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天佑大概率是陳耕耘的私生子。”周奕指著貼在白板上的陳耕耘年輕時候的照片說。
“陳耕耘履歷上空白的那兩年,也就是六三、六四年,應該就是他作為知青上山下鄉的兩年。”
“那個時候,他還不叫陳耕耘這個名字,而是叫陳憶民。”
“這個長風林場,估計就是樊天佑的老家長風嶺。據我所知,六八年之前的知青上山下鄉,主要就是去偏遠地區的農場開荒,六八年之后插隊落戶的模式逐漸增多。”
“而這些農場,基本都是開荒性質,從無到有,條件特別艱苦。要么是戈壁灘、大草原,要么就是背景里這種大山老林里面。后來有些地方會保留農場的叫法,也有些地方會改名。”
周奕這番話讓大家都有些驚訝,這家伙年紀輕輕怎么知道這么多東西?
“所以樊天佑,可能就是陳耕耘在長風林場上山下鄉時留下的私生子。”
謝國強扭頭問梁衛:“梁支隊,省廳派去樊天佑老家的同事到了嗎?”
梁衛看了看表說:“差不多應該到當地市里了,不過這個長風嶺距離市區很遠,而且交通非常不便利,據說連像樣的公路也沒一條,所以估計到那邊還得幾個小時吧。”
“好,到了之后,除了查樊天佑的情況之外,再把周奕他們查到的陳憶民這個名字的信息也一并查下。”
“好,會后我打個電話。”
謝國強扭頭看了看滿屋子的人,然后鎖定了王主任:“老王。”
“哎,謝局。”
“六十年代的知青的檔案資料,一般是哪個部門保存的?”
王主任回答:“這個比較復雜,會拆得比較細。像是原派出單位,比如學校、街道辦事處等,還有原接收單位,就是這個長風林場,都會保存不同的資料,不過咱們這邊的話,應該是統一保存在市檔案館的,像什么安置名單,戶口回遷記錄等等。”
謝國強點點頭:“那你就和檔案館那邊聯系,趕緊把這個陳耕耘的知青資料給找出來。到時候和長風嶺那邊的信息對齊一下,就能確定這個陳耕耘上山下鄉的地方是不是就是樊天佑出生的地方。”
“好的。”
“吳永成。”謝國強扭頭喊道。
“這兒,謝局,我在這兒呢。”吳永成從后面的窗邊舉起手來。
“你怎么躲那兒了?”
吳永成掐滅煙頭不好意思地說:“煙癮犯了,抽一口,怕熏著大伙兒。”
“陳耕耘二十八號的不在場證明有破綻嗎?”
“回謝局,確認過了,沒有問題。他的三個朋友都是普通人,沒有案底,三個人的口供相互呼應,完全對得上。”
謝國強摸著下巴說:“這就奇怪了,如果是合謀犯罪的話,邏輯不通啊。”
“來,都說說查到了什么,梁支隊應該把偵查的方向都跟你們說清楚了吧?”
眾人紛紛點頭。
邱志勇站了起來,說要不我這邊先來吧。
他主要負責搜查樊天佑的辦公室和公寓、陳家老宅和那輛隸屬于社會學院名下的皇冠車。
后面陳耕耘承認了作偽證后,又增加了對陳耕耘的辦公室和宿舍的搜查。
邱志勇說,他們在樊天佑的公寓里,發現了大量陸小霜的照片,從角度判斷應該都是偷拍。
不僅找到了照片,還找到了兩臺價格不菲的進口照相機和大量底片。
從相機上只提取到了樊天佑一個人的指紋,說明這些照片就是他本人拍攝的。
部分照片背后,寫有法文的贊美詩。
從樊天佑的公寓里發現了不少法文書籍,其中有一些摘抄,和照片背后的文字做對比后,確認是樊天佑本人寫的。
另外,當初在肖冰家里找到的那張照片碎片,經過材質對比和筆跡鑒定后,確認和樊天佑家里的那些照片完全一樣。
這個發現實證了兩件事。
第一,肖冰可能真的是意外撿到了陸小霜的照片,再結合董露之前的只言片語,周奕此前的推測基本都猜對了。
眾人對這個結果只能發出無奈的感慨和嘆息,如果不是肖冰這半生屢屢遭遇重創,這樣的悲劇是可以避免的。
但從除了周奕之外的所有人的角度來看,肖冰沒逃跑,就不會遇到樊天佑,就不會死,也就不會留下鐵證,樊天佑就不會這么快暴露。
某種程度上,肖冰才是真正破了這個案子的人。
第二,樊天佑對陸小霜有著極度的癡迷暗戀,而且陳嚴翻譯了那些照片背后的贊美詩,基本都是一種贊美歌頌的詞匯。
專案組去請教了宏大法語系的系主任,系主任看了后說這些贊美詩都是法國詩歌和著作里描寫純潔的少女或是貞潔的圣女的。
這非常符合樊天佑和周奕對峙時的表現。
所以樊天佑對陸小霜的犯罪動機是比較明確的,就是因為認定了周奕和陸小霜發生了關系,所以因愛生恨。
從極端的愛,變為了極端的恨。
但僅僅是這點,還不足以搞清楚從徐柳到陸小霜兩名被害人所遭遇的犯罪行為的邏輯。
因為樊天佑的公寓和辦公室里,除了正常的考卷和作業之外,沒有發現任何與徐柳有關的東西。
包括對樊天佑的公寓進行的腳印和指紋采集,也沒有發現除樊天佑之外第二個人的存在。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樊天佑的暗戀目標只有陸小霜一個人,不包括徐柳。
他和徐柳之間沒有發現任何上課之外的異常關聯。
然后,邱志勇在樊天佑的辦公室里,還發現了一些不太正常的東西。
樊天佑的辦公室里,沒發現什么違規異常的東西,但是發現了一件袖子上帶血的襯衣,以及垃圾桶里有一些沾血的紗布。
應該是他在見到周奕之后,來不及處理掉的。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樊天佑辦公室的抽屜里,還發現了一瓶抗生素。
可是在對瓶子里的藥片進行化驗檢測之后發現,抗生素的瓶子里裝的居然都是維生素B的藥片。
邱志勇的這個結論,讓在場的眾人不解中帶著懷疑。
謝國強沉默不語,梁衛開口問道:“藥瓶和藥片上有發現其他人的指紋嗎?”
邱志勇搖搖頭:“只有樊天佑一個人的指紋。”
“吃錯藥?還是有人故意掉包了?”所有人都是這個疑問。
吳永成說:“之前我和周奕強行控制樊天佑的時候,他在小藥店買的藥從褲子口袋里掉了出來,我記得是一盒阿莫西林和一條治燙傷的藥膏。”
謝國強點了點頭:“他去買藥,就說明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之前吃的藥不起作用,那就說明辦公室里的那瓶抗生素不是買的,藥品都有嚴格監管的,維生素不可能跑到抗生素的瓶子里。”
“說明前面那瓶抗生素是別人給他的!”吳永成說出了結論。
一屋子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如果是別人給他的,那除了陳耕耘還能是誰?
樊天佑手臂上的傷,不可能去醫院治療,小診所的話不僅沒有能力,還因為情況特殊被人記住。
所以才直接用燒開的水壺來把傷口燙傷,破壞傷口特征。
先不說這么做的疼痛程度,后續的恢復也是個問題,至少得服用抗生素防止感染。
但結果就是,樊天佑還是嚴重感染了,而他在自己買藥之前服用的明顯是偽裝成抗生素的維生素。
前腳剛剛還在懷疑樊天佑是陳耕耘的私生子,畢竟只有這個關系才能夠建立合謀犯罪的邏輯性。
后腳就發現陳耕耘可能想趁機把樊天佑給害死。
所以如果周奕沒有盯上樊天佑,沒有設計把人誆回來查。
樊天佑大概率當天就身體扛不住,請假回去了。
因為專案組只是入駐宏大調查,并不能限制所有師生的日常行為。
沒有引起專案組懷疑的樊天佑,最后很可能因為嚴重感染,直接死在了自己的公寓里。
等到學校發現人死了,然后再報警,到時候就徹底死無對證了。
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判陳耕耘一個偽證罪。
這人模狗樣的老家伙實在太狠了,為了棄卒保帥,居然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能坑死。
謝國強沉聲道:“繼續。”
邱志勇點點頭,然后說陳耕耘的辦公室、宿舍和陳家老宅,以及那輛皇冠車的調查情況。
陳耕耘的辦公室里一切正常,沒發現什么異常,提取到了不少指紋,主要是陳耕耘的,其次是劉保國的,沒有發現樊天佑和徐柳的指紋。
陳耕耘的宿舍也沒有什么異常,從陳耕耘居住的宿舍的布局來看,他的生活應該是比較樸素那種,并沒有發現大量現金或其他貴重物品。
貌似,這是個廉潔的好院長。
陳家老宅位于南明區和青山區交界的一條老街區上,是一棟獨棟的青磚平房,明顯有年頭了。
從理論上來說,倒是很符合殺人碎尸的作案條件。
但經過勘查后發現,這里并不是第一案發現場,不過也有一些發現。
陳家老宅里不用說殺人碎尸烹尸了,連明顯有人打掃的痕跡都沒有,到處都是灰塵和蜘蛛網。
這完全不符合殺人碎尸的作案需求,因為在實施犯罪后為了清理血跡,是必然會進行反復沖刷清洗的。
而且陳家老宅由于常年無人居住,水和電都已經斷了,當地街區也沒有接通煤氣管道。
在這個地方想烹尸,還得去買煤氣罐和燃氣灶,那就很容易引起注意。
不過現場勘查還是發現了一些東西。
正因為屋里常年無人居住,蒙了厚厚一層灰,所以痕跡留下的也特別明顯。
邱志勇一開門就發現了一排新留下的腳印,他當即對腳印做了測量取證,經過比對發現就是陳耕耘的腳印。
也就是說,陳耕耘近期回過老宅。
然后根據腳印的軌跡,發現腳印主要在兩個地方停留過:廚房和房間。
技術科對這兩個地方進行了細致的檢查后確認:廚房里少了一把菜刀,就在碗柜旁邊用木條釘的架子上,中間的位置空了一個。
房間里,床底下有個木箱子有被拖出來過的痕跡,箱子里都是七八十年代風格的老式衣物,有被翻找過的痕跡。
合理懷疑,被取走的東西,應該就是最初南沙河里發現的裝尸塊的老式旅行袋,以及后面裝徐柳人頭的小一號旅行袋。
而廚房缺失的那把菜刀,大概率就是礦洞里發現的那把了。
從那把“兇器”的外形特征來看,也符合陳家老宅的環境。
但由于陳家老宅常年無人居住,且陳耕耘的妻女已經去世,所以并沒有可以辨認這幾件物品的證人,相當于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這三樣東西是陳耕耘從陳家老宅拿出來的。
最后就是那輛豐田皇冠車,初步的檢查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但沒有異常反而就是最大的異常。
因為邱志勇發現,這輛車的車胎是新換的,車子里里外外也都做過清洗,再加上前兩天那一場大雨。但是陳耕耘的辦公室,以及學院的賬目上,都沒有發現換胎和清洗的相關費用支出。
這里邱志勇補充了一個信息,對所有人而言,這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細節,但只有周奕對此有別樣的感覺。
就是在陳耕耘的辦公室里,發現了很多收據,大大小小不管買了什么都要開收據,說明他日常有開收據的習慣。
再結合后續的一些調查確認,之所以有開收據的習慣,是因為陳耕耘把很多個人消費最后全都走了公賬報銷。
這個信息正好可以解釋,上一世樊天佑作為不在場證明的那張收據是從哪兒來的了。
邱志勇說,接下來這輛車還需要做進一步細致的調查,他們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然后是關于樊天佑和陳霖大學同學的聯絡走訪,這件事由喬家麗負責。
由于八十年代本身都沒有電話,因此這些大學同學的信息都需要從戶籍檔案里去尋找,非常花時間。
所以到目前為止只聯系到了幾個人,獲取的信息比較有限。
而且聯系上的幾個人在大學里和樊天佑陳霖都不是很熟悉。
目前唯一了解到的有效信息就是關于樊天佑和陳霖的性格。
樊天佑在兩位同學的印象里,就是一個比較典型的貧困生,據說新生報到的時候,穿得非常寒酸,一看就是從窮鄉僻壤出來的。
平時為人也很低調,存在感非常弱。
至于陳霖,是那種非常有小資情調的人,會彈鋼琴,愛好詩歌和文學。父親是學院院長,母親生前也是婦女干部,出身非常好,人自然難免會傲氣。
至于談戀愛什么的,幾個同學都沒聽說過,只知道陳霖家教挺嚴的。
喬家麗說現在正在重點尋找兩人大學室友的聯系方式,這樣能夠獲取一些更準確的信息。
還有就是針對樊天佑現在的社會關系做的調查,主要包括同事和朋友。
同事方面,大家對他的印象都是比較好的,畢竟三十出頭的副教授在別人眼里還是有很強光環的。
說他為人比較低調,性格溫和,不是很愛社交,但對誰都是彬彬有禮的。
有同事證實了樊天佑平時確實比較喜歡攝影,有人看見過他拿著個照相機在學校里到處拍,時間遠早于陸小霜上學。
然后就是五一為他提供不在場證明的兩個朋友,這兩個朋友不是他同事、也不是他大學時期的同學或者留學社交圈的。
而是前兩年在照相館認識的,和樊天佑一樣,都是攝影愛好者,偶爾有時候會相約一起去采風拍照。
這年頭能玩相機的,自然都是有家底的,一般人也玩不起。
其實之前專案組找他們核實過情況,但當時只聚焦在不在場證明的真實性上面,但這回專門問了樊天佑的性格脾氣,尤其是在過去的相處中,是否出現過異常情況。
其中一人提到了一件事,說他有一個女性朋友,長得很漂亮,是個掛歷模特。
之前托他幫忙找個男朋友,最好是公務員之類比較穩定的,他就把樊天佑介紹給了對方。
他特意約了個飯,把兩人都約上了,然后借故離開,讓兩人單獨相處。
之后有段時間和雙方沒聯系了,后來有一次碰到那位女性朋友,就問兩人發展得怎么樣了。
結果女生一臉嫌棄的說你是不是給我介紹了個神經病,搞得他很懵,忙問怎么回事。
女生說吃飯的時候挺好的,對方溫文爾雅,談吐大方,讓他很滿意,年齡大點也無所謂。
于是吃完晚飯,她就主動約對方去逛逛,雖然看出對方似乎不是太情愿,但出于禮貌樊天佑還是去了。后面走著走著,突然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一只貓,把她嚇了一跳,驚魂未定的她一把抓住了樊天佑的胳膊。
沒想到,樊天佑立刻表現出了非常抗拒的反應,不僅直接把手抽走,而且扭頭看她的那一瞬間眼神非常可怕,跟要吃人一樣。
把她嚇得當場找了個借口,頭也不回的就跑了。
但樊天佑的朋友其實并沒有當回事兒,因為他知道那個女生是當模特的,性格比較外放,可能讓樊天佑這種高級知識分子覺得輕浮了。
這個信息,就像是樊天佑完美人設里的一條漏網之魚。
周奕是親眼見過他那種堪比殺人犯的眼神的,可以想象這個眼神當時對那個女生來說有多大的威懾力。
同時這件事上面還能窺見,樊天佑在男女情感關系上可能存在非常嚴重的心理問題。
他連普通的肢體接觸都能有這么激烈的反應,那自然就不可能和徐柳產生不正當關系了。
再加上他對陸小霜的那種異常偏執的情感,周奕當場提出了一個意見。
“謝局,我懷疑樊天佑有極端的精神潔癖。”
“怎么個精神潔癖?展開說說。”謝國強說。
“好的。”周奕說,“這個精神潔癖的想法主要是來自董露身上。昨天在樓頂董露說的話里的意思基本可以明確,她和樊天佑之間不存在社交關系,至少董露肯定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就是說,兩人可能只是有過一些淺顯的接觸。比方說,樊天佑情緒低落,結果正好被董露碰到,安慰了他幾句。然后樊天佑就對董露產生了感情,開始對董露進行單方面的跟蹤和暗戀。”
“然后,因為某些原因,他無意間知曉了董露曾經被強奸過的事情。而基于他寫下的那些贊美詩,他應該對于自己喜歡的女人有著一種極端的精神潔癖,認為她臟了,不干凈了,被玷污了。所以他決定用火焰來凈化這個‘臟了’的女人,他留過學,很容易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西方宗教里最喜歡用火焰來凈化異教徒。”
“所以站在董露的角度,她壓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沒做,莫名其妙就遭遇了一場滅頂之災。”
“然后,陳耕耘為了保他唯一的血脈,劉保國為了保他自己的升職,兩人合謀把這件事情從縱火謀殺變成了自焚。在陳耕耘的操作下,樊天佑出國留學避風頭。”
“多年之后,搖身一變成了海歸博士,再度回到宏大,在陳耕耘的庇護下步步高升。直到去年的九月份,長得和董露很像的陸小霜出現了,對有極端精神潔癖的樊天佑而言,陸小霜無疑就是董露最理想的替代品。”后面的部分周奕就不提了,畢竟涉及到了自己,大家也都清楚情況。
“所以他對女性的感情,不是正常人的心理加生理層面,而是純粹的心理層面。”
陳嚴舉手插嘴說:“這個有點像是西方的一個理論,叫柏拉圖式戀愛。”
石濤沒聽明白:“伯什么玩意兒?”
陳嚴解釋說:“柏拉圖式戀愛,就是一種純粹精神層面的愛慕和情感交流,超越肉體欲望的戀愛觀。這類人認為戀愛的核心在于思想、精神和靈魂的共鳴,而不是追求生理上的親密關系。但樊天佑在這個基礎上,還多了一層精神潔癖。”
周奕補充道:“還有一層單相思。”
石濤一甩手說:“嗨,整這么花里胡哨,我看不是不想而是不行唄。”
人群里發出稀稀拉拉的笑聲。
這時梁衛說道:“這和龍志強的不行還真是兩回事兒,龍志強是想而不能。樊天佑應該是能而不想,不光自己不想,還不允許別人想。”
周奕和陳嚴立刻點頭,因為這個總結言簡意賅,很到位。
“那他精神潔癖的源頭在哪兒?天生的?”謝國強看著周奕問。
周奕指了指背后那張照片說:“根源在這兒。陳耕耘應該只在長風林場待了兩年,然后就因為某些原因回來了。各位可以想象一下,六十年代,一個單身女人懷孕生子,會被怎樣千夫所指。”
眾人沉默不語,因為這個無法想象,那個年代,這比死刑犯遭到的口誅筆伐都可怕。
“樊天佑的母親會不會后悔呢?后悔不該失身于陳耕耘,后悔不該生下樊天佑。或許一開始的時候她可能不后悔,畢竟從樊天佑的名字里可以看得出來,他母親希望老天爺保佑兒子。但人是無法承受長期的精神摧殘的,尤其陳耕耘還從此銷聲匿跡,他母親一定會后悔失身于陳耕耘,一定會后悔生下樊天佑。”
“這種情緒想要宣泄的話,她的只有一個目標。”
吳永成沉聲道:“樊天佑。”
周奕點點頭:“沒錯!如果一個人,從小到大親生母親一直對他說‘我真后悔生了你’、‘都是你把我害成這樣,毀了我的人生’,那么這個人就不可能心理健康。精神壓迫,再加上物質生活的貧瘠,很容易讓人心理扭曲的。”
這時宋義明開口道:“昨天晚上我們順便檢查過了,樊天佑身上確實有很多舊傷,從傷痕情況來看應該有二十年以上了。剛好符合周奕的推測,估計樊天佑不光是遭到精神壓迫,可能還伴隨著嚴重的暴力虐待。”
一時之間,大家都沉默了。
因為就在兩年前,有一部叫《孽債》的電視劇橫空出世,看哭了全國觀眾,創下了驚人的收視率,還被多家省級電視臺轉播。
這部電視劇講的就是五個被知青拋棄的孩子結伴去大城市找親生父母的故事,結果他們的父母都有了新的家庭和兒女,他們不僅沒有得到親情的慰藉,反而遭受了各種白眼和歧視。
最后有個孩子甚至還誤入歧途,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冷漠的現實和催人淚下的遭遇,賺足了觀眾的眼淚。
周奕記得自己大二暑假那年,省電視臺轉播的《孽債》,母親一邊看一邊哭,哭得孟姜女見了都搖頭。
而現在看來,樊天佑很可能就是一出活生生的孽債戲碼,甚至要比孽債里的故事更殘酷。
石濤忍不住罵道:“怪不得那老雜毛要改名了,這是怕被孽債找上門吧。”
石濤這話提醒了周奕,所以樊天佑從那么遙遠的最北邊最后考到宏大,應該不是巧合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能陳耕耘所謂的樊天佑是自己女兒陳霖的對象這件事,也要打個問號了。
“梁支隊,海關和出入境那邊有消息嗎?”謝國強問。
“正好,我說一下我這邊的調查進展吧。”
梁衛這邊主要就是兩件事,第一,找海關和出入境查相關記錄;第二,審劉保國。
首先是查到了樊天佑的全部出境記錄,樊天佑的第一次出境是在一九八九年的十二月底。
也就是說,教職工檔案上的信息是假的,樊天佑和董露之間是存在著時間上的交集的。
縱火案十一月發生,樊天佑十二月底就出國了,動作這么快,除了陳耕耘托了關系外,沒有別的可能。
那當時的樊天佑在哪兒?恐怕大概率就在宏大,不是教職工就是在讀研究生,肯定是陳耕耘安排的。
只有在宏大,才能和董露產生交集,才能知道董露住哪個宿舍。
而學籍管理這些工作本來就是劉保國的分管范圍,想把一些資料抹掉輕而易舉。
可惜的是,海關并沒有找到陳耕耘和樊天佑入境時攜帶進口安眠藥的信息,因為合理范圍內個人攜帶的普通藥品不會做專門登記。
然后就是劉保國的口供了,周奕不知道這個過程是怎么樣的,但梁衛親自出馬了,想必肯定和這位桀驁不馴的副校長經過了一番斗智斗勇。
劉保國最后應該是敗下陣來了,因為梁衛說他審出了三個信息。
第一,二月十四號下午的那通電話,他承認昨天早上接受問話的時候,就想到了是誰打的這通電話,所以才會暴跳如雷,原因就是想為這個人進行遮掩。
這個人就是陳耕耘。
他依稀記得當天下午陳耕耘有事找他,結果聊一半,他被校長叫走了,陳耕耘就沒走,在辦公室等的他,回來后兩人繼續聊。
第二,四月三十號晚上的那個飯局,不是自己拉陳耕耘去的,而是陳耕耘拉自己去的,還主動問他認不認識一些公安系統的朋友,他才請的倪建榮。
第三,陳耕耘在四月三十號下午的三點出頭,接到過一通電話,打這通電話的人正是劉保國。
劉保國承認,由于自己當時堵在路上,學校的管理層會議鐵定遲到了,所以才打了個電話給陳耕耘,萬一校長問起來替自己解釋下。
當時陳耕耘的反應有點懵,給他的感覺好像是一下子沒想起來這件事一樣,然后立刻說好,就掛斷了電話。
后面他趕到學校,進會議室的時候,居然沒看見陳耕耘。
大概又過了七八分鐘,陳耕耘才滿頭大汗地進來,解釋說自己身體不適來晚了,校長還關心了兩句。
劉保國最后提供的這條信息,很微妙。
因為周奕清楚的記得,昨天早上陳耕耘和劉保國在接受正常的問話時,兩人都沒有提及那通電話,以及陳耕耘比劉保國還要晚到的事情。
而今天通話記錄一拉出來,劉保國馬上就爽快的承認了。
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劉保國主動交代了陳耕耘遲到這件事。
他明明可以不說的,畢竟電話和遲到之間沒有必然聯系,但他卻選擇了說。
而且他知道說了后會對陳耕耘非常不利。
說明,劉保國和陳耕耘一樣,也在玩棄卒保帥的手段。
陳耕耘棄的是樊天佑,劉保國棄的則是陳耕耘。
當然周奕不認為劉保國和碎尸案有關聯,畢竟案子發生在他不在宏城的時間段里。但肯定是他和陳耕耘之間有一些經濟犯罪和職務犯罪的問題,他估計是想盡快坐實陳耕耘在刑事犯罪上的問題,避免繼續深挖他的問題。
至于陳耕耘是不是會主動交代其他問題,那就是他在賭了,畢竟誰都不想讓自己罪上加罪,但又存在檢舉揭發戴罪立功的可能。
這還真應了那句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還有一點就是劉保國抵死不承認當初董露這件事的處理上,他濫用了職權。
不過在海關的出入境記錄出來之前,梁衛就已經先行一步聯系了省教育考試院,因為研究生的招錄工作都需要同步提交至招生辦進行備案,學校里的資料你劉保國能毀掉,省招生辦的資料你能怎樣。
梁衛說,等招生辦的資料來了,到時候劉保國就百口莫辯了,再聯合紀委的同志,把他徹底拿下。
謝國強點點頭:“還是梁支隊想得周全啊。”
“還有誰沒說的?”謝國強看了看點名道,“蔣彪,你這兒也該出活了吧。”
蔣彪撓著頭站了起來:“謝局…倒是有發現,但細節不夠詳實,恐怕不具備足夠的法律效力。”
“說說看。”
蔣彪無疑是宏大案里最憋屈的那個,除了前期搜尋尸塊之外,中后期一直在努力,卻一直沒什么發現。
肖冰的尸體也是報案得到的信息,和他沒多大關系。
蔣彪說,他們拿著照片去找賣油小販辨認了,但得到的反饋很模糊,小販無法確定是劉保國還陳耕耘,說像陳耕耘,但是當時那人沒戴眼鏡,又有點像劉保國。
模糊籠統的證言在司法上效力非常弱,除非能和其他證據形成證據鏈。
傳單這事兒倒是有進展,他們找到了一家規模比較小的文印店,用的還是那種老式的機械鉛印。
文印店老板看了傳單之后確認,這傳單就是他這邊做出來的,具體時間他不記得了,只記得是四月中旬。
要求印這東西的是個上年紀的老頭,當天傍晚的時候來的,當場就要東西。老板說不行,前面還有別的客人訂好了的單子。
對方就說要得急,可以給雙倍的錢,老板就答應了。
結果聽到要印的內容后,提醒他這好像不大合適,對方解釋說自己不是真的招嫖,而是這女的水性楊花把他兒子給害慘了,所以他想報復對方。
當然老板其實也就這么一說,畢竟能多掙錢就行,就當場加了個班給他印了,一口氣印了四五百張。
蔣彪拿著陳耕耘和劉保國的照片讓他辨認,老板看了半天,指著陳耕耘說,好像是這人。
蔣彪急了,你別好像啊,好像可做不了數。
老板說對方戴著帽子,還戴了口罩,來的時候又是傍晚,屋里光線不好,自己沒法確定。
他也就是看眼鏡差不多才說的好像是陳耕耘。
所以蔣彪才會這么喪氣,因為這條線索找是找到了,但實際作用又不大。
“第一案發現場呢?你昨天不是說有十一個地方可疑,正在重新調查嗎?”謝國強問。
蔣彪點點頭,趕緊掏出一張很大的宏城地圖,跑到前面貼在了會議室的白板上,然后指著地圖上用黑筆圈出來的地方,開始一個個的說明。
周奕之前一直站在前面,是因為會議開始后,吳永成讓他上去先說陳耕耘的審訊和調查情況。
后面謝局沒說讓他下來,他就一直站著。
現在蔣彪上來了,他就準備下去了。
他正要轉身,目光隨意地在地圖的一個個黑圈上掃過,突然他的視線就定住了。
“彪…彪哥,這個地方…”周奕指著那個位置問道。
蔣彪的話被他打斷,立刻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哦,這是個別墅區,在開平區比較靠近市區的位置。這個地方我復盤的時候發現當時沒搜查過,原因是這里還沒人住,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別墅區建成之后一直沒有進行售賣,房子都是空著的。”
“別墅區?”謝國強起身走到地圖前看了看,“江海豪庭,怎么沒聽說過。”
然后扭頭問周奕:“這地方怎么了?”
周奕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目光在屋子里掃視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許念身上。
許念發現他看向自己,有些疑惑,不明白為什么這個時候要看自己。
這件事,只有周奕知道。
上一世,許念的父親,那位許局長,在幾年后落馬。被查出了很多問題,其中有一件事是許念親口哭著告訴周奕的。
許念當時說:紀委查出來他父親貪腐了很多財物,都藏在了一棟別墅里,這棟別墅她和她母親從未聽說過,壓根就不知道這棟別墅的存在。
那棟別墅所在的別墅區,就叫江海豪庭。
“謝局,有沒有可能…這個地方就是第一案發現場呢?比如陳耕耘其實在這里有套別墅?”
石濤立刻說道:“不可能,我查過陳耕耘名下的房產情況,就陳家那套老宅子,沒什么別墅啊。”
周奕沉聲道:“如果房子并不在陳耕耘名下,但他卻有使用權呢。”
這句話讓謝國強都不由得愣了下,他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問蔣彪這個江海豪庭的開發商是哪家公司。
蔣彪翻著手里的筆記本說:“江海豪庭的開發商叫…宏城江海地產有限公司,法人是…江…”
“江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