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逐漸深了,對于第33師團最后陣地的進攻也來到了倒計時。
步步緊逼!
整個黃河北岸呈現出截然不同狀態。
邵源與王屋山的照明彈幾乎一刻不停地升上天空,地上密密麻麻的黑影不斷閃爍著火光。
這是一場意識與生命的對決,無論是哪一方先退一步,都將墜入無邊的地獄。
第21師團田中久一下達了最后的豬突命令,唯一一個完整建制的大隊被他送上了戰場。
看著綁好膏藥束帶,正在做著最后戰前動員的士兵,他有些于心不忍。
田中久一緩緩坐在戰壕外,遠處的不斷有稅警總團升起的照明彈,那一處處忽明忽暗的陣地,如今仿佛是黑夜中擇人而噬的怪物。
“櫻井省三,陸大31期軍刀組成員,我就不明白,按照司令的計劃一步一步走咋,怎么會落到這個地步?”他聽著本方炮兵陣地的吆喝聲,知道進攻就在眼前:“小覷自己的敵人,難道也是你的武士道嗎?”
轟轟轟——!
自言自語間,炮兵陣地的轟鳴已經響起,700余光著膀子的豬突大隊已經做好了沖刺的準備。
“這片土地啊,有太多我們不了解的人和事,參謀本部也好,內閣也好,他們應該來看看,看看帝國士兵要面對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敵人。”
就在田中久一說話間,身后突然一聲巨響炸開,他才轉頭,就看到一處炮兵陣地火光沖天。
昏暗中,似乎有奔跑的黑影沖入火中,最后消失不見。
“倒霉的孩子,過了今夜,一切.都會結束的。”
田中久一輕輕揮手,身后的副官便自覺上前下令。
幾分鐘后 隨著一陣熟悉的“天鬧黑卡,板載”,700余名戰士便因為筱冢義男的壓迫,做出最后無謂的犧牲。
而在對面的陣地上,背靠站靠抽煙的裴昌會聽到動靜漫不經心地問道:“小鬼子上來了?”
參謀長周赟就坐在他的對面,此刻也是有氣無力地起身:“我去瞅一眼。”
沒錯,幾天幾夜不間斷的戰斗,陣地上的士兵們早已精疲力竭。
若不是充足的彈藥,還有三餐軍糧,第9軍就沒打過這種富裕仗。
平時數著兜里的子彈瞄準了打,如今也是終于舍得用子彈補刀了。
廖肯在昨天還給他們送來了500支仿中正/毛瑟步槍,于1940簡稱于40。
這款步槍在去年從法蘭西里昂大學碩士畢業,隨后就讀于巴黎中央工業大學國家工程師的于教授從海外送來的圖紙,鞏義兵工廠老技術員經過一個月的努力,終于生產出來。
重新設計槍機凸筍和槍機框的配合面,減少了操作力。
將傳統的“V”形照門表尺改為更精確的“U”形缺口或覘孔式照門,并加寬準星護圈,便于射手快速瞄準。
同步略微加長槍身,對刺刀的鎖扣進行了改良。
最關鍵的是,于教授對槍支又進行了簡化設計與生產工藝改良,更加適合國內的材料短缺的現狀。
這款于1940才一拿到第9軍陣地,裴昌會就感覺渾身燥熱。
是那種士為知己的感動,君不負我,我不負君。
這是與其他國軍共同作戰所感受不到的快意,就算是犧牲在這里,也沒人抱怨。
這不,參謀長周赟抱著于40回來:“媽的,鬼子瘋了,竟然是豬突戰術!”
裴昌會眼睛瞬間一亮:“這次是不是輪到我了?”
“嗯?!”參謀長周赟臉上頓時寫滿了委屈:“軍長,說好的,這次輪到我了。”
“哎呀,你一個文官,戰場上這么亂,肯定記錯了,這次輪到我了!”說罷,裴昌會猛地起身,也顧不得疲憊的身體,臉上帶著笑意走向大寶貝。
那是堅守第一天廖肯為他們送來的武器,一共三挺重機槍,剛好可以構筑一個品字形防御陣地。
第9軍那會兒全軍一共就三挺,這次渡河北上還沒給帶上 可哪怕如此,子彈的匱乏,讓那些寶貝疙瘩鮮有用武之地。
可現在.
裴昌會一把推開機槍手,嘴里叼著煙,一手扣在扳機上,一手示意周赟去他身后。
下一刻 周赟眼含幽怨地來到裴昌會身后,張開雙臂將他攬入懷中,仿佛泰坦尼克號的船頭那般。
由于這挺重機槍的三腳架在炮擊中損毀,無法有效泄去后坐力.
近了,更近了 “開火!”
怒吼聲中,裴昌會猛然扣動扳機,民二四式重機槍改重機槍子彈開始宣泄。
什么點射?
不懂!
身后一箱接著一箱的子彈,這才是裴昌會的快樂源泉。
隨著火舌開始噴涌,他似乎要將這幾年的憋屈全部發泄出來。
“干你娘的小鬼子,來啊,板尼瑪的載!”
噠噠噠 身后的周赟死死頂住不斷后震的裴昌會,將后坐力完全卸去人工卸力。
而在裴昌會的世界里,看著遠處那些光膀子沖鋒的小鬼子噴涌著鮮血倒下的場景,簡直讓他興奮,忍不住咧開嘴笑了起來:“小鬼子,干你娘,老唐,你看到了嗎?兄弟我替你報仇了!”
“寸性奇小子,下輩子跟你裴爺爺學,老唐這倒霉催的”笑著笑著裴昌會就紅了眼眶:“倒霉催的,你特娘雖然算不上個好人,可絕對是個漢子。”
“欠我的那頓酒,記得下輩子早點還,拖著拖著”
陣地上的火力依舊兇猛,輕重機槍的咆哮聲在戰場上拉出一條血線。
碰之即死,觸之即潰。
那群頭頂綁著膏藥束帶,嘰里咕嚕亂喊的小鬼子成片成片倒下。
前赴后繼,不畏生死。
而原本應該殺到讓自己心態崩潰的守軍卻越來越興奮,每個人都嘶吼著宣泄自己的情緒。
這幾天來,4000余人的陣地只剩下一半。
50的傷亡比讓他們眼中除了仇恨,什么都不剩下。
殺——!
隨著越來越多的小鬼子倒在血泊中,有些人甚至被密集的子彈直接擊斷了手腳,頓時一片血肉橫飛。
在更多的日寇眼中,前面的戰友上一秒還在高喊“天鬧黑卡”,下一秒后背突然炸開數個血窟窿,甚至光芒閃爍間,身后之人可以通過血窟窿看到前面的情況。
恐怖,有大恐怖!
這是絕對意義上的屠殺,遠處支那戰壕里的密集火力,幾乎是他們一個聯隊才能..不對!
那些咆哮的重機槍,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魔鬼。
支那鐵壁?
不,這簡直就是嘆息之墻!
田中久一看著漫山遍野逃回來的“勇士”,無奈搖頭:“暫停進攻,照明彈持續。”
“終究,只能到這里嗎?對不住了,櫻井君.”
櫻井省三站在山洞口,看著遠處早已陷入一片火海的陣地心如止水。
參謀長吉原矩已經帶著2000余人向北轉進,剩下的傷兵與3000余人被他分為4個大隊一字排開。
他們的目的便是阻擋支那軍隊24小時,為吉原矩的轉進爭取時間。
部隊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從被圍的那天開始,第33師團便已經斷糧了,他當即下令,將所有戰馬、騾子殺掉充作食物。
可近6000人的隊伍,每天需要幾十匹戰馬。
在不斷的炮擊下,狹小的陣地上哪里還有戰馬,大部分輜重運輸的隊伍都被切斷在了后方,百余匹戰馬在昨日便已經被吃完。
現在的守軍僅僅是憑借著武士道精神與意志在堅持!
又是一陣炮火襲擊,櫻井省三臉上竟然露出了些許笑容:“真是聰明的戰術,一邊吹沖鋒號,將帝國的勇士引誘出來,然后繼續炮擊.又勇敢又果決。”
“是你親臨了嗎?沈復興?”
但櫻井省三笑得出來,手下的士兵卻早就沒了笑容。
214聯隊的一名中隊長內村宏之聽到對面吹響軍號,便連打帶踹,將洞內早已沒有力氣的士兵趕出去。
“哈牙科(快點),支那人上來了!”
一個挨著一個,可等到大部分士兵都出去,他卻看到角落里的陰影似乎在顫抖,還有隱隱約約的抽泣之聲。
內村宏之頓時怒不可遏,他的部隊里竟然出現了懦夫!
“八嘎亞羅!”
內村宏之飛奔上前,準備一腳.
可他的剛抬起的羅圈腿卻停在了半空,那名躲在角落的士兵正是他來自仙臺的同鄉吉川隼人,那是吉川家的二男。
據他所知,大男在淞滬會戰的時候報告失蹤,而后在運回仙臺神社的小盒子里,吉川隼人找到了哥哥的骨灰盒。
立志為哥哥報仇的吉川隼人報名參軍,隨后便在訓練結束后,他母親托人來到了第33師團。
同為仙臺人的內村宏之自然對他照顧有加,可見識了戰場的殘酷后,吉川隼人已經徹底放棄了為哥哥報仇的計劃。
那些兄弟之間的羈絆,似乎也被戰場上的鮮血沖淡了。
如今,吉川隼人竟然跪在地上,雙手捧著一塊馬肉,滿眼都是恐懼與哀求地看著他。
“哎”
本想拿他正軍法的內村宏之心軟了,反正大家都要死在這里。
希望?
早就沒有希望了。
而在仙臺的老家,自己也還有一個弟弟,如今應該正在上初中了吧?
如果自己的弟弟也因為同樣的理由參軍.
不可能,到那個時候,恐怕帝國已經要敗了吧?
4年了,整整4年的戰爭,除了死亡,他看不到任何東西。
殺人與被殺,無非如此。
他可以為了響應國家的號召去屠殺那些卑賤的支那人,但他不愿意自己的弟弟也跟眼前的吉川隼人一樣,盲目的死在這毫無意義的戰場。
“記住,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出來。”
內村宏之終究還是心軟了,他輕輕將馬肉推了回去,轉身之際竟然一個沒忍住:“活下去。”
說完,他端起步槍,忍著腹中的饑餓沖出防炮洞。
“都瞄準了射擊,優先瞄準沖鋒槍手”
只是內村宏之的話還沒說完,天空再次響起尖嘯。
“該死,避炮——!”內村宏之瘋狂喊著,來不及跑回防炮洞,只能就地翻滾,躍出戰壕找到一處彈坑蹲下。
他可不希望自己被活活震死。
“狡猾的支那人!”
就在內村宏之咬牙切齒的時候,一枚枚炮彈毫無邊際的落下,將整個陣地覆蓋。
大地在晃動 塵土、硝煙、爆炸,被掀飛的陣地,橫飛出去的士兵還有被掩蓋在炮火中的那一聲聲悲鳴。
這儼然就是一副地獄的場景!
忽然內村宏之下意識睜開眼,他竟然感覺到時間長河仿佛被人摁下了暫停鍵。
那枚炮彈落下的軌跡清晰可見,火紅如烈焰的彈頭,破開空氣的彈身,還有它的目標防炮洞.
轟——!
內村宏之頓時睜大了眼睛,大腦一片空白。
洞內的是誰?
那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將馬肉舉起來的到底是誰?
想不起來,內村宏之痛苦不已,那個名字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仿佛有人刻意從他的腦海中抹去一般。
叮——!
巨大的嗡鳴聲突然在他的大腦炸開,眼前出現了一道絢麗的白光。
只是瞬間,白光就將他吞噬。
恍惚間,內村宏之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起來,好似來到了傳說中的天國神域。
“爸爸.媽媽”
他似乎看到了年輕的父母正在遠處張開雙臂迎接他的到來,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那個無憂無慮,沒有殺戮的小時候。
可下一瞬 父親卻突然舉起步槍,獰笑著向他射擊。
嘭——!
內村宏之感覺自己的身體重重落地,后背的疼痛讓他清醒過來。
“原來是幻覺?”
可當他看向那防炮洞的時候,燃燒的火焰似乎凝結出一張夢靨中的恐怖笑臉。
剛起身的內村宏之頓時跌坐在地遠處,士兵們開始瘋狂后撤,似乎有人在指揮將陣地轉移到師團長周圍。
內村宏之倉皇起身,感受了一下四支與身體的感覺,除了后背與左肩隱隱作痛,沒有少什么零件。
“左右兩翼都被支那軍隊突破了,我們大隊奉命保護師團長!”
吼聲不斷響起,殘存的士兵開始掙扎著向半山腰跑去,沿路除了彈坑,就是散落一地的尸骸。
大家都已經麻木了,現在奔跑的自己,說不定下一秒就會變成他們的其中一員。
身后,支那部隊的吼聲越來越近,那恐怖的號角與吼聲,注定將成為他們一生的夢靨。
哦不,或許是下輩子的夢靨。
“向前向前向前——!”
雖然聽不懂對面在吼什么,可內村宏之扭頭便看到書面大旗在照明彈下飄揚。
“戰斗模范連?”
“keso!是絕對精銳。”內村宏之的腳步更快了。
在華北方面軍內部有這么一個傳說:兩不戰。
第一,看到那面國難時刻見忠誠,要么呼叫大量援軍,要么就準備好撤退。
但凡死戰到底,或者是看不起對方的,如今都已經變成冢中枯骨,或者轉入預備役養老了。
第二,看到戰斗模范連英雄連等后綴旗幟的,沒有幾倍兵力最好放棄戰斗。
這是幾次帝國軍隊鐵蹄南下時總結出來的血的教訓!
跑,快跑!
核心陣地已經被徹底攻破,缺槍少彈又斷了補給的日寇終于體會到了當時國軍的痛苦。
友軍近在咫尺,卻無法救援。
敵軍遠在天邊,竟炮如雨下。
將軍站在身后,已心灰意冷。
部隊徹底被打散了,等到內村宏之來到山洞下最后的陣地,身邊竟然不足百人。
這最后的陣地地勢稍顯平坦,戰壕工事依托一塊5米高的巨石構建,可充其量也就是距離山洞200米外的一圈戰壕罷了。
可那塊巨石的存在,卻讓所有人感到一絲心安。
此刻,整片山坳都在戰斗,喊殺聲仿佛印刻在巨石上的千年回音。
山下的支那軍隊越來越近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那幾面大旗好像在夜里跑錯了方位,內村宏之看到右側極遠處亮起了幾發照明彈。
“師團長就在我們身后,作為帝國軍人,你們要戰斗到最后一刻!”
內村宏之看不到是誰在鼓舞士氣,但大家還是跟著一起喊“嗨”。
可每個人的眼中早就沒有了光,身后山洞我們拿什么來守?
“支那也——!”
隨著一聲凄厲的喊聲,一發子彈貼著內村宏之的鋼盔飛了過去。
“可惡可惡!”內村宏之端起步槍就要瞄準。
可下一秒 轟轟轟——!
不知道是手榴彈還是迫擊炮的爆炸在陣地上炸開,眾人頓時陷入一陣眩暈。
“該死,他們怎么有這么多重武器?”
內村宏之掙扎著起身,準備舉槍反擊,可才探出腦袋,他就差點魂飛魄散。
那是一張極為年輕的臉龐,眼中閃爍的光芒與笑意是內村宏之這輩子見過最殘忍的表情,因為這家伙的槍正對著自己的腦袋。
嘭——!
眼前火光一閃,內村宏之只感覺世界安靜了下來。
一切的感官都消失不見,他緩緩向后倒去,竟然有一絲解脫與舒服的感覺。
眼前的世界還在運轉,那名年輕的士兵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就從他身上躍過,沖向那山洞。
“師團長,應該在切腹了吧?如果他還想要尊嚴的話。”
看著一名又一名年輕的支那士兵沖向山洞,內村宏之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帝國要如何面對這些家伙.
戰爭?
或許輸了會更好?
內村宏之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有這么恐怖的想法,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還沒有死去。
思考間,山洞內突然傳來一陣歡呼。
緊接著,一名赤裸上身,腰間纏有切腹帯的男人被帶了出來。
“納尼,這個愚蠢的家伙,連切腹也做不好嗎?”
內村宏之還想繼續開罵,可這時候,大腦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如果從一旁的視角看去,內村宏之躺下的地方,早已流了一片白花花之物。
“我是誰?”
“我為什么在這里?”
內村宏之的腦海中突然閃過炮彈落入防炮洞的畫面,一個名字猛然跳入他的心中。
吉川隼人!
“我是吉川隼人,那在防炮洞里的是誰?”
下一秒 它的世界終于陷入黑暗,如同這個國家的命運一般,開始走向最終的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