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山里,陸小霜走在隊伍的中間,看著周圍的林深樹密、愁云慘霧,感覺脊背陣陣發涼。
這里居然也是云霞山?這和他們昨天爬的地方完全就像是兩個世界。
不過好在每人手里一個手電筒,照亮前面的路,以及身后蔣彪那魁梧的身材像鐵塔一樣給人安全感。
沿途的樹上都掛上了類似熒光材料的東西,當手電光照過去的時候,產生反光,很容易就辨認出了方向。
跟著標記一直往前走,走了很久,地上非常泥濘、濕滑,后半夜的山里冷得令人瑟瑟發抖,盡管已經穿上了救援準備的大衣,但陸小霜還是感覺寒意往骨頭里鉆,她無法想象周奕在這種環境下要怎么熬下去。
所以她只想快點找到周奕,而其他人也是這么想的。
那個負責帶路的民警感覺自己好像是被人攆著往前走的一樣,后面這群人的腳程飛快。
走著走著,前面的燈光明顯多了起來。
帶路民警伸手一指說:“前面就是搜救區域了,現在所有人都集中在了這片區域。”
眾人立刻點頭,步伐也變得更快了。
走過去之后,陸小霜看見,從這里開始一直往前延伸到視野看不見的地方,在山崖邊上,大概每隔五六百米,樹上就掛著燈,樹下有人守著,粗大的樹身上綁著繩子,繩子繃得筆直,一直向著山崖下延伸。
顯然,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人順著繩子爬下去找人。
帶路民警說:“我們無法確定周警官和那個學生具體是在哪里墜崖的,所以只能對有可能的區域進行多點式、地毯式的搜尋。”
“這些山崖有多深?”蔣彪問。
“這個不太好說,云霞山的地勢本來就很復雜,加上天太黑了,我們無法有效觀察深度,只能通過往下扔熒光棒來確認,如果是很深的地方,那就沒法下去了,只能等天亮以后再說。”民警深吸一口氣有些沉重地說,“不過目前來看,地勢低的地方,也至少有個十幾米。”
這話讓眾人不由得心里一沉,十幾米的高度摔下去,兇多吉少啊。
“所以這下面都有人下去找了是吧?”
民警點點頭,“下去之后我們會把能搜的地方盡量都搜到的。”
話雖如此,但是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消息,那就說明這種地毯式的搜索,并沒有找到周奕。
蔣彪急切地說:“走,咱們往前,找個還沒搜到的地方,我們也下去找。”
民警看了看蔣彪,猶豫了下說:“這位同志,你這體格我建議還是不要下去的好,我怕繩子會承受不住。”
這不是一句玩笑話,而是非常認真的建議。
蔣彪愣了下,不甘地說:“那我這起不到作用啊,我都跟吳隊說了。”
陳嚴說:“彪哥,沒事,一會兒我和喬姐下去。要是發現了周奕,我們得把他綁在繩子上拉上去啊,這事兒我們可沒這力氣,只能你來。”
蔣彪無奈地點了點頭。
喬家麗看了一眼陸小霜說:“小霜,下去這件事無論如何我都不允許,你就在上面等著,聽到了嗎?”
陸小霜點了點頭。
眾人又跟著帶路的民警往前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了一處沒人的地方,確認周邊的環境后,民警掏出熒光棒點亮后丟了下去。
只見這根白色的熒光棒飛速下墜,然后滾了幾下后不動了。
“目測高度應該在三十米內,繩子長度夠,可以下去。”
陳嚴一馬當先,順著繩子往下爬。
上面的幾個人扒著山崖邊緣用手電給他照明。
陳嚴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往下爬,他知道這個時候得求穩,不能急。
就在周圍越來越黑,手電的光亮找不到他之后不久,他爬到了底下,踩到了堅硬的石頭。
他立刻掏出手電筒照了照周圍的情況,發現沒什么危險后,才沖上面喊道:“喬姐,可以下來了!”
然后喬家麗也順著繩子往下爬,很快就下到了底下。
上面的蔣彪看見兩道手電光一左一右分散開,他大喊了兩句讓他們注意安全。
然后從地上爬起來說:“陸小霜,你放心,周奕命大得很,老天爺都說他死不了的。”
可卻沒有得到陸小霜的反饋。
蔣彪疑惑的扭頭一看,周圍居然沒了陸小霜的身影。
他的腦子頓時嗡的一下。
“糟了!”
凌晨三點,云山縣縣局,陳舊簡陋的審訊室里。
李亞楠局促不安地低著頭,雙手不斷揉搓著衣角。
王韜坐在吳永成的旁邊,不知道這位宏城來的領導想問什么,自己怎么就沒看出來這個柔柔弱弱的漂亮小姑娘說謊了呢。
“姓名。”吳永成的聲音冰冷無比。
“李…李亞楠。”
“年齡。”
“二十。”
“把頭抬起來。”
吳永成的聲音不容置疑,李亞楠戰戰兢兢地抬起了頭,但眼神閃爍,不敢看他。
“知不知道為什么把你帶到這里?”吳永成瞇著眼審視著對方。
李亞楠搖了搖頭。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吳永成的右手食指敲擊著桌面,點了點頭:“不承認是吧?好好好…”
一旁的王韜一邊記錄著,一邊疑惑,到底什么情況?
吳永成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話鋒一轉問道:“你們這次的旅游,是誰發起的?”
“是…梁彬。”李亞楠說完又補充道,“他是我們荒野社的負責人。”
“荒野社?”
“嗯,就是我們學校的荒野冒險社團。”李亞楠解釋說。
“你們這個社團一共有多少人?是梁彬成立的嗎?”
“不是梁彬成立的,之前就有。梁彬是在我們大一的時候加入這個社團的,當時社團里還有大二的學長學姐,梁彬跟著他們參加過幾次活動。”
“大二?沒有大三大四的嗎?”吳永成問。
李亞楠略顯尷尬地回答:“我們是高職,只有三年。”
吳永成恍然大悟,就聽倪建榮說是大學生了,所以本能地先入為主了。
“那怎么也沒有大三的?”
“我們學校學的都是技術專業,大三都是實踐課程,所以沒時間了。”李亞楠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整個人明顯放松了許多。
吳永成點點頭:“哦,要實習了,理解。你剛才說梁彬是大一的時候就跟著社團里的大二學生參加過幾次活動。所以他是有一定野外探險經驗的是吧?”
李亞楠點頭說是。
“除了他之外,你們另外七個人都沒有類似的經驗?”
“嗯。”
“所以你是什么時候加入這個荒野社的?我看你和梁彬一樣,也是大二。好像還有一個姓…姓姚的。”
王韜小聲補充道:“姚立。”
“對對,姚立。除了你們三個之外,其他幾個都是大一的新生。”
“是這樣的,原本的幾個學長升大三之后就都退出了,然后本來有兩個和我們一屆的同學,因為平時和梁彬關系不太好,就也退出了。所以當時荒野社就只剩下梁彬他一個人了。”
“學校好像是有規定,說社團必須至少得有五個人以上才行,否則就要解散。”
吳永成點了點頭:“哦,懂了,所以梁彬就把你和姚立拉了進來。”
“嗯,是的,后面又陸陸續續地進來了一些大一新生,社團才得以繼續保留。”李亞楠說,“這次是因為我們三個過完暑假就要升大三去實習了,后面就沒法繼續參加社團活動了,所以梁彬才說要組織一次刺激的荒野探險活動。”
“刺激的?什么意思?難道你們這一年來都沒有組織過活動?”
李亞楠趕緊解釋說:“不是不是,只是因為沒有時間,所以之前的幾次活動都是利用周末組織的學校附近的小范圍活動,沒跑這么遠過。”
吳永成點點頭明白了,這群貨就跟愛唱戲的票友一樣,平時頂多在公園里開個嗓,有人捧捧臭腳,然后突然有一天就飄了,覺得自己行了,能上劇場里登臺唱戲了。
“你跟梁彬的關系怎么樣?你們什么時候確定戀愛關系的?”
聽到這個問題,李亞楠的手指頓時用力揪了下衣角。
“我和梁彬是大一上半學期的時候在一起的,是他追的我。我們關系…挺好的。”
王韜不由得抬頭看了李亞楠一眼,這語氣連他都看出來不太對了。
“你確定?”吳永成冷然道,“李亞楠,我先警告你一句,這里是公安局,你說謊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和梁彬的關系好不好,我們找另外幾個人一核實就能知道,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短短幾分鐘的審訊,李亞楠的情緒可謂是大起大落,這根弦一會兒繃緊一會兒又放松,隨意的被吳永成拉扯著。
聽到這警告,她的情緒再也繃不住了,突然掩面痛哭了起來。
王韜到這時候似乎是抓到了一些什么東西,扭頭看了一眼吳永成,發現他眼神冷得像冰塊。
在吳永成眼里,這個小姑娘還不夠資格在他手里過上兩招。
“所以梁彬對你做了什么?”
李亞楠哭著說:“他打我,他有嚴重的暴力傾向,只要一不高興就會打我。”
李亞楠說著,撩起了自己的衣袖。
纖細白皙的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新傷舊傷都有。
除了手臂傷,她還扯開了自己的衣領,也露出了不少傷痕。
李亞楠哭著說:“他特別精明,從來不打我的臉。而且他的控制欲也非常強,如果我和別的男生多說了幾句話,他就會生氣,我真的好害怕,他總是打我,嗚嗚嗚。”
吳永成表情嚴肅,不動聲色。
王韜忍不住問道:“既然這么怕他,那你為什么不和他分手啊?”
“大一下半學期的時候我就因為受不了提過分手…結果他一聽到分手兩個字就瞬間暴跳如雷,把我按在地上,掐著我的脖子說…”李亞楠說到這里時,渾身顫抖不已,忍不住又開始放聲痛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說:“他說如果我跟他分手的話,他就要弄死我,還要弄死我爸媽和我弟。”
王韜聽得怒不可遏,只是吳永成在,沒敢罵上兩句。
但眼神已經有了一種梁彬死有余辜的感覺。
吳永成卻毫無憐香惜玉的意思,語氣冰冷的問:“所以他死了,你應該挺高興的吧?”
原本正在哭泣的李亞楠頓時一愣,有些慌亂無措地抬頭看著吳永成,仿佛是沒想到他會這么問。
“我…”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李亞楠。”吳永成語氣變得溫和地問道,“梁彬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
到這里,王韜已經知道吳永成的意圖了。
他這是懷疑是李亞楠把梁彬推下懸崖的?
這么個柔柔弱弱的漂亮姑娘,會是殺人兇手?
就在王韜將信將疑的時候,李亞楠卻仿佛如遭雷擊一般,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了半天。
最終,李亞楠再度掩面痛哭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的哭聲,比上一次來得更加撕心裂肺。
李亞楠的哭聲中,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回答:“嗚嗚嗚嗚…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太害怕了…嗚嗚嗚…我怕他上來之后再打我…”
王韜心中大駭,這姑娘居然真的是兇手?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身旁的吳永成,心中佩服得是五體投地,宏城的同行都這么厲害嗎?他是怎么知道這里面有問題的?
吳永成聽到答案,卻皺了皺眉。
“上來之后再打我…”
他琢磨著李亞楠的這句話,這和自己預想的似乎有點出入啊。
至于他為什么覺得李亞楠有問題,那其實就是他身為老刑警,閱人無數的經驗和直覺。
當時在急診病房里,當他打量這五個人的時候,只是一眼,就發現了異樣。
五個人面對自己的目光,均表現出了不同程度的眼神躲閃和飄忽不定。
這很正常,是心虛的反應,畢竟搞出這么大事情來的人是他們。
但這其中也有不同。
杜翔和李嘉嘉雖然也心虛,但反應上相對比較淺。
因為梁彬和周奕的墜崖和他們的關系不大。
這就像是家里有小孩一樣,考五十九分那個孩子在考三十分的孩子面前,自然會覺得自己的愧疚感沒那么強了,畢竟還有人比他更值得挨罵。
所以這兩人吳永成覺得沒什么問題。
然后剩下的三人,都是墜崖的當事人,尤其是這個李亞楠。
所以他問了這三個人的話,看他們的反應。
都是大一大二的學生,不可能有多深的城府。
所以很快就發現了異樣。
雖然三人都有心虛的表現,但李亞楠和另外兩個人的反應,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當她回答自己問題的時候,她整個人的狀態非常緊繃,這是一種典型的緊張反應。
正常來說,心虛也會導致緊張,但人為了緩解這種緊張感,是會本能地去做一些小動作來緩解的。
唐夢潔就是這樣,雙手的手指一直在摳著被子。
丁飛則表現得相對比較淡定,可能是男女在遇到事情時的差別吧。
李亞楠整個人繃得很緊,連面部表情都是僵硬的,說明她處于一種極度緊張的狀態下。
吳永成無法確定,但大概率當時李亞楠的身體應該是硬邦邦的。
她為什么這么緊張?只有一種可能性,她說謊了。
至于到底在什么事情上說謊,說謊到了什么程度,那就得把人帶回來審了才知道。
所以李亞楠的話,和他預期的情況,好像有點差距。
“李亞楠,你把話說說清楚,什么叫做上來之后再打你?”吳永成雙眉緊鎖地問道,“梁彬難道不是你推下去的?”
李亞楠放下擋著臉的手,雙眼已經哭得紅腫了,她驚恐地連連搖頭:“沒…沒有,我發誓,他真的不是我推下去的。”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吳永成問。
李亞楠的回憶,仿佛回到了數個小時前的深山老林里。
一片漆黑之中,她趴在懸崖邊上往下伸著手,懸崖邊上的梁彬死死抓住碗口粗細的藤蔓,用力向她伸出手,企圖觸碰到她的手。
手電已經掉下去了,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李亞楠連梁彬的臉都看不清,只能看見那只朝她伸過來的手。
但兩只手之間始終差了一截,急得梁彬大喊:“你他媽再往前點啊。”
“我已經…很往前了啊…”李亞楠艱難地說著,她的另一只手緊緊地抓著地面上凸起的石頭,因為她害怕自己也會掉下去。
“楠楠,你再往前點啊,我快…堅持不住了…”
“我真的盡力了啊。”李亞楠帶著哭腔說。
“丁飛呢?丁飛這王八蛋在哪兒啊?”
“我不知道,太黑了,我不知道他們在哪兒。要不…要不你再堅持下,我去把丁飛找過來幫忙?”
吊在懸崖上的梁彬一聽,頓時急得大喊道:“不要,楠楠你別走,你救救我。”
“可是我夠不著啊…”
“衣服!你脫衣服然后扔下來,用衣服把我拉上去!”梁彬急中生智地大喊道。
李亞楠一聽,當即回答:“好,你再堅持一下。”
說著她立刻縮回手,從地上爬了起來開始脫衣服。
盡管已經冷得渾身發抖了,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開始脫衣服。
可是剛脫到一半,突然就聽到懸崖下面梁彬罵罵咧咧地說:“他媽的等老子上去了,第一個就先弄死丁飛這雜種!”
她的動作瞬間就僵住了,她的腦海里想起了自己被梁彬打得遍體鱗傷的日子來。
本來脫到一半的濕衣服,她又慢慢地給穿了回去。
然后,她不動聲色地站起來,慢慢地往后退,離那個懸崖越來越遠。
“楠楠,你好了嗎?我手沒力氣了,快撐不住了。”
“楠楠,你怎么不說話啊。你人呢?你別嚇我啊!”
“李亞楠,你他媽的想干嘛?你吃我的用我的,你他媽的還反了不成!”
“李亞楠我操你媽,等老子上來先弄死你!”
“嗚嗚嗚,我真的沒力氣了,我錯了,楠楠我錯了,我是愛你的啊,你救救我好不好,你救救我。”
“啊——砰——”
站在一棵大樹下面的李亞楠全程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她只能聽到自己心臟像被鼓錘錘擊一樣砰砰直響。
直到再也聽不到梁彬的聲音為止。
她才終于長出了一口氣,整個人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發生一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