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谷亂成一團,梁辛卻不聞不問,快步趕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扶起了那兩個囚犯 其中一個年約六旬,須眉皆白精神矍鑠,一副飽學鴻儒的大氣派,細看之下,眉宇間還蘊著幾分桀驁;另一個面相丑惡,翻鼻佞眼,身著一件大紅袍,五短身材,分明是個先天畸形的侏儒…宣葆炯宋紅袍!
乍見故人,梁辛那份驚喜之情自不必說,而更讓他驚慌失措似的,宋紅袍目光渙散,臉色青灰,生機已經淺淡得很了!
宣東籬和宋紅袍兩個人都特征明顯,又‘擺’在一起,即便柳亦曲青石以前沒見過他們,此刻也都明白了他們的身份 曲青石略帶詫異,低聲問了句:“東籬和紅袍?”
梁辛一邊攙扶著兩人上座,一邊點了點頭本來,離人谷中的黑白無常也認得這兩位梁一二的舊部,不過兩位無愁近這段時間都被安排在最靜謐的小境中,配合著頭七去給六百和尚做移魂法術,根本不去理會外物,即便有人攻打離人谷,他們也不聞不問長春天見梁辛對兩個敵人竟然恭敬有加,趕忙對梁辛等人解釋道:“那個紅袍人,來的時候就已經快不行了,不是我們打的”說著,飄身上前解開兩人身上的法術禁制 天嬉笑從旁邊也附和道:“不錯,我們沒傷他,而且還備了些靈藥幫他續命來著…”
而東籬在乍見梁辛之后,神情也明顯是一愣,待坐穩后才皺眉道:“怎么,你還活著?”說著,又露出了個笑容:“恩,還活著就好”
東籬狂傲,曾在銅川仙禍中驚煞旁人,不過在平時里他性子卻謙和的很,從幫著梁辛寫對聯這件事便得窺一二 完后,東籬伸手拍了拍宋紅袍的肩膀,繼續笑道:“老宋,使勁看看吧,梁老大的后人還在!”
宋紅袍已經無力說話,身子勉強倚在椅背上,目光略略亮了下,隨即很快又黯淡了,怕是再沒多少時間好活了!
梁辛明白兩位前輩攻擊離人谷,其中怕是有誤會了,可現在宋紅袍奄奄一息,哪顧得上去追問詳情曲青石不用梁辛開口,早已搶上一步,將一道真元注入宋紅袍體內,去探查他的傷勢木行主生,在場的木行宗師不少,論起救人的手段,長春天秦孑比著曲青石也不遑多讓,可他們兩個卻站著沒動 見梁辛的目光望過來,長春天緩緩搖頭:“他的傷勢我先前就已經探查過,情形古怪,生機將滅,我無能為力”
秦孑干脆拍了拍梁辛的肩膀,沒去提這件事,而是低聲道:“我其他狀況,有事喊我便是了”
天上銅頭和黑胖子打得正熱鬧;小活佛見沒人理他,又飛上半空去看打架;外面還有個顧回頭等著求見;火貍鼠等人正進入山門;黑白無常那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離人谷里里外外都亂得不像樣子,這些事情秦孑都不能不理,忙著打點去了Yz
曲青石雙眉緊蹙,神情凝重,直到半晌后才收回了真元,對梁辛搖了搖頭 梁辛的心沉了下去,以曲青石的手段再加上麒麟島的無盡仙草,加在一起竟救不回來宋紅袍?!
正悲苦間,一直站在梁辛身后的老蝙蝠忽然罵了句:“自以為是的小子,救不了就站到一邊去!”一邊說著,一邊邁步上前,走到宋紅袍跟前,卻并不急著做什么,而是瞇著一雙昏黃的眸子,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對方 曲青石趕緊跑到一旁去了…
宋紅袍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可對著老蝙蝠那副‘挑剔’的目光,眼中竟又顯出些戾氣,吃力無比地翻起怪眼,回瞪 老蝙蝠滿臉不屑,直接指著宋紅袍的鼻子罵道:“西蠻蠱術博大精深,憑你摸索個半吊子就敢亂用,死了天經地義!”
宋紅袍眼中的虐戾愈發濃重了,但一點力氣都沒有,全說不出話來老蝙蝠桀桀低笑:“半吊子,你不服氣?!”說著,伸出鬼爪子似的雙手,抓住侏儒的大紅袍,繼而雙手用力一分…沒能撕動人家的袍子撲哧,人群里的瓊環沒心沒肺地笑出了聲 老蝙蝠雙手再用力,還是沒能扯開那件大紅袍,老頭子惱羞成怒,回頭對瓊環兄妹和柳亦等人破口大罵:“笑個屁,過來幫忙,撕他袍子!”
宋紅袍又怒又笑;老蝙蝠滿臉無可奈何,兩大絕世兇人都挺尷尬來著東籬比誰都更了解宋紅袍的傷勢,見老蝙蝠要撕扯袍子,不僅沒有發怒,反而露出一絲驚喜,不等別人過來,就搶先抬手,一把將侏儒的外罩扯碎跟著,梁辛柳亦這一群圍觀之人盡數發出了一聲低呼侏儒體態畸形,胸骨肋骨都擠成一團,加上宋紅袍又極瘦,皮膚下骨頭高高凸起而在他胸口中央,正正擺著一個茶杯口般的巨大膿瘡膿瘡已然爆開,裂出七八道猙獰的口子,一眼看上去,赫然是一張鬼臉!而更駭人的是,傷口還在緩緩蠕動著潰爛著,仿佛鬼臉正在獰笑咀嚼老蝙蝠哈哈一笑,取出隨身攜帶的黃金匣,打開翻了翻,摸出來一根長針長針碧綠,看上去應該是青竹所制,可竹針上,卻長滿了斑斑銹跡,著實有些古怪怪針一亮相,梁辛只覺得身體猛震,明明白白地感覺到,自己體內那頭性情兇狠貪婪的奎木狼,竟倉皇地顫抖了起來!于此同時,柳亦也悶哼了一聲,他體內的‘懶蟲蠱’也有所感應顯然,這支‘長了銹的竹針’,是蠱蟲的克星 老蝙蝠不由分說,抬手就把長針插在了膿瘡上,直入三寸!
那張‘膿瘡鬼臉’真是活的,中針之下,陡然發出了一聲尖銳地慘叫,整張‘臉’都抽搐扭曲起來宋紅袍也仰頭噴出了一口黑血 老蝙蝠哈哈一笑,混不理會旁人的驚呼,伸手去戳宋紅袍的額頭:“半吊子,服氣么!”
宋紅袍不等把嘴里的血吐干凈,突然開口大罵:“服你個屁…”說著,竟然一翻身跳了起來,直接站到椅子上,伸手就去掰老蝙蝠戳過來的手指頭轟得一聲,周遭眾人再次驚呼,老蝙蝠真成了醫仙下凡,一針下去,本來只剩半口氣的宋紅袍,不僅能罵能跳,似乎還能打架了 老蝙蝠一伸手,把宋紅袍推倒了…倆人都是修為全喪,比干巴力氣,老蝙蝠更勝一籌…
侏儒摔倒在椅子上,就好像個突然泄氣的皮球,剛剛爆發出來的那點力氣盡數消失,又變回先前那副就快死掉的涅老蝙蝠不驚不忙,似乎早就料到宋紅袍會如此 東籬見識不俗,伸手扶住宋紅袍的同時,認真望向老蝙蝠:“你能救他?”
老蝙蝠用左手緩緩往回抽長針,右手則又捏起一根金色短針,在宋紅袍身上亂刺:“他的傷是從蠱上來的,旁人沒辦法,只有我能讓他活命,不過得先受點活罪”說著,左手微一用力,將長針徹底拔了出來 隨著長針拔出,宋紅袍陡然爆發出一聲慘叫,雙目如血面皮抽搐,身子也猛地僵硬繃直,肉眼可見,一個又一個指肚大小的血泡,從他皮膚下層層鼓起,爆開,而胸口上的鬼臉也發出一陣陣尖銳地哭號,開始拼命掙扎,想要掙脫出來似的…
眾人看得毛骨悚然,只有老蝙蝠好整以暇,伸手拿起離人谷弟子剛剛送上來的漩渦茶,湊到嘴邊抿了一口,結果被茶水潑了一臉老蝙蝠破口大罵,把茶杯砸地上去了 東籬與紅袍感情深厚,看著侏儒受罪,東籬先生眉頭深鎖,問老蝙蝠:“他這是…”
老蝙蝠一邊擦臉一邊搖頭:“亂用戾蠱,就算天賜蠱身也得被反噬要救他,也不一定就非得讓他疼成這樣,不過這矮子偷學蠱術,我看不順眼,下手自然不會輕!”說著,老蝙蝠頓了頓,又陰地對著宋紅袍笑了起來:“矮子,忍住了,別活活疼死!”
宋紅袍此刻已經無法忍受劇痛,口中開始嘶啞慘叫,聞言后卻還咬著牙還了句:“你放心,老子疼不死!”
梁辛這才知道老蝙蝠是誠心要宋紅袍受罪,走上兩步正要勸解,老蝙蝠就瞪了過來,叱道:“你想他疼了再死就開口,想他疼了以后活命就閉嘴!”
梁辛趕緊又退回去了 東籬側目,斜忒著老蝙蝠,淡淡說道:“你救人的恩我會還,你禍害老宋的仇,我也是要報的”
老蝙蝠冷曬,根本不搭理他的話茬,仔細收好長針后,隨口問道:“說說吧,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打離人谷干啥”
銅川仙禍公課功敗垂成,東籬重傷紅袍散功,更連累了滿城無辜,兩人與梁辛分別后,就一路向北而去,一直來到極北冰原冰原是宣葆炯以前的門宗‘摩羅院’所在地方,此處的環境,對他療傷多有幫助,不僅如此,宣葆炯還在意外下找到門宗故老清修的一處洞府洞中先輩早已化身枯骨,但卻留下了一件冰蠶蒲團和些本門靈藥,所以東籬先生療傷進境大大加快,差不多兩年后便已痊愈 可等宣葆炯出關后才發現,宋紅袍快死了…
嚴格的說,宋紅袍其實沒受傷,而是散功變成了廢人,功力或許無法恢復,不過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可宋紅袍萬般不甘,趁同伴閉關之際,他又開始鼓搗起隨身攜帶的戾蠱,以求能夠恢復戰力在老蝙蝠眼中,宋紅袍當然是個半吊子,可實際上,宋紅袍于蠱術的天分絕對不低,在冰原上擺弄戾蠱時謹慎小心地很,一番努力下,戰力也極緩慢地開始恢復,本來他已經跨過了最兇險的門檻,一切都開始步入正軌,不料就在今年春天時發生了一件意外有一天,正在運蠱的宋紅袍突然覺得胸口劇痛,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記法寶似的,隨即只覺得天旋地轉,再也守不住心神,無法控制蠱蟲,這才被戾蠱反噬,當場昏厥宋紅袍蘇醒后,戾蠱的反噬已然成型,五臟六腑都受到了重創,再沒有一絲力氣來挪動身體 仔細琢磨了好一陣子,宋紅袍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為啥會好端端的心口劇痛了:他的游騎命牌碎裂了!
青衣游騎的命牌,都是由主人的精血所鑄,游騎死則命牌碎;而反過來,命牌碎裂,主人也會有所感應,心悸胸痛 到這里,梁辛的臉都白了他的游騎命牌,就是宋紅袍給的,他拿著這塊牌子著實招搖撞騙了一陣,直到在今年春天,在離人谷中決戰一群卸甲高手…那一戰里,當他從小眼中出來時,迎面正遇到一群卸甲祥瑞,梁辛忙不迭掐手訣從須彌樟中取戾蠱紅鱗御敵,可那時候他的手訣馬馬虎虎,一引之下,不止放出了紅鱗,須彌樟之內的臘肉燒酒燒雞饅頭連同游騎命牌都一股腦地扔了出來,繼而紅鱗成陣與祥瑞神通強力碰撞,諸多零碎在巨力交擊中盡數化作齏粉…
宋紅袍的游騎命牌,就是那時候被毀掉的;與此同時,遠在極北之地的宋紅袍也倒足了大霉 在宋紅袍以為,命牌被毀了,那它現在的主人梁辛多半也命喪黃泉…
宋紅袍苦忍反噬劇痛,終于等到宣葆炯傷愈破關,立刻將此事告知兩個奇人奉梁一二為雄主為摯友,當初自銅川逃難出來得知梁辛是梁氏后人時的欣喜溢于言表,他們沒想過要繼續奉梁辛為主,但卻打算日后照顧梁辛護著他好好過活為梁一二留下這株香火的心思,是絕不會錯的東籬狂妄,紅袍兇戾,可再得知梁辛的‘死訊’之后,只覺得愧對梁一二,一時間萬念俱灰宋紅袍與命牌心血相連,知道出事的地方是鎮百山,而鎮百山里唯一的勢力,就是位列天門的離人谷那時宋紅袍傷勢加重,已經必死無疑,東籬重義,明白矮子最后的心愿就是拼命,干脆背著已經不能說話的宋紅袍一起來離人谷拼命了 連個故人唯一的娃娃都沒能照顧好,兩個人都是一樣的心思,能報仇就最好,報不了仇也實在沒臉再活了!
大祭酒不識得他們,動手的東籬是玄冰道法,也算水行道之屬,這才在鈴聲中通知曲青石,敵人是水行功法離人谷中高手不少,還有一個長春天是大宗師,就算東籬的修為不弱,也沒能掀起太多的風浪,很快就被生擒,憑著東籬的性子,當然不會和他們廢話,這兩天里始終一言不發東籬說到這里,老蝙蝠忽然跳了起來,仍是左手銹竹長針右手黃金斷刺,雖然修為盡喪可出手仍又快又穩,在宋紅袍身上迅速施針,宋紅袍身上不停涌起的巨大血泡,很快就平復了下去,那只鬼臉變得干巴巴的,失去了光澤忙活了一陣之后,宋紅袍全身痛苦盡去,再沒力氣獰眉瞪眼了,就此沉沉睡去 老蝙蝠也不解釋啥,又從黃金匣子里取出一個藥丸,扔給東籬先生:“先讓他睡會,等醒來后和烈酒給他服下,然后把他埋入地下三尺,每個六個時辰挖出來晾半個時辰,再埋回去,往復七次之后再來找我”說完,又冷笑道:“記得留氣孔,否則也不用挖出來了!”
宣葆炯接過藥丸,略略猶豫了片刻,對老蝙蝠點了點頭:“多謝”
三兄弟相視苦笑,老爹宣葆炯宋紅袍都不是正常脾氣,本來一件歡歡喜喜的好事,非得弄得別別扭扭他們才開心…
宣宋兩人在梁辛心中地位特殊,在知道他們的經歷后,梁辛又是愧疚又是感激,當然也少不了那份開心,他們的事情暫時算是告一段落,他也著實松了口氣 此刻,大祭酒已經去應酬顧回頭了;小活佛先前應秦孑所托,總算是把巫士和銅頭分開來,三個怪物都望著梁辛,顯然都有事情要說;火貍鼠幀道等人也進入這個小境,神情頗有古怪,估計他們對絲帕的探索怕是有了突破;從黑白無常那里過來的傳訊的離人弟子也在眼巴巴的等著…
銅頭是從苦乃山來,梁辛的家里有什么要緊事,先選了它問道:“前輩怎么來了,山里有事?”
銅頭‘力拔頭籌’,好像打了個勝仗似的滿臉得意:“山里現在沒事,以后會有點事,八大天門借了咱們苦乃山的地方布陣,說是要對付邪道妖人…葫蘆要我來問問你,你是邪道妖人不?”
眾人大是詫異,跟著全都樂了,梁辛點頭笑道:“要是八大天門的話,多半是為了對付我來的”
銅頭笑得比誰都開心,大腦袋點個不停:“那成了,天門現在還沒啥動靜,咱們先心里有個數,有事我再來找你,走了!”說完,銅頭伸手一指黑胖子巫士:“我的事說完了,你跟我出來,咱接著打!”
黑胖子轉頭就要跟他走,柳亦趕忙把他拉綴“銅頭的事說過了,您老的事可還沒說呢”
黑胖子瞪眼,操著生硬漢話道:“我沒事!”
“咳!”柳亦被他給氣樂了:“沒事您干嘛來了?”V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