命。”
韓馥微微頷首,忽然大聲道:“潘鳳、高覽、關純、耿武聽令!”
潘鳳四將鏘然起身,疾聲道:“末將在。”
韓馥道:“潘鳳為主將,高覽、關純、耿武副之,率馬軍八千,步軍兩萬,旬日出兵討伐逆賊馬躍!”
潘鳳、關純、耿武轟然應諾:“末將領命。”
張郃、高覽卻是勃然色變,沮授更是驚得彈身而起,急道:“大人不可,千萬不可呀!”
韓馥慍怒道:“沮授,你非要與本官做對不成?”
沮授急道:“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不過就事論事,絕無冒犯之意。”
“沒有冒犯之意便好。”韓馥大聲道,“討伐馬逆之事,就這么定了,子休要多言。”
沮授浩然嘆息一聲,說道:“既如此,授請隨軍出征。”
“本官準了!”
韓馥冷冰冰地摞下一句,起身拂袖而去,潘鳳、關純、耿武三將也相繼離去,高覽緩緩站起身來,沖沮授拱了拱手,似乎想說點什么,可最終卻什么也沒說,輕輕嘆息一聲、轉身離去,倏忽之間,大廳里便只剩下了沮授及張郃二人。
張郃起身,神色恭敬地問道:“先生為何反對大人出兵討伐馬躍?”
沮授幽幽嘆息一聲,搖頭道:“天命之數,豈人力可以變更,馬躍氣數未盡呀。”
“嗯!”張郃悚然道,“馬躍氣數未盡?”
沮授點頭道:“在下夜觀天象,有兇星起自西北、光耀九州,此必應在馬躍身上,大人此時發兵往討,恐損兵折將、自取其禍…”
“先生!”
張郃急喝住沮授,不讓他繼續說下去,這話要是讓韓馥大人聽到了,只怕又要怪罪沮授先生口不擇言、擾亂軍心了。
漢陽郡隴縣。
城東一所普通民房內,忽然傳出兒童稚嫩地啼器聲。
“哇啊啊嬸母,阿哥欺負我,哇啊啊…”
隨著哭聲,一名年僅六、七歲的幼童從矮墻后面鉆了出來,身上、頭發上全是爛泥,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淚痕,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正兇。
“嘁,真是沒用,摔一跤就哭,父親說過,男子漢大丈夫,只流血不流淚。”
童哭聲未已,矮墻后面又轉出一名十一、二歲的昂藏少年劍眉星目、面如冠玉,長得極為英武不凡,少年身后還跟著個肉嘟嘟的小男孩,頂多三、四歲的樣子,嘴上還拖著長長的鼻涕蟲。
少年拍了拍身后小男孩的小腦袋,煞有介事地教訓道:“休弟,將來你長大了可不能像馬這廢物一樣,摔一跤就哭,簡直丟我們馬家的臉,聽到沒有?”
“嗯。”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正說間,民房里忽然走出一名少婦,少婦懷里還抱著幾個月大的嬰兒,正撩開羅衣露出一只豐滿白晰的乳房給嬰兒喂奶,馬一把撲上前去摟住少婦的大腿,哭訴道:“嬸母,阿哥欺負我。”
少婦瞪了少年一眼,訓斥道:“超兒,你怎么又欺負兒?”
“孩兒哪有欺負馬。”馬超說完還惡狠狠地瞪了馬一眼,把身后的小男孩拉了出來,辯解道,“不信母親可以問休弟,休弟你快跟母親說,大哥有沒有欺負馬?”
小男孩奶聲奶氣地說道:“大哥沒…沒有欺負二哥,只…只是推…推了二哥一把,二哥從墻上摔了下來,就哭了。”
少婦道:“還說沒欺負兒,回頭告訴你父親。”
“你這個笨蛋。”馬超一巴掌扇在馬休小腦袋上,惡狠狠地罵道,“謊都不會說。以后別跟著我。”
“唏律律”
這時候屋外的大街上忽然響起一陣嘹亮的馬嘶聲。旋即有激烈地馬蹄聲由遠及近向著這邊疾馳而來,馬超霎時目露喜色,轉身便向院門奔去。一邊跑一邊大喊道:“父親回來了,父親!”
不及片刻功夫,馬超便提著一桿笨重地大鐵槍威風凜凜地回到了院落里,先是舉槍撩天來了一式金雞獨立,接著又是一招橫掃八方,沉重的大鐵槍劃了個大圈再從空中重重地摜落下來。狠狠地砸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上,發出“叭”地一聲巨響。
足有磨盤大的青石板竟被馬超一槍摜得粉碎,碎石橫飛、嘶嘶有聲。
“好,好喲。”
馬休高興得直拍小手,馬也不哭了,望著馬超的眸子里盡是羨慕之色。
沉重的腳步聲從院門外響起,人影一閃,一道雄壯、健碩的身影已經昂然直入。卻是一條壯年漢子,刀削斧鑿般的臉部輪廓,微微凹陷地眼眶,高挺的鼻梁。長相和漢人大為不同,一看便知道擁有羌人血統。
馬超霍然轉身。手中鐵槍毒蛇般刺出、直取壯漢胸膛,口中疾聲喝道:“父親,孩兒槍法進境如何?是否可以上戰場了?”
壯漢橫過右臂輕描淡寫地一擋,手腕上的鐵護腕恰好撞在鐵槍的槍刃上,馬超這勢大力沉的一槍便刺了個空,壯漢順勢又在馬超的屁股上踹了一腳,只聽仆的一聲,馬超收勢不住,蹭蹭蹭地往前疾奔數步,還是收勢不住狠狠地摔了個狗吃屎。
壯漢正了正手上的護腕,冷然道:“空有一身蠻力,卻不肯用心習武,槍法更是破綻百出,就你現在這身手也敢上戰場?”
“嘻嘻嘻”
馬、馬休放聲大笑。
馬超翻身爬起,惱羞成怒道:“不許笑,誰笑就揍誰!”
少婦這才迎了上來,關切地問道:“老爺,大軍又要出征了嗎?”
“是啊,大軍又要出征了。”壯漢地臉色沉了下來,眸子里也浮起一絲陰霾,低聲說道,“這一次,耿大人要去攻打河套。”
涼州刺史耿鄙官邸,密室。
治中程球低聲道:“大人,下官已經查過馬家的族譜了。”
“哦?”耿鄙道,“結果怎樣?”
程球低聲道:“馬騰的確是伏波將軍馬援后人,馬騰之父馬肅乃是馬援五世孫,馬援生子馬防,馬防生子馬,馬生子馬應,馬應生子馬連,馬連又生馬肅,按照馬家的族譜,馬援將軍是十世孫,馬騰則是十六世孫。”
耿鄙蹙眉道:“這么說…馬騰和馬躍還真是同族宗親?”
程球低聲道:“據下官分析,馬躍應該是十三世孫、合鄉侯馬朗后人,只可惜馬朗一支皆歿于黃巾之亂,已經無從查證,不過從年齡上看,馬躍應該是馬氏十七世孫,比馬騰還要晚一輩!”
耿鄙蹙眉道:“這么說馬騰還是馬躍地叔父?這事,馬騰知不知道?”
“馬騰自然知道。”程球道,“有鑒于此,下官以為馬騰不宜隨軍出征。”
“馬騰勇冠三軍,在軍中素得羌、胡之卒擁戴。”耿鄙蹙眉道,“如果不讓他隨軍出征,何人可以替之?”
程球道:“大人,下官倒有一策。”
“哦,何策?”
“大人何不與護羌中郎將董卓合兵共伐河套?”程球道,“大人麾下頗有精兵,董卓麾下多有猛將,兩家若能合兵一處,何愁馬躍不滅、河套不定?”
耿鄙道:“然則,董卓是否愿意與本官合兵共伐?”
程球道:“一問便知。”
“嗯。”耿鄙道,“速派人前往狄道,向董卓將軍表明本官心意。”
“下官遵命。”
程球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