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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畫中當年事

  伯爵府,迎春院。

  自從入了盛夏,迎春、黛玉、探春等姊妹,便很少在室外走動。

  每日都選一處所在,或是黛玉或是探春院子里,眾姊妹聚在一起,作伴消暑納涼。

  但姊妹們聚會最多的地方,還是在迎春的院子里,因她這里堂屋最寬敞,待上再多的人,也不嫌局促。

  堂屋之中,四下收拾齊整,一塵不染,正南羅漢床前,迎春正和黛玉正執棋對弈。

  探春坐在黛玉身后,饒有興致的觀棋。

  寶釵閑坐無事,正拿著個繡繃繡一方繡帕,因湘云在家常做刺繡,所以坐寶釵旁邊看的出神。

  羅漢床前擺設兩個方形紫銅冰鑒,堆滿了晶瑩剔透的碎冰,冒著絲絲白煙寒氣,讓屋子里彌散怡人清涼。

  迎春院里堂屋,因為面積寬大,比起王熙鳳的正屋內室,需放置多一倍冰鑒,才能消暑納涼。

  這等奢侈用冰場景,如出現皇宮大內或親王內院,倒也不算希奇。

  因皇城之內建有專用冰窖,冬藏夏用,已成慣例,只是大量藏冰耗費頗大,不是尋常富戶能夠支撐。

  像東府內院這等豪氣的用冰,尋常豪門大戶中極少見到。

  但如今在東府內院,冰卻是十分廉價之物。

  賈琮日常見一到夏季,家中姊妹每日搖動團扇納涼,看得都有些心累。

  便特地在東府內院建一間冰室,還讓人挖了一間冰窖。

  遇上閑暇之時,便用自己摸索的法子,制冰窖藏,用于盛夏納涼之用。

  寶釵將那手帕繡了一半,便收了針頭,問道:“怎么不見惜春妹妹出來,莫非午覺還沒醒?”

  迎春笑道:“她哪里是在午睡,她借了林妹妹那幅恩榮賜宴圖,呆看了好幾日,便突發奇想起來。

  想要按著那副畫臨摹借鑒,畫一幅琮弟進士及第的恩榮宴圖,如今每日窩在房里鼓搗,都不肯出門。”

  寶釵笑道:“惜春妹妹這也是好的,我們賈家還真能出丹青妙手。

  上輩人出了林家姑太太,如今又出了個惜春妹妹,也算的上是家學有淵源。”

  湘云看了一會繡花,便有些百無聊賴。

  懶洋洋說道:“你們下棋的下棋,畫畫的畫畫,都能自得其樂,我這幾日可是悶死了。”

  黛玉聽了這話,笑道:“是不是岫煙妹妹出門了,你便沒人嘮嗑作伴了。”

  湘云自從落居東府,她是好說好笑的舒朗性子,卻偏和內斂少言的邢岫煙十分投契。

  兩人日常說話下棋,幾乎形影不離,比其他姊妹更親密幾分。

  這幾日邢岫煙和芷芍去了牟尼院小住,讓史湘云落了單,讓她多少感覺無聊。

  寶釵問道:“芷芍姑娘和岫煙表妹可是去了好幾日了,有說什么時候回府嗎?”

  湘云笑道:“這事我清楚,昨日我去三哥哥院里去逛,還親口問過他呢。

  三哥哥說因這月底是修善師太壽辰,她們要陪師太過了壽才會回府。

  三哥哥還掰著手指頭算過,說正好還有四天光景,我瞧他的模樣是想芷芍姐姐了。”

  迎春聽了湘云最后一句話,忍不住抿嘴一笑,卻并不說話,只是隨手下了一子。

  她身為長姐,知道自己兄弟已立房頭,多少會有些親昵之事。

  黛玉也是心思敏銳之人,聽出湘云話中曖昧戲謔之意,也想到了些什么,俏臉不由自主一紅。

  探春笑道:“就你都知道,岫煙妹妹可是一起去的,三哥哥說不定想的是她呢。”

  湘云得意一笑,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我昨日去三哥哥院里,正聽到晴雯和齡官嘀咕。

  她們說三哥哥最近和芷芍姐姐特別要好,所以他扳手指頭數日子,必定想的是她了。”

  黛玉笑罵道:“瞧你這話說的,三哥哥和他院里的姑娘丫鬟,哪個還不是要好的。”

  史湘云說道:“就說你們不懂了吧,芷芍姐姐給老太太敬過茶,和其他丫鬟怎么會一樣呢。

  我告訴你們吧,我家里那兩個堂哥,他們都比三哥哥要大一些,這種事情我可見過的。

  他們和敬過茶的姑娘都特別要好,有事沒事就愛膩歪說笑。”

  湘云這話一說,年齡稍大些的寶釵和迎春,大概都聽出些意思,各自紅了臉忍笑。

  黛玉心思靈泛,雖沒過及笄之年,但也不是完全懵懂,聽了這話小臉有些紅紅的。

  不過她們都是豪門大戶閨閣,自小見慣父兄妻妾成群,內闈笑談,耳濡目染。

  賈琮到了年紀,開了房頭有了屋里人,對她們來說司空見慣,即便黛玉心有情竇,也不太當回事兒。

探春聽  史湘云似在調侃賈琮,心中有些不服氣。

  懟了她一句:“你又什么都知道,你倒說說他們怎么特別要好,怎么愛膩歪說笑。”

  湘云調皮笑道:“這有什么好說的,等你以后出閣許人就清楚了。”

  一旁的寶釵聽湘云說的大膽,忍不住噴笑出聲。

  探春俏臉通紅,一陣大羞,跳起身子便追著湘云扭打,兩人在堂屋里來回追逐躲避,笑聲不斷。

  這時,丫鬟繡橘帶著個婆子,各自拎了木桶進了堂屋,給屋里的冰鑒添加碎冰。

  繡橘對迎春說道:“大小姐,方才我去冰窖取冰,遠遠看到三爺進了內院。”

  迎春聽了好奇:“琮弟今天怎么這么早就下衙,倒是少見。”

  繡橘說道:“我原先也這么覺得,回來路上正好遇到英蓮姑娘,正要往西府那邊去。

  我就隨意聊了幾句,她說得了三爺的吩咐,要去西府傳話辦事。”

  黛玉一聽這話,停下手中棋子,說道:“英蓮這話聽著,倒像三哥哥有急事才趕回府中的。”

  迎春聽了也覺得有理,未免有些掛心,不知自己兄弟遇到什么事。

  說道:“繡橘,你去三爺院里瞧瞧,如果他正得閑,請他過來坐坐,姊妹們都在呢。”

  繡橘應了連忙出門,過去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看到賈琮跟著繡橘進了堂屋。

  迎春問道:“琮弟,今兒這么早下衙,聽說還讓英蓮給你跑腿,可是西府出了什么事?”

  賈琮笑道:“二姐姐倒是消息靈通,的確遇到些事情。

  今天我得到消息,甄家大房太太,運了十幾箱財物到神京。

  他們想走二嫂的路子,將這些箱子寄存在西府,現下甄家牽扯朝廷要案,已是戴罪之身。

  我們家沾惹上這些箱子,就是偷藏犯官私產,觸犯刑律之事,定會給家里肇禍。”

  迎春等姊妹聽了這話,全都變了臉色,雖閨閣見聞有限,但藏匿犯官私產,怎么聽都不是好事。

  探春嗓音脆麗,斬冰截玉般說道:“他們甄家倒是好算計,他家二姑娘貴為北靜王妃,在神京無人不知。

  他們的私銀不藏在女兒家中,倒往我們賈家來藏,也不怕給我們家惹禍。”

  賈琮笑道:“還是三妹妹看的通透,正是這個道理。”

  迎春不解問道:“這事有些看不明白,北靜王妃是甄大太太親閨女,她藏匿家私不想著自己女兒,倒往我們家送。”

  賈琮說道:“二姐姐有所不知,大周立國以來,四王八公,皆為降等襲爵。

  唯有北靜王府一枝獨秀,歷經數代之后,依舊平襲王爵。

  這不單是北靜王先祖于立國創功極大,更因歷代北靜王承爵之人,皆有城府,深通明哲保身之道。

  總之,北靜王一系,沒有糊涂人,水溶日常禮賢下士,人群中頗有口碑,但心思城府不俗。

  明知甄家大廈將傾,即便他是甄家女婿,牽扯隱禍之事,他也絕不會碰。

  想來甄太太多少知道女婿脾性,所以才會舍近求遠,至于有沒有其他想頭,我也一時說不清。

  不過二姐姐不用擔心,我得到消息之時,恰好甄家大房的車馬已到榮國府,領事婆子都進了西府內院。

  我想這事并沒有落定,這時我出面的話,只怕下了二嫂臉面,沒必要因別家之事,自家有了嫌隙。

  所以才讓英蓮去給我傳話,二嫂那邊也已回絕甄家請托,這事也算過去了。

  林之孝方才讓人傳話,西角門家丁看著甄家的車隊離開了寧榮街。”

  迎春、黛玉、探春等姊妹聽了賈琮這話,也都放下心中擔憂。

  黛玉和探春都是心思敏銳之人,心中卻多想了一層,如不是三哥哥及時得知消息,讓英蓮傳話制止。

  西府鳳姐姐會不會自作主張,私下藏匿甄家的私銀?

  只怕鳳姐姐多半是會做出來的,她們都在西府長大,聽過王熙鳳不少的風言,這位璉二嫂子是個厲害膽大的。

  賈琮問道:“怎么不見四妹妹的人影,不會又在困午覺吧。”

  惜春因年齡稚嫩,每到午后便犯困,一睡便是小半個時辰,家中眾人都知道這脾性,賈琮才會有此一問。

  黛玉笑道:“剛才寶姐姐也正問到,聽說四妹妹這幾日忙著畫畫,整日躲在房里,也不怎么出門。

  她要照著我娘那幅榮恩賜宴圖,畫一幅三哥哥的榮恩賜宴圖,咱們都過去瞧瞧稀罕。”

  賈琮聽了也大感興趣,眾人出了堂屋,沿著游廊進了迎春正屋,又進了惜春居住的左廂碧紗櫥。

  賈琮和迎春因惜春的身世,對這位年齡稚嫩的四妹妹,一向頗為疼愛看顧。

  惜春剛來東府之時,都和迎春同住同睡,這一年光景因年歲漸長,身子開始抽條,迎春便把她挪到正房碧紗廚。

  正房左廂碧紗廚不僅方正,而且兩面朝陽,通透明亮,正合適小姑娘起居。

  賈琮等走到碧紗廚外面,一股冰鑒散發的涼氣,便撲面而來。

  眾人進了屋子,看到惜春正端坐在書案前,手持畫筆在細心勾勒,還不時去看懸在畫架上一幅舊畫。

  小姑娘頭梳雙丫髻,綴著鑲藍點翠珠花,上身穿粉紅繡花對襟褙子,系著鵝黃辛夷折枝宮裙,很是秀巧可愛。

  書案上的楠木筆架,掛滿各式畫筆,筆架一角被特意鉆了深孔,插著個精致的惠州泥人。

  這泥人青衫儒巾,相貌俊美,風度翩翩,宛然就是賈琮模樣,惟妙惟肖。

  惜春見到進來一堆人,看到領頭的賈琮,明眸閃亮,頓生笑嫣。

  好奇問道:“三哥哥怎這時辰會在家里,不用上衙辦事?”

  賈琮笑道:“今日正好得空早點回家,聽說四妹妹在畫一副大作,我特意過來瞧瞧稀罕。”

  惜春笑道:“我正畫三哥哥赴恩榮宴的場面,三哥哥最該來瞧瞧,多和我說說當日宴上的典故。

  那個主宴王爺長什么模樣兒,還有參宴的禮部、吏部那些大官兒,長得老少胖瘦,還有狀元郎、探花郎的模樣。

  當初姑太太畫林姑父的恩榮宴排場,都有這些人物景象,我問過三姐姐,三哥哥的恩榮宴也是不離十。

  我自然要依樣畫葫蘆,一項不拉的都畫出來,如今我只畫了場景,人物卻沒畫多少,三哥哥快過來瞧瞧。”

  賈琮被惜春小手牽著,兩人走在畫案之前,他見這畫大致輪廓都有了,畫的正是禮部設宴大堂。

  惜春自然沒去過禮部,設宴大堂布局都按賈敏的舊作臨摹。

  不過這樣畫也是沒錯的,雖然已經過去許多年,但禮部設宴大堂幾乎沒有改變。

  惜春雖年歲尚稚,但畫功已有根底,已畫好的樓閣建筑、人物器具,已有賈敏舊作七八分神韻,算頗為難得。

  賈琮見畫中許多人物都只有虛形,還未仔細勾勒眉眼神態,想來就是惜春所言,她不知這些人形貌,難以下筆。

  畫幅正中位置,有三名進士舉杯向主位敬酒,應該就是一甲進士三人。

  只是其中兩人面目模糊,未做描摹,唯獨居中之人,工筆描畫,細致入微。

  這人身穿進士禮袍,眉眼清晰,雋美奪目,風姿卓絕,宛然就是賈琮模樣。

  探春笑道:“四妹妹當真厲害,把三哥哥畫的這么相似,倒像是從畫里活過來一般。”

  黛玉笑道:“你沒見四妹妹案頭插著三哥哥的泥人,那可是她的寶貝物件,旁人都不能碰的。

  她每日都對著那泥人瞧,畫起三哥哥自然惟妙惟肖,這還有什么奇怪的。”

  黛玉的戲謔之言,換了是湘云和探春,說她們每日對著賈琮的泥像瞧,她們多半會害羞著惱,免不了追鬧一番。

  但惜春年紀幼稚,心中還無男女綺念,并不以黛玉的調笑為羞,甚至覺得那是好話,心中頗為得意。

  賈琮著實夸獎了惜春幾句,說她畫畫極好,很有些天賦,把小姑娘哄的很是開心。

  眾姊妹看過惜春的畫,注意力又集中到賈敏那幅舊畫。

  賈琮也曾聽姊妹們說起這幅畫,畫的是林如海進士及第,參加御賜恩榮宴的情形。

  那是林如海一生高光時刻,金榜高中名動天下,多半因此引起國公府邸關注,最終成就他和賈敏的姻緣。

  所以,當年的進士恩榮宴,對于林如海和賈敏都具有特殊意義,這大概也是賈敏為此作畫的原因。

  賈琮是在賈敏遷居江南后出生,對這位從未謀面的姑姑,他的印象十分淡薄。

  賈府上下人等,很少提起當年的榮國大小姐。

  唯獨王夫人曾提過,賈敏當年在府中何等金尊玉貴,何等萬千寵愛,言語之中充滿羨慕,甚至嫉妒…

  賈琮難于追溯賈敏當年在榮國府的風光,也不清楚王夫人和賈敏當年有何種糾葛。

  但賈母如此疼愛林黛玉的原因,他卻是聽不少人說過緣由。

  那便是黛玉長得和母親十分相像,由此可見賈敏當初也是何等出色的女子。

  至于賈敏擅長丹青,并不在他原先記憶中,不過惜春也有丹青天賦,家門之內有淵源,多少也在常理之中。

  賈琮仔細欣賞畫架上的畫作,按林如海及第的年頭,這幅少說也有十幾年時間。

  但畫面不見半點枯黃古舊,潔凈如新,色彩艷麗,可見不管是賈敏還是林黛玉,對這幅畫的收藏養護都很妥當。

  畫面描繪十幾年之前,禮部大堂舉辦榮恩宴的盛況,讓賈琮看在眼里,頗有似曾相識之感。

  畫面上廳堂恢弘,器皿華美,人物生動,衣屢冠帽,細致入微,一物一景,皆栩栩如生。

  由此可見,這位從未謀面的姑姑,的確是位丹青高手,年輕時必定得過名家傳授指點…

  畫面中心部分,禮部大堂擺滿相同制式單人案幾,每張案幾后都坐著禮袍的新科進士,滿堂文華,蔚為壯觀。

  那些進士案幾的最前列,三名進士躬身站立,手舉酒樽向主宴之人敬酒。

  賈琮一看便知,這三名進士必定是當年一甲三人。

  賈敏對這三人容貌描畫,十分傳神精細,因一甲三人是這幅恩榮賜宴圖的核心。

  賈琮并不認得左側一二兩人,但左三之人五官俊朗,風姿出眾,相貌依稀便是年輕時林如海。

  黛玉一指那人,微笑問道:“三哥哥你瞧,這就是我父親,你看我娘畫的像不像。”

  賈琮笑道:“比我見過的林姑父,只是年輕了許多,眉眼神態,惟妙惟肖,姑母當真是妙筆。”

  一旁的惜春探出小腦袋,歪著頭說道:“姑太太畫林姑父自然是像的,就像我畫三哥哥那樣像。”

  姊妹們聽了忍俊不禁,史湘云更是笑出聲來,迎春笑道:“童言無忌。”

  探春擰了一下惜春的小臉,笑道:“大言不慚,不知羞。”

  惜春被探春調笑,倒是毫不在意,還問賈琮:“三哥哥,我哪里說錯了,我畫你就是很像。”

  賈琮笑著摸了摸她的發髻,笑道:“四妹妹說的自然沒錯。”

  他轉而又看那幅畫作,一甲三人所敬主位之人,是一位年輕男子。

  此人穿絳紅五爪團龍袞袍,戴金絲翼善冠,相貌俊美,風姿卓然,竟比探花之美的林如海,還要奪目幾分。

  從這人的袍服著裝來看,此人定是當年某位親王,因為皇帝穿明黃袞龍袍,親王穿絳紅袞龍袍。

  賈琮此次進士及第,參加禮部御賜恩榮宴,主宴之人便是康順王李孝承。

  按照恩榮宴慣例,當年的主宴之人,必定也是一位親王。

  賈琮看向親王左側所坐之人,那是位中年文官,相貌清癯,風度儒雅,看著十分臉熟。

  他心中微微愕然,說道:“林妹妹,這人好像是我的恩師靜庵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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