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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致富之道

  先前慕容沖率胭脂武士闖西門時,曾厲叱城門守衛說是太傅慕容評請他邀陳操之畋獵的,陳操之暗記在心,也未多問,與冉盛、沈赤黔、蘇騏三人跟隨慕容沖一路縱馬往西,鄴城之西,便是那巍巍太行山,此時朝陽升起,秋高氣爽,遠望蒼山如黛,翠色飛空,映照如畫。

  鮮卑人善騎射,慕容沖雖年幼,但騎術甚精,胯下花驄馬又極為神駿,常常獨自一騎沖出十余丈,然后放緩馬步等陳操之諸人趕上,見陳操之、冉盛四人都未帶弓箭,便問:“陳洗馬可會射箭?”

  陳操之道:“不曾學射,但我這三位扈從卻是箭術精妙,只是隨身弓箭來鄴城時都交給了貴國太原王,至今不曾發還。”

  受母后可足渾氏影響,慕容沖對慕容恪也觀感頗惡,覺得慕容恪收繳陳操之等人的弓箭簡直是有損大燕的國威,地跨萬里、控弦百萬的大燕難道會怕陳操之這幾副弓箭,讓他們保留弓箭豈不更顯我大燕國雍容氣度,當下撇嘴道:“待到了上庸王莊園,上好弓箭任憑取用。”

  上庸王便是太傅慕容評,與太宰慕容恪、太尉陽騖都是慕容儁托孤重臣,合稱“三輔”,慕容評地位尊崇,他是慕容沖曾祖慕容皝的幼弟,是慕容恪、慕容垂的叔叔,論年齡卻只比慕容恪長一歲,此人才干也有,但好財如命,貪鄙異常,他今日讓慕容沖邀陳操之畋獵,一是想探問慕容恪為何帶著這秦、晉二使還鄴,若說是俘虜卻又如何安置在鴻臚館驛,慕容恪到底是何居心,莫非是想要秦、晉二國支持他謀逆篡位?其二,慕容評是想從陳操之、席寶手上獲得財物,陳、席二人是大國使節,自然帶有大量金銀珍寶,既至燕國,豈有不向他慕容評行賄送禮的道理,除非他們不想歸國了!

  二十里路快馬不須半個時辰便到,慕容沖領著陳操之來到太行山西麓的上庸王山莊,慕容評派太傅長史在莊門相迎,陳操之便隨那太傅長史去拜見慕容評,慕容評見陳操之、冉盛等四人都是兩手空空,顯然并無禮物送他,便有些不悅,慢條斯理道:“本王請陳洗馬來此畋獵,陳洗馬知否?”

  陳操之心道:“我都到這莊上了你還問我知否,無非是想索賄而已,對你,上庸王慕容評,我看得很清楚,說是你的知己也不為過,當然,我知你,你不知我——”

  慕容恪死后,慕容評擅權專政,瘋狂斂財,障固山泉,鬻樵及水,積錢帛如丘陵,百姓困苦,士卒怨憤,莫有斗志,長安的王猛聽說慕容評這等行徑,笑道:“慕容評真奴才,家國喪亡,錢帛欲安所置之!”強大的燕國短短一年間敗亡,固然與慕容垂叛逃以及王猛的智略有關,但慕容評的禍國殃民卻是第一敗因,所以,慕容評是陳操這一定要見的人。

  對待有病的慕容恪,就要說五石散;對待貪財的慕容評,自然要說貨殖取財之道——

  陳操之道:“外官奉詔出使北國,是要與秦、燕和好,互不相侵,貿易通商,富國利民——在偃師,我求見吳王殿下,贈以厚禮,吳王甚悅,愿解洛陽之圍,又派其世子送我至鞏縣見太原王,外官雖僻處江南,但也久聞上庸王威名,渴欲拜見,此來鄴城備有數車江東獨有的珍貴禮物,奈何連同隨身弓箭皆被太原王手下軍士繳去,此事,中山王殿下也有耳聞。”

  一旁的慕容沖立即點頭道:“陳洗馬所言不虛,王叔祖請看,陳洗馬及其隨從前來畋獵,卻連弓箭都沒有,都被四王叔奪去了。”

  慕容評陰沉著臉不說話,昨日傍晚諸大臣在尚書臺共議太原王慕容恪奉還太宰、大司馬章綬之事,以太尉兼領尚書令陽騖為首的大臣為皇帝擬詔挽留太原王,不準其歸政,詔旨曰:“——今關右有未賓之氐,江吳有遺燼之虜,方速謀猷,混寧六和,豈宜虛己謙沖,以違委任之重,王其割二疏獨善之小,以成公旦復兗之大。”慕容評也知此時尚不能削慕容恪之職,因為若因境內水旱頻繁而歸罪于首輔的話,那他身居太傅、司徒之要職,也應與慕容恪一起歸政,這是慕容評絕不愿為的,所以他也未堅決反對,只是心里郁悶罷了,現在卻又得知慕容恪把晉使送他的禮物都給收繳去了,而且這又沒法向其追討,實在氣惱,三角眼瞪著陳操之,冷冷道:“汝所言不盡不實,汝出使的是秦,并非我大燕,汝賄賂吳王乃是為了解洛陽之圍!”

  陳操之從容道:“大王此言差矣,我大晉既能與秦和談,為何不能與燕和談,持節大使盡可便宜行事,吳王若取洛陽,我大晉將與秦并力攻燕,勝負未可知也,即便太原王、吳王勝,對大王則未見得有利,若敗,大王作為三輔重臣,亦難辭罪責,何如晉、燕友好乎?”

  慕容評就是擔心慕容恪兄弟取洛陽、進關中立下大功,當然覺得陳操之所言頗有道理,但對江東厚禮盡歸慕容恪仍耿耿于懷,說道:“太原王既得了你的厚禮,豈會不允汝之所請!”

  陳操之道:“外官知大王仁愛多智,不以殺伐為功,本欲與大王共議和談之事,奈何遇上了太原王,太原王一向以赫赫戰功自矜,若邊境無戰事,如何彰顯其威名!”

  慕容評默然不語,心里很以為然,就聽陳操之又道:“為示誠意,外官愿將江東士族經營莊園之法獻給大王,老子曰‘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此致富之捷徑也,外官此法是否有效,大王一試便知。”

  “哦!”慕容評來興致了,欠身道:“你且說說看,若果然有效,本王愿促成兩國和談,至少可以讓你平安歸國。”

  陳操之略一沉吟,說道:“在下還是書寫下來呈大王一覽吧。”

  慕容評心領神會,便請陳操之移步到書房,慕容沖小孩子正有些不耐煩,起身問冉盛等人要不要先去后山畋獵?冉盛、沈赤黔、蘇騏都表示要等候陳操之,慕容沖等不得,便先去了。

  陳操之與慕容評在書房密談,陳操之引述東晉的《占田法》、《占山法》,建議慕容評封固山澤,若百姓要伐薪、畜牧、漁獵,乃至取水飲用,皆須交納錢帛,如此,可得暴富——

  陳操之很有仁愛地說道:“當然,鬻樵賣水,不為已甚,薄征廣收,民不以為苦,而大王則錢財歸焉,此積少成多、聚沙成塔之法也!鹽、鐵可官府專賣,樹木山泉又有何不可?江東豪族皆如此,朝廷亦不之禁——”

  慕容評眉毛掀動,眼放異彩,仿佛金光燦爛,觸目所見,山林泉石,皆錢帛也。

  陳操之起身道:“大王請細細籌謀,從長計議,在下且先賞玩一番太行山景。”

  慕容評對陳操之簡直是刮目相看了,這個晉使不僅容貌俊美,而且的確有過人之才,難怪慕容恪這般敬重他。

  慕容評命太傅長史陪同陳操之游覽山景,要好生相敬,不得怠慢。

  陳操之與冉盛、沈赤黔、蘇騏隨那太傅長史及十余名隨從莊客繞到后山,此地是太行山南麓,山勢并不陡峭,可以縱馬上下,平緩的山坡有大片大片的柳林。

  一名莊客道:“中山王殿下往北邊去了,一早有數百莊客進山將走獸往這邊趕,以便中山王射獵。”

  太傅長史便引著陳操之四人往北而去,冉盛、沈赤黔、蘇騏各領了一副弓箭,奔出十余里,林木漸疏,而山勢漸陡,遙見林壑幽深處有紅影閃動,弓弦顫音傳得很遠,那想必就是慕容沖和他手下的胭脂武士在射獵,眾人便向那邊趕去。

  突見一頭大山貓從林子里直躥出來,冉盛眼疾手快,“嗖”的一箭射出,從那大山貓左眼射進,那大山貓向右翻倒,登時斃命,贏得眾人一片喝彩聲。

  沈赤黔、蘇騏不甘示弱,紛紛加入射獵,陳操之不想湊這個熱鬧,帶轉馬頭往右邊那座山峰而去,行了數十丈聽到身后馬蹄聲,回頭見冉盛跟了上來,冉盛把這個阿兄護得很緊。

  山勢較陡,二人牽馬步行攀登,來到峰頂一望,境界開闊,不遠處的漳水在秋陽映照下波光粼粼,水流平緩,如一條柔軟的玉帶向鄴城繞去,沿河一帶,綠柳成蔭,仿佛春日江南景象。

  陳操之道:“小盛,我現在有八成把握了。”

  冉盛明白阿兄說的是什么,鄭重地點了一下頭,心里感到振奮。

  這時,慕容沖派人來報訊,說射獲了一頭金錢豹,請陳操之去觀看。

  陳操之與冉盛下到山谷,果然看到一頭毛色斑斕的豹子中箭在地,問是誰射到的,答曰:“清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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