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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洞見 十一、良賈

  見過都超之后,陳操之正準備去烏衣巷拜訪謝安,陳尚派人來請陳操之回顧府,說是家鄉陳家塢來人了,陳操之與冉盛急急回到顧府,見到了六叔父陳滿的長子陳昌,隨同陳昌來建康的有負責陳家塢貨殖貿易的成氏蔭戶成倉,還有荊奴和六名陳氏部曲、六名陳氏莊園的佃客,陳氏車隊有十余輛牛車,帶來了兩千斤上品葛仙茶、四千斤明圣湖魚場出產的魚干、五百件各式農具、五百匹陳氏莊園出產的精麻一一陳操之雖與北樓一支感情淡漠,但現在見到陳昌,依然分外親切,施禮道:“五兄辛苦了。”

  陳昌指著院中那一車車的貨物對陳尚、陳操之說道:“三兄、十六弟,這都是咱們陳家塢出產的,無論鐵器還是織麻,都是錢唐第一,十六弟上回在家書里說送茶葉入都,我與我父、還有四伯父商議,干脆把這些農具、精麻、魚干一并運至京中,這樣,錢唐陳氏莊園出產的物品就可行銷都下了,你們看,我把成倉都帶來了,準備在建康尋到可靠的代理商戶。”

  陳尚、陳操之都是甚喜,一邊看陳昌帶來的家書,一邊聽陳昌說陳家塢的事,冉盛自與荊奴到一邊說話。

  族長陳咸、嫂子丁幼微,還有宗之和潤兒都有信來,陳操之細細閱覽,親人平安、家族興旺,喜何如之!

  顧愷之聽說陳家塢來人,也來與陳昌相見,陳操之便送五十斤上品葛仙茶給顧愷之,顧愷之品過陳操之的茶,贊不絕口,平日就向陳操之學習茶藝,這時得了五十斤好茶,大喜,說道:“阿彤也極喜這種飲茶法,現在連我叔父烹茶時也不再加蔥、姜、橘皮等物了,子重的飲茶法必風靡江左。”

  陳操之道:“我還有二十匹精麻、一百斤明圣湖的魚干要送給貴府,還有五十件鐵制農具送給顧氏莊園試用顧愷之道:“這些我不管,我叫管事和典計來把你陳家塢的這些物品全部買下。”

  陳操之道:“此次的物品不賣,只送…”

  陳昌在一邊聽得顧氏要把這些物品全部買下,正欣喜呢,卻聽十六弟不肯賣卻要送,不禁大為著急,但又不好開口說不送,心想:“這個十六弟真是不知農耕桑麻之苦,學那名士曠達,這十數車貨物可是值幾十萬錢哪,難道都要送出去!”

  只聽陳操之道:“鐵制農具送五十件給顧氏莊園試用,若覺得我陳家塢鐵器經久耐用,以后可以大量供應那時就不是送了”

  顧愷之大笑道:“沒想到子重還是良賈,哈哈,此事讓管事、典計去商談,你與我飲茶去。”

  陳操之道:“我的一些簡單茶藝早已被你偷學去,長康三癡現要加上茶癡了我還要去烏衣巷拜見安石公,方才是聽說我五兄到來才匆匆趕回來的。”

  陳操之命仆役準備二十匹精麻、五十斤葛仙茶和一百斤魚干,這是送給謝府的,又再備一份精麻、茶葉、魚干和農具,準備給張府送去一陳昌與其父陳滿一般,目光短淺,見陳操之大肆送禮,有些急了,對陳尚道:“三兄,你看十六弟這…”

  陳尚笑道:“十六弟這是為我陳氏莊園出產的物品揚名啊,別的且不論,單就鐵器農具而言,若是吳郡顧氏和張氏的莊園采用陳氏出產的農具的話,那我陳家塢的煅冶鋪就會供不應求,精麻、茶葉,也是如此。”

  陳昌點點頭,但看著一車一車的貨物送出去,還是覺得心疼,陳昌還未適應陳氏家族的新地位,還當作以前家族田產總共不過四十頃時需要鉛錚必較,現在錢唐陳氏的田產已近兩百頃,而且還擁有有整個明圣湖,陳氏正雇傭勞力開墾湖畔農田,不出三年,錢唐陳氏的田產將會急劇擴展到五百頃以上,在錢唐八姓當中穩居第一,當然,與吳郡四姓,顧、陸、朱、張那樣擁有成千上萬頃良田的豪門巨族相比,新興的錢唐陳氏依然差距極大,這沒有個三、五十年經營是怎么也趕不上的。

  黃昏時分,陳操之去烏衣巷拜訪謝安,向謝安請教土斷之策,東晉能在讒水大戰擊敗強大的符秦絕非偶然,這和謝安執政后施行的國策有很大關系,謝安執政時重新組建了北府兵、進行了一次規模較大的土斷,并改革了賦稅制度,增強了東晉國力,使得東晉有人力、物力對抗符秦,但陳操之知道,謝安并沒有解決豪族土地兼并的矛盾,謝安與王導一樣過于寬容,講究所謂德政,《世說新語》載“謝公時,兵廝通亡,多近竄南塘,下諸舫中,或欲求一時搜索,謝公不許,云“若不容置此輩,何以為京都!”,兵戶仆役逃亡,是因為豪族兼并、賦役繁重,謝安解決不了這個難題,只是對那些逃亡的民戶寬容不肯搜捕,這又于事何補!東晉內部錯綜復雜的矛盾因為符秦大軍壓境而暫時壓抑著,一旦北方威脅減弱,江東自身的矛盾就會凸顯,這也就是別恩、盧循叛亂時能一呼百應的重要原因,孫恩之亂對江左門閥打擊沉重,門閥從此失去了左右朝政的能力,皇權得到了加強,門閥政治結束、九品中正制被科舉制取代,這似乎是歷史發展的必然,面臨歷史大轉折時期的陳操之也難免茫然,錢唐陳氏現在是次等士族,陸始不肯讓陸葳蕤嫁給陳操之就是因為門第的緣故,陳操之正努力改變這種時局,但若是以別恩那種大動亂、大破壞來動搖門閥的地位,這是陳操之不愿意看到的、站在烏衣巷謝府門前等候府役進去通報時,陳操之心想:“我不是執政的桓溫,現在想那么多無異于杞人憂天,我現在要做的是竭力提升家族的地位、增強家族的財力,把葳蕤娶進門,母親臨終時還掛念著我的婚事啊。”

  謝玄迎了出來,笑道:“子重不來,我三叔父還要派人去請呢。”

  陳操之道:“早就想來向安石公討教,幼度與我說說,安石公對本次土斷有何高具?”

  謝玄與陳操之并肩向謝府大廳行去,說道:“我三叔父當然是支持土斷的,但認為修改的蔭衣食客制有些不妥,這與太興年間的蔭戶制相比,品官占有的蔭客陡增了一倍,易遭庶族之嫉。”

  陳操之點頭道:“這也是為推行土斷不得已的讓步,不然的話無以安撫世家大族。”

  謝玄道:“我也是這么對我三叔父說的,我三叔父言道,對庶族寒門也應有安撫之策。”

  陳操之心道:“謝安不愧是東晉一朝最具政治智慧的人,眼光不僅局限于士族豪門利益,對士庶矛盾也有清醒的認識,他執政后的德政、他的寬容看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有些矛盾也不是他能解決的。”

  陳操之這次見到了謝安的六弟謝石,謝石現為秘書承郎,六品官,仔細打量陳操之,微微而笑,謝府之人看陳操之總是有點笑而不言的味道。

  陳操之命仆役將二十匹精麻、五十斤上品葛仙茶和亡百斤魚干送上,謝安微笑道:“聽聞操之精于茶藝,今日可以一品錢唐名茶了。”

  謝道慍得知陳操之到來,匆匆更換男裝來見,見陳操之正在側室烹茶,便過來幫著排盞分茶,低聲道:“子重來宣揚葛仙茶了…”

  陳操之微笑道:“正欲借令叔父大名。”

  《世說新語》里有一則小品文極妙,謝安有個同鄉被罷官后來見謝安,謝安問其歸資,這同鄉說:“嶺南凋弊、只帶了五萬把蒲葵扇,卻又賣不出去”。謝安便取了一把中等的蒲葵扇,在清談聚會執扇輕搖,風度翩翩,建康士庶競慕而效仿,那鄉人的五萬把蒲葵扇旬日賣完,價增數倍一一謝道棲道:“子重的烹茶法我已學成,但回都后未曾向叔父展示,免得奪了子重的新趣。”

  陳操之笑道:“多謝。”

  謝安、謝萬、謝石細品葛仙茶,果然清香雋永,唇齒魯芳。

  謝安道:“服散何如飲茶,飲此妙茶即談俗事亦顯清雅。”

  陳操之便向謝安、謝萬說了土斷之事,這些事謝安早已從謝道掘和謝玄口里得知,對桓溫以陳操之為土斷司左監實在是深得用人之妙,陳操之是江左后起輩聲望第一,與南北士族皆關系良好,南渡士族當中,謝氏就不必說了,瑯琊王劭、已故的王羲之,還有太原王坦之都甚是賞識陳操之,郟超更是與陳操之是莫逆之交,江左士族中,顧氏、張氏與陳操之關系密切,至于陸始,謝安認為其剛而易折,陸納又極為欣賞陳操之,陳操之與陸氏聯姻是大有希望的,而桓溫不讓溫和嚴謹的陸納主持土斷,卻讓陸始入主土斷司,其中奧妙很值得玩味。

  謝安就土斷之事向陳操之、謝道慍、謝玄面授機宜,謝安提出讓三吳士庶清理出的隱戶在第一年內不用為朝廷服纓役,只用于本縣興修水利、防早防澇一一請求書友們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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