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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狗血淋頭

  天光漸暗,梁辛一路高歌,縱躍下山。

  想著朝陽真人臉色鐵青,想著乾山長老神情驚恐,梁辛的心里說不出的快樂,不大喊大笑,恐怕胸口都會被憋悶壞。

  眾叛親離?只是第一步,梁辛忍不住回頭望向描金峰,以后他還會常來!

  梁辛越想就越開心,可沒想到樂極生悲,一步踏出之后,身體倏然一沉,竟然踏到了一個陷阱上。

  只是個普通的陷阱,和獵戶設下的落熊井、陷鹿坑沒什么區別,說穿了就是挖個大坑之后再用枯葉浮土蓋好,一踩上便會陷落。

  憑著梁辛的身法和星魂,別說只是個普通的陷阱,就是被扔進火山口里他也有應對的法子,身體輕輕震動,就要躍起,卻不料這個陷阱設計的著實巧妙,這邊的機關一被觸動,頭頂落下大網,兩旁山石翻滾,四周土石塌下,一眨眼間方圓數十丈之內,各種各樣的機關連番發動,大有不把梁辛坑進去便絕不罷休之意。

  而且連番的機關發動里,并沒有一絲靈元震蕩,只有幾聲不易察覺的機括響動。

  即便如此,梁辛沖出去也不費事,不過一轉念里,卻突然收起了身法,哇呀怪叫一聲,假裝不敵,跌進了陷阱。

  現在他所處的地方,雖然已經快要出山了,但畢竟還是乾山境內。乾山道是名門大宗,真要布置陷阱也會是法陣、劍陣之類的玄門手段,絕不會用這種凡人的機關術。

  也沒有哪個獵戶膽大包天,跑到乾山來下陷阱,萬一打死頭五彩神牛他們賠得起么…而且這些機關牽連的范圍足有幾十丈,觸一點而引全局,放到凡間門派里也算是了不起的手段了,照著梁辛估計,這樣的陷阱,用來對付修士的話,三步之下的低階弟子還真得被抓住。若是四步以上,有威力強大的法寶和飛劍護身,這種陷阱就只能是個笑話了。

  梁辛想到說不定還有凡人要對付東海乾,好奇心起,這才跌進陷阱,想要看看對方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他逞能跳出來,對方嚇得不敢露面,憑著他那點靈識,想要找人恐怕還不容易。

  甫一掉落陷阱,四下里風聲響動,一種小指粗、泛著些香甜氣息的白色繩索自動翻起,立刻把他纏了個結實,同時十余根長針從四周的泥土中刺出,穩穩抵住了梁辛的咽喉、肩窩、胸口小腹等要害,還有兩根長針從腳下刺出,頂住了他的腳跟,防止他向下用力遁入土中。

  扎扎輕響不停,繩索和長針,也都是機括設計。這可讓梁辛更驚奇了,這樣的手段雖然不如解鈴鎮上的禁制來的震撼磅礴,但在算計上,精確仔細之處卻也毫不遜色。

  旋即,一個清脆的童聲歡呼:“捉住了!”

  另一個略有些粗啞、應該正處變聲期的少年聲音說道:“先別忙!”話音落處,梁辛就聞到一陣刺鼻的血腥味,跟著周身上下都是一熱,嘩啦啦的聲響里,一桶還是熱氣騰騰的鮮血潑下來。

  梁辛猝不及防,被澆了滿頭滿臉,大聲問道:“什么東西?”

  清脆的童聲,興高采烈的回答:“黑狗血,專破修士真元!”

  梁辛本來就心情不錯,又是罪戶出身,渾身腌臜倒也不當回事,而上面胡鬧的分明還是兩個孩子,當下也不生氣,只是覺得有些黏糊糊的難受,笑罵道:“那是捉鬼用的,對付修士不好使。”

  說著,正想施展星魂破繭而出,不料上面的那個少年又繼續道:“再把這些屎尿潑下去,修士最怕污穢。”

  梁辛嚇了個魂飛天外,暫時顧不得掙脫桎梏,急忙打出了星陣,漣漪勾連護住頭頂,跟著兩個娃娃就合力把那桶污穢澆下來…只聽轟的一聲,濁浪倒卷,不僅沒有潑下去,反而盡數濺起,兩個娃娃在上面哇哇的怪叫著。

  星魂流轉之下,十幾根長針都被震碎,可身上這香噴噴的繩索,竟然能抗住星魂之力,未被崩斷,只發出了吱吱的怪響。還被捆縛在繩索中,梁辛就已經跳上了地面,面前兩個娃娃滿身滿臉都是黃白污穢,也看不出長相了,只能從身材判斷,一個是六七歲的小胖子,另外一個是十一二歲的結實少年。

  兩個娃娃見梁辛跳上來,一起驚呼了一聲,小胖子一屁股就跌坐在地,那個結實少年趕忙把小兄弟攔在身后,低聲道:“你快跑!”小胖子坐著不動,搖頭:“繩子還在他身上呢。”

  小胖子是財迷,但卻無意中提醒了少年,那個少年目光閃爍,正想有所行動,梁辛就笑了起來,全身顫抖,在極小的范圍之內施展身法,雖然沒有去崩斷繩索,卻好像變戲法似的,從一層層的省套中鉆了出來。

  梁辛拎起繩子,琢磨了琢磨,塞進了自己懷里…

  兩個娃娃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小的驚呼:“還我繩子!”大的喝問:“這是什么法門?”

  梁辛有心問話,可三個人里,一個滿頭狗血,兩個渾身屎尿,微微一轉念想起來上山時據此不遠有座溫泉,當下跨上兩步,左手抓著小胖子的衣襟,右手拉住少年的胳膊,正想帶著他們去洗澡,不料眼前異變突起!

  自己這右手一抓,只聽到一聲慘叫,竟然把少年的整條胳膊都給拉斷了,鮮血噴濺里,少年摔倒在地慘呼痛哭。

  梁辛正驚駭的時候,左手上一陣刺痛傳來,小胖子的夾襖竟然層層翻轉,亮出了無數尖刺,猛的包裹住了他的左手,而小胖子已經金蟬脫殼,光著膀子撒腿就跑。

  再回頭,右手里那半截胳膊,又變成了一條斑斕的毒蛇,搖頭擺尾的向著自己便咬,而少年卻完好無損,也跳起來就跑…

  刺猬馬甲、花斑毒蛇,這些手段自然傷不到梁辛,可猝不及防中也鬧了個手忙腳亂。兩個娃娃都是肉體凡胎,看樣子應該是練過幾年功夫,腿腳頗為靈便,但又哪逃得過梁辛的追捕。

  可麻煩的是他們兩個花樣百出,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一身旁門左道,小胖子全身上下,衣服褲子發箍額帶甚至脖子上的長命鎖,全都是小巧精致的機關禁制,只要一碰就會像被驚醒的蛇子,突然跳起來咬人;而少年的障眼法、脫身術也練得爐火純青,還有層出不窮的蝎子毒蛇憑空出現…

  梁辛忙得滿頭大汗,足足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最后小胖子光著屁股再沒有一件‘法寶’可用;少年也累得全身乏力放棄了抵抗,梁辛這才夾住他們兩個,快步跑到溫泉旁邊,也不脫衣服,咚的一聲跳了進去。

  兩個小子無力再跑,梁辛也就放開了他們,開始去洗身上的狗血,少年見梁辛沒把他們捉到東海乾里去,而是抓著他們來洗澡,神情里有些納悶,一邊洗著一邊皺眉不停打量著他。

  小胖子折了銳氣,但對自己的寶貝繩索還念念不忘,圍著梁辛轉來轉去:“你把繩子還我!”

  梁辛專心洗狗血,不理他。

  咕嚕,一個水泡從溫泉下翻起,小胖子沒轍了,恨恨的放了個屁,又跑到少年跟前,哭喪著臉問:“兩個哥哥怎么還不來救咱!”

  少年洗干凈了,長得粗眉大眼,倒還有幾分威風,聽到小胖子的話,皺著眉毛搖了搖頭:“他們倆怕是出了意外,咱們和這個乾山修士拼命的時候…”

  梁辛撲哧一聲就樂了,望向少年:“這也算拼命?最多算逃命!”

  少年不理他,伸手拉過了小胖子幫他洗頭發,繼續道:“憑著他倆的本事,從十里之外就能知道咱們遇到了敵人,豈有不救之理?所以我怕,他們倆也出事了。”

  梁辛心念一動,問兩個娃娃:“十里之外?你們那兩個兄弟,一個朝天鼻,一個大耳朵?”

  少年微微發愣,小胖子卻咦了一聲:“你咋知道?”

  梁辛繼續問:“你們幾個,偷偷來乾山?”

  少年趕忙伸手去捂小胖子的嘴巴,可還是從指縫里露出了四個字:“你咋知道?”

  梁辛哈哈大笑,開口罵道:“黃瓜,磨牙,兩個家伙,給我滾出來!”

  過不多時,只見兩個小廝打扮的童子一溜小跑,笑嘻嘻的來到溫泉旁邊,對著梁辛躬身施禮:“小人拜見梁爺…不是梁爺,是三哥!”

  剛剛小胖子露出了口風,讓梁辛猜到他倆的同伙就是黃瓜、磨牙,四個娃娃勾結在一起,偷偷摸摸上乾山不知要干什么勾當。

  在隨同妖女去清涼泊之前,梁辛把兩個童子托付給了程七鏈子,此刻黃瓜和磨牙是偷著跑來乾山,梁辛也是青衣游騎,兩個童子當然不敢出來‘救人’。反正他們也知道,梁辛不會真傷了自己的兄弟。

  兩個童子被喊破了行藏,不得已現身跑來,站在溫泉邊上笑的賊眼忒忒,過了一會黃瓜開始脫衣服:“咱跟三哥一起洗洗…”

  磨牙也忙不迭的脫衣下水,指著梁辛,對另外兩個同伴大聲道:“這便是我們以前常說的,梁磨刀,梁三爺,是咱們青衣中的這個!”說著,把大拇指挑的老高,生怕梁辛看不見。

  少年的神色驚訝,顯然對梁辛這個名字早就如雷貫耳了,愣愣的問道:“不是乾山修士?是、是打死妖僧徒弟,又在鎮山逼二國師現身,辯得大國師啞口無言的梁磨刀?”

  磨牙得意洋洋,替梁辛回答:“除了我們三哥,還能是誰!”

  少年立刻站直了身體,似模似樣的抱起雙拳:“何瓶子拜見梁爺!”

  小胖子也跳起來,捏著拳頭:“黎咬也拜見梁三爺!”說話之間,小胖子滿臉喜氣,全忘了剛才他還沖梁辛放屁來著。

  梁辛也不知道是該哭該笑還是該扳臉教訓,瞅瞅兩個娃娃,又瞧瞧兩個童子。

  黃瓜眉眼精明,趕忙詞不達意的介紹著:“這兩個都是咱們門里的人,這是老幺黎咬,是黎家機關術的傳人,他爺爺就是黎角。”

  梁辛動容,在解鈴鎮他見過黎角一面,當時黎角已經全身潰爛,沒說一兩句話便氣絕身亡,可他在小鎮上留下的機關,卻讓司天監的大隊人馬損兵折將,逼得國師弟子以身殉法!

  梁辛拉過了小胖子,點點頭道:“原來是名門之后,我曾在你爺爺的庇護下,和敵人拼命。”說完,頓了頓又笑道:“難怪你全身上下都是機關。”

  小胖子黎咬滿臉正經:“家學淵源,自幼苦練。”

  見梁辛笑了,四個小子一起松了口氣,磨牙指著四人中最大的少年:“何瓶子也是咱的哥們,何家江湖術,這五個字在江湖上也是如雷貫耳呢!他的爹娘也都是九龍司里的大將。”

  都是同袍的孩子,梁辛笑著對兩個娃娃點頭道:“原來是兩位小青衣,這可失敬了。”跟著又望向黃瓜和磨牙:“你們兩個不是跟著程爺么?”

  原來,梁辛趕往鎮山之前,程七鏈子就得了命令,去執行其他任務,他怕兩個孩子跟在身邊危險,就把他們送到了黎角。

  程七鏈子和黎角在解鈴鎮配合了十年,彼此知根知底,托請黎家的人來照顧兩個童子一陣,他也放心的很。

  黎家擅長機關術,何家擅長各種江湖伎倆,這兩家都以奇術專擅,聞名江湖,兩家之間的關系也融洽的很。黃瓜和磨牙被程七鏈子送到黎家的時候,正趕上何家來做客,這下子幾個娃娃湊到了一起,各有本領有意氣相投,干脆一起磕頭結拜做了兄弟。

  兩家大人是江湖出身,見狀不僅不怪,反而大笑著稱贊。

  梁辛看著最大的何瓶子,笑著點頭道:“我也是像你這般大小的時候,和別人磕頭結拜,不過我可是老幺,你比我強多了。”說話之間,身上的狗血也洗得差不多了,跳出了溫泉,又問還泡在水里的四個小子:“上乾山干什么來了?”

  黃瓜眨巴眼睛,磨牙目光閃爍,誰也不吭聲,梁辛一板臉嚇唬他們道:“青衣中逼供的手段,你們是不是沒見識過。”

  兩個童子早就跟梁辛混熟了,不僅不害怕,反而還嬉皮笑臉的,正想開口打馬虎眼,不料身旁突然傳來了哇的一聲大哭,小胖子黎咬光著屁股就撲了上來:“梁三爺,都是我的錯,怪不得我哥哥…”

  這下可把梁辛跟心疼壞了,趕緊拿黃瓜的衣服裹住小胖子,又干衣中翻出火石,找了些枯枝生起篝火,這才松了口氣,笑問:“實話實說,別讓我問!”說著,又把黎咬的繩子取出來,雖然舍不得,但實在不好意思搶同事孩子的東西,還給了他。

  黎咬老實,也真不用梁辛去問,他就一五一十交代了。

  鎮山之上,三堂會審,最終變成了朝廷配合著五大三粗,鏟除了隱在朝堂中的邪教妖人,這個消息雖然沒有對外部公開,可在滿朝文武之間早已傳遍了,黎、何兩家都有人在九龍司中擔負要職,自然也得知了結果和審案的過程。

  兩個國師是邪道上的妖人,這結果固然驚人,可是讓黎家更感興趣的是出現在國師手上的那塊奇石:長舌。

  黎家的機關術,早已超越了拉弦翻板、暗弩陰火這樣的普通手段,最近這幾代人已經開始著眼于風、雨、聲、光。雖然聽起來玄奇離譜,可在解鈴鎮的密道中,黎角就曾以石刻紋路來抵消聲音的共振。

  長舌能夠記載聲音,讓黎大當家無比眼饞,恨不得馬上要來研究一番,不過,在三堂會審之后,這塊石頭,以‘事關南陽真人之案’的借口,被東海乾要走去研究了。洪熙宗大方的很,一揮袖子就把石頭借給了東海乾。八大天門本來也想染指,可石頭事關人家長老的血案兇手,也就沒多說什么,反正過上幾個月,再讓一線天去把石頭要來就好。

  ‘娃娃幫’結拜的時候得了大人的鼓勵,本來正手腳發癢想要做出些大事來回報諸位家長的一番‘厚愛’,聽說了黎大當家的心意,當下湊到一起商量了幾句,就跑上乾山來偷石頭了。

  黎家就在冀州,距離乾山不過幾百里的路程,幾個小不點也是剛到乾山不久,黃瓜和磨牙用自己聞風聽地的本事,先進山去打探動靜,宋瓶子和黎咬等得無聊,就由黎咬出手布了個陷阱,打算捉個乾山道士來問問口供。

  梁辛上山的時候,他們還沒來,梁辛下山的時候,黎咬剛布置好第一個陷阱。雖然時間倉促,而且動手的僅僅是個七八歲的小娃,這個陷阱就已經威力不小了,足見黎家的手段。

  等黎咬結結巴巴的把事情說完,梁辛卻有些失神了。

  三堂會審,梁辛可以算是大獲全勝,而隨后,由會審時引發的各種后果紛至沓來,讓他應接不暇,到了后來全副的心思又都放在找乾山道報復的事情上,以至讓他忽略了這塊長舌寶石。

  這塊寶石是麒麟和尚在苦乃山司所中找到的。對于梁辛而言,苦乃山的司所,藏著太多的秘密,到現在為止,玉匣人頭的玄機還沒有絲毫線索可言。

  長舌在司所中,不外兩個原因,其一是它錄制了什么重要的留言,被梁一二當成留給后世或者屬下的訓令,藏在司所中;另一個可能就是,這塊石頭被梁一二用來監視司所,默默記錄了這里發生的一切。

  無論是哪個原因,能篤定的是,長舌必然與先祖梁一二有著莫大的關系,這么重要的石頭,竟然被梁辛等人給忽略了!

  就算無法破解長舌中記錄的聲音,也不容寶石落在別人手中,特別是乾山道手中。

  梁辛長長的吐了口濁氣,回過神來,看四兄弟正圍成一圈,眼巴巴的望著自己,忍不住又搖頭失笑,問道:“誰出的主意?”

  別人都不吭聲,小胖子黎咬一挺胸,高聲回答:“黃瓜!”

  黃瓜不怕梁辛,但沒想到立刻就被老幺給供出來了,愣了愣才趕忙笑道:“三哥是怕乾山危險吧?照理說乾山道好歹也是九九歸一大門宗,不過,前陣子里一場大爆炸讓他們元氣大傷,現在還能有多少實力,沒得事,三哥放心!”

  磨牙也從一旁幫忙,操著一口江湖腔:“再說,咱們哥們也是有備而來,我和黃瓜望風放哨,黎咬負責設計些機關陷阱,得手之后好阻擋追兵,偷石頭真正要靠的,還是何家名震天下的潛行之術…”

  話還沒說完,突然有人從身后,輕輕一拍梁辛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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