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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洞見 四十一、家傳寒石散

  祝英臺被賀氏拖兒挈女的隱戶弄得焦頭爛額之事,當時陸锨還說:“陳操之倒是悠閑,去訪戴安道至今未回。”沒想到陳操之今日一早就出現在咎氏莊園,并且不顧士族體面要撥檢賀氏隱戶。

  賀鑄怒極,大聲道:“陳操之,諒汝區區九品掾,竟敢欺上我賀氏之門,我祖彥先公,官至司空,開府儀同三司,有大功于社稷,滿朝誰不欽敬!而汝祖彼時還在錢唐躬耕吧,汝攀附桓氏,妄注士籍,攪亂士庶等級,還癡心妄想娶陸氏女,汝還知世間還有▲羞恥,二牢嗎!”

  賀鑄自問言辭犀利至極,他雖對陳操之既鄙夷又痛恨,但二人從未當面辯論過,以前在吳郡徐氏草堂求學,二人幾乎未交言,賀鑄自謂名門子弟,不屑與陳操之為伍,所以雖聽聞陳操之善于辯難,卻也不懼,自問理足氣盛,要羞辱陳操之,要讓陳操之無言以對。

  陳操之神色沉靜,從容問:“你說的彥先公是何人?莫非是人稱功在一代、澤被千秋的賀司空?”

  賀隋、賀鑄叔侄聽陳操之語氣頗恭敬,賀隋韓L笑一聲,不屑作答,山陰賀循,元帝重臣,格人不知!

  賀鑄冷“哼”道:“自然是我祖彥先公,乃是江東百年來第一等人物,這豈是你陳氏三代所能夢見的!”

  賀循四十年前就已逝世,但在場的會稽郡、山陰縣的法曹、賊捕掾都知道賀司空的賢名,此時見賀鑄盛氣凌人地說起其先祖賀循,都覺得隨陳操之來搜檢賀氏莊園實在有些莽撞,這樣的世家大族豈是能得罪的!

  謝道韞見陳操之裝作不知,卻是已猜知陳操之的想法,暗贊一聲:“子重這等先抑后楊、欲擒故縱之法絕妙。”當即興味盎然地注視著陳操之,看他如何在言辭上先折辱賀隋、賀鑄叔侄?

  陳操之意態自若,并不為賀鑄那侮辱性的言語動怒,卻對賀鑄道:“舊望清重、忠勤顯著的賀司空竟是汝祖,在下真是萬萬沒有想到真讓人不敢置信!”

  賀鑄大怒,臉漲成醬赤色,怒問:“陳操之,你這話何意!”

  年過五十的賀隋也怒道:“陳操之,你辱及先父,我賀氏與你不共戴天,我要向州大中正、大司徒控告你!”

  陳操之聲音陡然拔高,朗聲道:“在下久仰賀司空賢名,會稽賀氏自后漢便以精于禮傳聞名,賀司空更是博覽郡籍,號稱儒宗,其言行行止,必以禮讓一一若賀司空在世,聞朝廷土斷制令,必令族人率先執行,豈會做出扣押隱戶衣帛、亂郡縣之治的枉法違禁之事!在下又豈會來此搜檢隱戶,鬧得斯文掃地!”

  賀隋、賀鑄聞言都是一愕,一時間競無言以答。

  陳操之言辭如飛瀑直下:“永嘉南渡,晉窒偏安,賀司空居功至偉這些且不說,在下單就賀司空造福會稽鄉梓之功績試說一二,賀司空曾任會稽內史,在任期間,考察地形,發動民眾,開鑿西起西陵,經蕭山、錢清、柯橋到郡城的河渠,后又組織民眾修治與此相連接的其他河道,形成了縱橫交織的水網,使原來各河道能互相流通,可調節水位,不懼旱澇,保證了農田灌溉之需要,提高了鑒湖的水利功能,給會稽六十萬民眾以灌溉、舟楫、養殖、漁業之利,百姓至今感念賀司空恩德一說到這里,陳操之聲音更轉激越:“但賀司空逝世后,汝賀氏族人又做了些什么克紹箕裘之事!一意以擴大賀氏田產為務,圍湖造田,致鑒湖大為縮小,鑒湖抵御洪澇災害之功效大減,粗略統計,近二十年來,賀氏共圍湖造田四百余頃,會稽郡其他士庶大族,見賀氏與湖爭田,紛紛效仿,泱泱鑒湖于五十年前相比,三減其一,一旦逢干旱災年,鑒湖因蓄水不足,灌田自然就少,其損失又豈是千頃田能比的!”

  會稽敏月不雨,民眾已有旱災的憂慮,這時聽陳操之這么說,無論是郡縣的馬步弓手還是賀氏的莊客,都覺得陳操之說得在理,賀司空的子孫與賀司空相比,真是天差地遠。

  陳操之又道“生為晉國子民,納稅服役是應盡之責,汝賀氏有朝廷賜予的蔭戶數百,卻還要私藏。民戶,與國爭利,此等作為,大戴禮記》能為之解釋否?小戴禮記》能為之解釋否?而且尚書臺已有詔令,此次土斷,檢出的隱戶首先用于本郡縣興修水利,就是為抵御天災做準備,而汝賀氏,對土斷百般阻撓,賀氏的田產,魏氏、孔氏俱交出七百隱戶,而賀氏僅交出四百隱戶,而且還故意唆使隱戶去郡上鬧事,又把隱戶凈身趕出莊園,讓其去郡上找戴內史、祝副使求衣食,這天寒地凍之時,那些隱戶拖兒挈仝,號哭聲不絕于耳,賀氏此等作為,還敢自稱是詩禮傳家嗎!”

  賀氏莊園開闊地上數百人凝立不動,鴉雀無聲。

  賀隋、賀鑄額頭冷汗涔涔,這個陳操之言辭太犀利了,抓住了賀氏先祖賀循仁愛惠民,與今對比,讓賀氏叔侄張口結舌,無言對答,叔侄二人面面相覷,賀鑄年輕,先緩過神來,強辯道:“說我賀氏向鑒湖爭田,這是誣蔑,鑒湖水退卻,荒陂草莽,我賀氏組織民戶開墾成良田有何不對?若要說覽湖昔日的水區,王逸少的蘭亭雅集也在潮中了。

  陳操之道:“你賀氏近年有沒有圍湖造田可以訪問縣上主簿、里閭父老,就在本月,賀氏還在筑堤圍潮,賀道方,你這樣可謂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謝道韞唇邊勾起一絲笑意,子重突然冒出一句俚語,實在有些好笑,但在場諸人都是肅然,無人敢笑。

  賀氏叔侄原本覺得賀氏理足氣盛,陳操之帶人擅闖賀氏莊園,賀氏鬧到司徒府也要嚴懲陳操之,但現在聽了陳操之這極具感染力的雄辯,不由得喪氣,賀隋拱手道:“陳左監,請到廳中說話。”

  賀隋似有求和屈服之意,但陳操之現在已不打算善罷甘休,會稽土斷,有必要懲處一個家族來立威,而且此時i斷期限已過,賀氏就算補交隱戶也為時已晚,更何況賀氏處心積慮要構陷他陳氏占田,要讓他陳操之不得翻身,此時不嚴懲更待何時!

  陳操之淡淡道:“請賀內史將貴莊的管事、典計喚來,在下有幾句話說。”

  賀鑄見叔父主動請陳操之入廳相談,陳操之卻冷淡不睬,又怒了:“陳操之,莫要不識抬舉,我叔父好言對你說話,你敢無禮!”

  陳操之道:“豈敢,有些事不須勞煩戴內史,請貴莊管戶籍溥冊的管事和典計來說話即可。”說這話時,眼光從賀氏叔侄身后那群高等執事臉上掠過,心里有了計較。

  賀鑄怒道:“陳操之,你想查我賀氏家籍?休想!”

  陳操之知道靠己方百來個人要在方圓十余里的賀氏莊園搜檢隱戶是很困難的,而d元戶籍對照,也很難查清,便扭頭對冉盛道:“小盛,把那三個人請到郡上問話。”手朝賀隋身后三人點了點。

  冉盛炸雷似的應了一聲,一揮手,手下六名軍士沖上去,就將陳操之指點的那三個賀氏高等執事揪了出來。

  賀隋、賀鑄一看,大驚,這三人正是莊上管理田冊家籍的管事和典計,陳操之如何會認得他三人!

  陳操之一拱手:“賀內史,在下告辭。”轉身便是,冉盛一手牽馬,一手握著橡木棍,蔑視地瞅著一眾賀氏私兵il緩緩后退。

  賀隋口干舌燥,此時若下令莊園部曲將陳操之等人戩下,勢必毆斗起來,更加無法收拾,這一遲疑,陳操之百余人已經退出賀氏莊園,面前只剩一片空地。

  賀鑄急道:“叔父,那三名典計知悉我莊園底細啊,如何能被陳操之帶走!”

  賀隋也覺心亂如麻,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地步,揪著胡子原地轉了兩個囹,喝道:“備車,我要親去郡上見戴述和陸锨,道方,你也去。”

  賀鑄這時也沒了主意,也急要找陸锨作主,叔侄二人急急上了牛車,帶了十余名私兵和仆從,尾隨陳操之往郡上而來。

  謝道粗策馬靠近陳操之,微笑道:“清談辯難豈會誤事,子重方才雄詞滔滔,讓賀氏叔侄啞口無言,聽來真是痛快。”

  陳操之笑道:“多謝英臺兄昨夜與我說賀司空之事。”

  謝道韞道:“還有一事,子重想必不知,會稽賀氏是南人,為何也學北人服散?”因道:“廣陸國相陳敏作亂,詐稱有皇帝詔書,讓賀循擔任丹陽內史,賀循以腳有瘍為由推辭,又服寒食散,披散頭發袒露身子,表示不能再任用,陳敏最終不敢相通一一賀氏服散風氣自此d{:o陳操之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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