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急急地道:“到底是太太見過世面,有主心骨。我們遇到這事,一味知道慌神,千里迢迢,巴巴地來求本家的伯伯、伯母做主…既然有了太太這句話,我就服侍我們姑娘先歇下了…只是我們還有一個隨行的楊媽媽在客棧里守著行李…”
敢在主子面前答話,自然不是個平常的。
想到這侄女小小年紀,竟然敢只身從江南到京都,她不由仔細地打量了那黃氏兩眼。
黃氏這才驚覺自己失了禮,紅著臉低著頭立在了沈月溶的身后。
李氏不動聲色,問了客棧的名字,叫了身邊一個姓戚的媽媽去外院報與汪大總管,讓他安排人去拿行李接人。又囑咐李媽媽收拾房子,拿了新被褥出來,調機靈的丫鬟干練的媳婦到沈月溶跟前服侍,要廚房里準備南邊的飲食,林林總總的,說了半晌,李媽媽一一應了,帶沈月溶兩人下去歇著了。
汪媽媽就扶了李氏進了西次間,陳姨娘忙上前服侍李氏在楠木床上歪著,見李氏神色疲倦,吩咐小丫鬟端了盅水,沈穆清則乖巧地幫李氏捏著肩膀。
李氏喝了水,精神好一些了,道:“可把我們穆清給餓壞了。擺飯吧!”最后一句,卻是吩咐的陳姨娘。
陳姨娘應聲而去。
沈穆清就湊在李氏的耳邊問:“堂姐這是怎么了?我聽著好像哭了起來!”
李氏和女兒一向親厚,也樂意和沈穆清說些家長里短的事。
她喝了一口水,悵然道:“二房的太太七月中旬就沒了。還沒有過頭七,二老爺就包了五百兩銀子找了月溶的舅舅來,想立任氏為繼室。月溶的舅舅收了銀子,劃了押,等二太太七七一過,二老爺就把那任氏扶正了。又急著給月溶說了一門親事,百日之內問吉納征過禮完婚,月溶不愿意,帶著自己的奶娘偷偷跑到京都來,想讓老爺出面給她退親呢!”
沒想到是這樣!
沈穆清頗有些愕然。
月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卻沒有想到有這樣的勇氣,不僅逃婚,而且還想到求助遠在千里之外京都做官的大伯父來幫自己解決這件棘手的問題…
沈穆清很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轉念卻想到象李氏這樣老一輩的人未必就喜歡沈月溶的做法…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汪媽媽卻困惑地道:“難道二老爺是因為知道自己做了不合禮數的事,所以才沒有來報信…可這事就是想瞞也瞞不住啊!”
李氏苦笑:“他一生沒做過一件正經的事,這原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沒想到二太太和他夫妻一場,他竟然會連這點體面也不給。按月溶的說法,這門親事也的確定得不靠譜了些。對方是任氏的一個遠房侄兒不說,還父母雙亡,家無恒產,只讀過幾年私塾,帶著一幫人在縣衙里幫襯…你說,這不就是個市井無賴嗎!卻不知道那任氏怎么就想到了把月溶嫁給這樣一個人…”說著,李氏不由皺了皺眉頭,“或者這也不是任氏的主意…沒有二老爺點頭,我想那任氏也沒有這么大的膽子,畢竟是新扶正的太太,還要做張做喬的擺太太款…”
汪媽媽悄聲道:“太太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二房的四男四女中,可只有月溶一個是嫡女。”
李氏一怔,道:“我倒忘了這一茬…二叔莫非是掂記二太太的陪嫁…”
“二太太嫁過來的時候,可是陪了六十四抬的嫁妝,”汪媽媽道,“就是那田畝,就足足有四千畝,還加上杭州的鋪面,這可不是小數目啊!”
李氏聽了,沉默半晌,嘆道:“說起來,她比我還小六歲呢…在時,也是個精明強悍,打得死老虎的人,想不到死后竟然是這番光景,連唯一的女兒都保不住…”說著,李氏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沈穆清見了,還以為李氏在為二老爺家的事煩惱,忙安慰李氏:“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太太要放寬胸懷才是,免得悶壞了身子。”
李氏聽了,扭頭望著沈穆清。
她臉色隱隱發青,神色凜然,目光直勾勾的地望著沈穆清,又一言不發的,把沈穆清看得心里生寒。
“太太,太太,您這是怎么了?”沈穆清強笑著推搡李氏,想以這種小孩子笑鬧的方式活躍一下氣氛。
李氏在她的推搡中神色果然軟了下來。
沈穆清心中一寬,笑道:“怎么姨娘去傳飯,這晌也不回!”
李氏卻答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鎮安王王妃要過生辰了吧?”
沈穆清一向不關注這些事,目光就落在了汪媽媽身上。
汪媽媽笑道:“夫人記性真好…王妃是十一月二十四的生辰。”
李氏點了點頭,突然沈穆清:“杜姑姑什么時候回來?”
杜姑姑閨名一個“涵”字,原是尚工局里數一數二的繡工,還曾經在太后娘娘身邊服侍過。后來因為眼睛不好使了,沒辦法做繡活了,就放了出來,她無家可歸,就求了內務府的,想到哪家去做繡娘。正好沈箴想給女兒找個繡娘,內務府就把她推薦過來了。說好一年二十兩銀子的束修,外加四季衣裳各兩套,逢年過節還另有賞賜。
可能因為杜姑姑不是女官而是繡女的原因,她不像大家想像的那樣嚴厲冷峻,而是罕言寡語,謹言慎行,沒的李氏的召喚,從來不隨意踏出屋一步,家里的媽媽媳婦們去她那里走動,也是淡淡的,雖和人不十分好,也不與人誤會。又對沈穆清的針黹極上心,教得認真仔細,短短兩年的功夫,沈穆清已可以獨單繡幅枕芯了。
李氏對此很滿意。她雖然得意家里有個曾經在宮里服侍過貴人的繡娘,可也不希望這位繡娘在家里指手畫腳或是板著個臉以為自己真是個師傅…因此也算得上賓主盡歡了。
前兩日,杜姑姑突然向李氏告假,說是有位寄居在慈恩寺的妹妹身體不適,想去看看。
位于京都外城南山腳下的慈恩寺是座皇家寺院,被京都人稱為“養榮堂”。里面的尼姑大部分都是曾經在后妃面前得過勢的宮女和女官。她們或是年齡太大,或是主子過世,或是身有疾患等緣由不能在宮中當差了,主子們憐惜她們,把她們送到慈恩寺來,剃度出家,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即是杜姑姑的妹妹,又住在慈恩寺。李氏聽了,自然是滿口答應。賞了二十兩銀子,贈了簇新的衣飾,派了馬車小廝隨行。說好三日即回,算算日子,杜姑姑今天下午應該回來了。
沈穆清笑著應了一聲“是”。
李氏就道:“杜姑姑回來了,你和她商量商量,給我繡兩塊帕子,我準備給當做悌己的物什在鎮安王王妃生辰的時候送去…要是你沒功夫,讓杜姑姑幫著你繡繡也成!”
鎮安王袁晟,字希純,今年不過四旬,世襲的爵位,是大周王朝唯一的異姓王,手握三十萬雄兵駐守宣同,十二年間,和元蒙可汗忽刺大小戰役不下百場,從不曾失守,號稱當朝第一武將,是大周炙手可熱的人物。他的夫人過生辰,別說是沈家了,就是太后,都要去湊個熱鬧。
沈穆清笑道:“太太放心,定不會叫您失了顏面的…只是不知道王妃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喜好,這可要好好打聽打聽才是。”
李氏笑道:“這倒不用,總是送禮,只要東西出彩就是了…對了,你不是最會畫牡丹的嗎,就繡牡丹…自己畫個別致些的花樣子…花之中王,沒有比這更好的花了。”
沈穆清明白,這是要不露聲色地捧捧鎮安王夫人。
幾個人正說著話,有婆子進來安桌,媽媽忙叫了小丫鬟進來給沈氏母女凈手,大家一時也就把剛才發生的事丟開,安安靜靜地吃了一頓飯。
飯后,李氏沒有象平常那樣留著女兒和自己作伴,而是借口自己有些倦了,讓李媽媽送她回去。沈穆清想著李氏也許還要安排沈月溶的事,笑著屈膝行了禮,也沒有要李媽媽陪,和落梅、錦繡回了自己的屋。
安園是個一進的四合院,五間的正屋還帶著三間的抱廈,布置的富麗堂皇。抱廈的槅扇是今年春天重新做的,全是江南流行的十樣錦式樣。門上掛著猩猩紅夾綢簾子,堂屋放著紫檁邊鏨銀琺瑯漁樵耕讀的屏風,紫檁木萬字不斷頭圍欄的羅漢床,西次間臨窗設有鑲楠木大炕,稍間臥室放著黑漆鏍鈿八步床,里面還立著一座人高的紫檁木座的穿衣鏡,炕桌上擺著窯汝茶具,小幾擺著自鳴鐘,粉墻上掛著各式懸瓶…
沈穆清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躺下,從小幾的抽屜底層翻出偷偷讓人從外面帶進來的雷峰塔,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落梅見了,掩嘴而笑,從楠木雕花銅包角的立柜里拿出一床小被搭在了沈穆清的膝頭,又上了茶果放在炕幾上。
屋子里安安靜靜的,立在一旁的小丫鬟們俱都屏氣凝神。
沈穆清看著書,時不時地喝口茶,漸漸有了倦意,歪在大引枕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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