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Man in Mirror
一整個上午，甘國陽都在家里陪著老婆孩子。
王撫西懷孕兩個月了，孕期反應越來越重。
去芝加哥的一周，王撫西只看了第三場和第四場，第五場身體撐不住了。
回到波特蘭后嘔吐不止，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家里的一切都是丈母娘操持。
兒子甘文山已經會說話，不過他對籃球似乎沒有任何興趣，反而對足球情有獨鐘。
會走路沒多久，就能把球在家踢來踢去，樂此不疲。
甘國陽倒是不強求孩子一定喜歡籃球，如果他以后能為中國足球做些貢獻，也算是行善積德，光宗耀祖了。
中午飯甘國陽吃了很多，他的食量一直非常驚人，他渾身用不完的體能可不是憑空產生的。
能吃，能消耗，說明他的身體是一臺高效的能量轉化、儲存外加釋放的機器。
吃過午飯小憩一會兒，一點多的時候出門，路上甘國陽突然讓昆汀加快車速，開到允許的最高速度。
“桑尼，你不喜歡我開快車。”
“我知道，我現在想讓你開快點，能開多快就開多快。”
說著，甘國陽伸手抓住了車門上的把手，示意他做好的準備。
于是昆汀油門一踩，車速瞬間提升，強大的推背感讓甘國陽呼吸加快心跳加速，手緊緊握住了把手。
昆汀一邊猛踩油門，一邊看著后視鏡問道：“桑尼，這個速度可以嗎？”
甘國陽緊咬嘴唇，半天憋了一句：“沒問題。”
于是，昆汀繼續加速，在波特蘭的高架公路上狂奔。
昆汀跟著甘國陽好幾年了，他很珍惜和重視這份工作。
甘國陽也把他當做家人一樣，作為一個司機兼保鏢，昆汀的車技和槍法都是一流的。
昆汀也非常熟悉波特蘭的道路交通和警察值班規律，他在不被警察逮住的情況下，用最快的速度朝著紀念體育館飛馳。
一路上的車并不少，但昆汀高超的車技讓他在車流中穿行，反復的減速、加速更是讓后面的甘國陽頭暈目眩。
直到下高速進入市區，車速終于慢了下來，這時昆汀聽到后面“嘣”的一聲，甘國陽竟將把手給拽下來了。
“桑尼，你沒事吧？”
“你應該問問車有沒有事。我沒事，就是…有點暈，開慢點。”
“你這又是何苦呢，老大…”
昆汀搖了搖頭，他知道甘國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種加速度。
過山車，快車，對甘國陽而言都是噩夢，但今天他偏偏就要來這么一下。
等到了紀念體育館下了車，甘國陽腳踩在堅實的地面上，大大松了口氣。
“昆汀，我只是想挑戰一下自己的恐懼，讓我的腦子更清醒一些。不過我告訴你，下次如果我再向你提這樣的要求，你一定嚴詞拒絕，不管我怎么命令你，OK？”
昆汀聳了聳肩，嘀咕道：“我就知道…”
甘國陽是最早來到紀念體育館的球員，在球員通道外，早就有大量記者埋伏等候。
他們朝著甘國陽一頓拍照，閃光燈和話筒簇擁著這位又將加冕的超級巨星向前移動。
阿甘的第五冠不說百分百，也已經是十拿九穩了，總決賽的勢已經完全在開拓者這邊。
公牛隱隱有王者之氣，但在經驗更加豐富的波特蘭開拓者面前，他們還是顯得稚嫩了許多。
一直進到更衣室，關上門，甘國陽才有了一份自己的私人空間，換上運動衣，做一下放松，看看比賽錄像，為今晚的大戰做準備。
“我以為早點過來可以清凈一下，但我錯了，現在不是1986年了。”甘國陽和同樣早到的里克阿德爾曼說。
如今的NBA，媒體無孔不入。
過去哪怕一些重大比賽，甘國陽如果早點到，球館里都會空空蕩蕩。
那時候甘國陽會選擇一個人在場上跑跑步，投投籃，提前感受一下比賽氛圍。
安靜時，他會在腦子里用視覺訓練想象一下比賽的情形，做一些心理和技戰術上的準備。
現在不行了，人，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相機，到處都是閃光燈。
除了小小的更衣室和小小的車內，出了家門就不再有私密空間，全都要暴露在大眾輿論的監視下。
阿德爾曼說：“是不一樣了，但一樣的是，我們會拿下總冠軍。”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一股自信之氣洋溢在開拓者的更衣室內。
阿德爾曼知道這種自信是哪里來的，是阿甘帶來的。
當他來到開拓者后，就將這種蓬勃的朝氣和自信帶了過來。
至今他都記得1986年總決賽第五場，系列賽最為關鍵的一場比賽。
逆勢之下，甘國陽用一場超級個人秀拿下了勝利，為系列賽奠定勝局。
從那時候開始，阿甘從不讓波特蘭人失望。
他們會輸球，沒有人會一直贏，但他不讓人失望。
失敗和失望是兩碼事。
喬丹同樣沒有讓人失望，五場比賽里不管輸贏，喬丹都發揮的非常好。
場均得分、助攻數據他都超越了阿甘，是全場最佳。
沒有哪一場比賽，公牛輸球是因為喬丹拉胯，而是公牛整體打不過開拓者。
喬丹想要單騎救主，可是阿甘在攻防兩端的作用足夠將他抵消。
公牛最讓人失望的是他們的內線，卡特萊特、格蘭特、威廉姆斯，如此豪華的內線配置，被阿甘一個人撕碎。
相較而言，開拓者的外線維持了強度，并且彼得洛維奇在關鍵比賽中打出了足以決定比賽勝負的表現。
公牛除了皮蓬之外，其他球員沒有人有這種決定局勢的關鍵表現，只能說中規中矩。
內線遭到壓制無疑是致命的，公牛的攻防只能一條腿走路。
除非喬丹場場50分，否則這個系列賽，他們沒有機會。
就算喬丹50分，對面阿甘一樣有能力用50分做出回應。
系列賽進行到這個程度，已經不是簡單的戰術、狀態、陣容較量。
更多是心理上的，士氣上的，還有意志、欲望的交鋒。
公牛依舊有機會，如果他們拿出必死的信念，在波特蘭拿下兩場勝利并非天方夜譚。
團結一致，就有創造奇跡的可能。
可惜的是，比賽開始前，公牛隊的更衣室一片死寂。
沒有人站出來動員，沒有人站出來說“我們要奮力拼搏拿下勝利。”
第四場失敗給球隊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就連菲爾杰克遜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讓球員們奮起。
讓他們看書？給他們施加咒語？或者…不知道，杰克遜完全不知道。
喬丹說，第四場阿甘讓隊友打了他一頓，然后他們的士氣就重新起來了。
杰克遜說：“要不你也讓皮蓬、格蘭特他們打你一頓？”
喬丹搖了搖頭，他不敢冒險，因為隊友和他關系怎么樣，他自己心里有數。
別到時候成了大家泄私憤的機會，對著他一頓猛打，把他打殘了就糟糕了。
這也是喬丹和阿甘的差別，喬丹的隊友更多是敬畏他，尊重他的球技，但對他這個人…不算太認可。
目前這批隊友，和喬丹合作時間最長的也就皮蓬和格蘭特，他們1987年進入聯盟，和喬丹一起打了四個賽季不到。
偏偏這兩個“原始股東”和喬丹關系還不好，一個明里暗里作對，一個干脆場下互不來往，公開互相看不順眼。
甘國陽不一樣，柯西是阿甘的同年新秀，波特緊隨其后，湯普森一直在開拓者沒挪過窩，庫里也是。
他們是阿甘最親密的戰友，他們敬佩阿甘，同時也愛阿甘，他們有著牢不可破的情誼。
在第六戰比賽開始前，甘國陽少見的在更衣室發表演講，道：“七年來，我們又一次來到這里，到了即將登頂的時刻。過去四次，我們從未失手。但我想說，忘記它們，忘掉過去的成就，忘掉曾經的成功。不是因為過去不夠美好，而是因為，我們有更美好的現在和未來！波特蘭開拓者絕不失手！上帝，真主，佛祖，媽祖，長生天，都站在我們這邊！拿下冠軍，為紀念體育館，畫上一個最圓滿的句號！”
說完，整個開拓者士氣鼎盛，波特蘭人已經贏了七成。
美國人都喜歡搞更衣室演講，以此來激勵球員，拿下勝利。
但雞湯演講并非萬能藥，不是逆境的時候，教練、球員說一段話，大家就能一掃頹勢，力挽狂瀾。
演講本質上是一種情緒放大器，他并不產生情緒，而是為了將已經存在的情緒引導、釋放出來。
如果一個團隊，每個人心里都有一股氣，都有一顆逆天改命的心，這時有人站出來振臂一呼，把大家想說的話，想表達的情感表達出來，就能得到眾人的響應，進而一呼百應，擰成一股繩。
如果一個團隊心氣已經散了，強行說一些激勵的話，只會適得其反，沒有人響應，情緒變得更加糟糕。
一個優秀的演說家，重要的不是修辭，不是巧舌如簧，不是學識驚人，而是會感知聽眾的情緒，將眾人的情緒引導甚至煽動起來。
甘國陽無疑有這樣的天賦，大部分時間他都不喜歡嘮嘮叨叨，更多用場上行動扭轉局面。
可一旦他覺察到士氣和情緒來到臨界點，他將果斷站出來，用語言激發出更強大的精神力量。
一如他在球場上捕捉戰機，這個嗅覺靈敏的男人，永遠會抓住機會，給對手致命一擊。
今晚，就是最好的機會了。
一如去年，紀念體育館沸反盈天，場邊則星光熠熠。
流行樂天王邁克爾杰克遜再次來到現場觀看比賽。
一起的還有球隊老板唐建國，和重量級拳王邁克泰森。
可以說，不是自己領域的最頂流，都難以成為甘國陽的朋友和對手。
站上球場時，喬丹的心情是復雜的。
他非常非常想贏，想要逆天改命。
但此刻他無法沉下心，他沒辦法讓自己進入領域狀態中。
心中越是焦躁，越是不能沉靜下來，心突突的亂跳。
他望向阿甘，甘國陽一如既往的面如平湖，卻心有驚雷。
喬丹很想知道甘國陽在想什么，心情到底如何。
是緊張，還是開心，還是驕傲，可完全看不出來。
事實上，當你開始揣摩對手時，往往意味著你已經陷入了被動。
甘國陽完全不去想喬丹是什么心情，他反而過來和喬丹聊天。
“邁克爾，我今天中午是飆車過來的，我不怕坐快車了。”
“我不信。”
“信不信隨你，反正我不怕了，你別想再嚇唬我。”
“下次試試。”
“不。”
這是兩人比賽開始前最后的交流。
之后，開拓者和公牛的第六戰和第一戰一樣，激烈無比。
不管公牛球員多么沮喪，當站上球場的那一刻，沒有人不想贏。
就像兩支搏斗到奄奄一息的獅子，其中一只已經快要死了。
可如果另外一只露出破綻，把要害部位露出來，瀕死的獅子還是會給出致命一擊，逆轉局勢。
這樣的情況，在大自然界幾乎每天都在發生，賭上性命的搏斗，怎能容得一絲松懈？
從第一節開始，甘國陽便展開了強攻，喬丹不甘示弱，雙方幾乎是肉搏一般的戰斗。
首節，雙方打成了25:25平手，比賽依舊有懸念。
第二節，甘國陽和喬丹都下場休息了三分鐘，第二陣容還是難解難分。
半場結束，公牛和開拓者打成了47:47平，兩隊勢均力敵。
至關重要的第三節，甘國陽在籃下的兩次進攻都遭到了封阻。
公牛利用反擊反超了比分，將領先優勢擴大到了5分——這是公牛本場最大的領先。
現場球迷都屏住呼吸，所有人不禁擔心起來，難道公牛要拖入搶七嗎？
鮑比貝爾曼叫了一個暫停，重新布置了戰術。
暫停結束重新回到球場，甘國陽站在外線接到波特的傳球。
他觀察了一下隊友的跑位，突然出手，命中了一個三分。
一個大膽的，不在鮑比貝爾曼計劃內的冷箭。
射中了公牛，也射中了貝爾曼的心臟，差點被厥過去。
兩個回合后，甘國陽弧頂接球策應，突然再度出手三分，又進。
第二個三分，貝爾曼在甘國陽出手時已經抱頭，球進后忙說“好球好球”。
他不像禪師可以穩坐釣魚臺，此刻他站在場邊來回徘徊，心中暗叫阿甘祖宗。
這家伙真是祖宗，到了關鍵比賽的關鍵時刻，真是敢不聽話，真是敢于出手。
又一個回合，甘國陽和波特擋拆，外切回球，接球弧頂第三個三分出手，又進！
這時，貝爾曼已經和現場球迷一樣，高舉雙臂，振臂歡呼了。
公牛完全不知道怎么去防守甘國陽的三分。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公牛的防守潰散了。
第一場比賽，甘國陽一個三分都沒進，他就沒有出手。
因為公牛對三分線外的保護非常到位，陣型彈性很足，對阿甘的外圍干擾也很好。
可是達到第六場，公牛的防守已經被開拓者默契的傳球給沖散了，球員們也沒有了第一場那種勁頭。
就連喬丹臉上都是無奈，他已經盡力去補防了，奈何阿甘還是能命中。
開拓者重新反超了比分，而這還沒完。
公牛外線跳投不中，開拓者反擊。
雷吉劉易斯中路推進，分球給到側翼的甘國陽。
甘國陽沒有保守的停下來組織進攻，而是接球再度三分出手！
手感一旦起來的甘國陽，三分大炮是非常可怕的。
再度命中！第四個三分球！紀念體育館陷入了瘋狂。
公牛全隊都懵了，這怎么打？這怎么防？
中鋒扔三分，前面幾場明明沒有的，怎么這時冒出來了？
菲爾杰克遜叫了暫停，可這時候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去布置應對。
完全是計劃外的。
可超級巨星就是能提供計劃外的驚喜。
當甘國陽在第三節末段，接到波特傳球面對公牛包夾，三分線外一步強行出手再度命中時，整個紀念體育館已經瘋狂。
甘國陽又做出了那個像打蛋器一樣揮舞雙臂的動作，以此致敬球隊歷史上偉大的中鋒比爾沃頓——沃頓今晚正在解說這場比賽。
“我們正在見證奇跡，見證盛宴，又是一個屬于波特蘭，屬于阿甘的夜晚！我宣布，阿甘就是籃球之神！真正的籃球之神！”
“屬于阿甘的黃金時代到來了！”
甘國陽用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非常規武器，在第三節擊潰了芝加哥公牛。
總決賽進行到這種時候，一些意外、臨場發揮，總會成為決定性的因素。
上半場還拼死抵抗，第三節一度扭轉局面的公牛，在一連串的三分打擊下終于泄氣了。
他們防守已經陷入了兩難的崩潰中，集中力量防守阿甘？
外線這樣一個會傳球的高跑臺，幾個人去包夾他，就是給內線提供空切機會。
沒有了章法的防守體系，在這種情況下最容易崩塌，公牛也不例外。
開拓者越打越順，勝利和冠軍就在眼前，擁有經驗的他們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分差從5分，到10分，再到15分…比賽在失去懸念，球迷和開拓者球員開始提前慶祝。
距離比賽結束還有1分鐘時，開拓者領先公牛12分，貝爾曼叫了一個暫停，換下了甘國陽。
全場球迷起立歡呼，而甘國陽只是微笑著朝眾人揮了揮手，很平靜的回到替補席坐下。
坐在甘國陽身邊的是杰里韋斯特，他看起來也很平靜，但手卻緊緊抓住甘國陽的衣袖。
“我在做夢嗎？”韋斯特大聲問道。
“不，這比夢還美好。”
“沒錯，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想體驗。”
“是啊，真是讓人上癮呢。”
最后一分鐘，既快又漫長。
當全場比賽結束的蜂鳴器聲響時，紅色的塑料片傾斜而下。
身穿紅色球衣的邁克爾喬丹低著頭，在紅色的雨中離開球場，回了更衣室。
公牛球員都離開了，他們不是不禮貌，而是波特蘭球迷已經涌入球場，這里沒有他們的空間了。
回到更衣室，喬丹坐在板凳上一言不發，其他人都不說話，只是機械的做著脫衣服、換衣服的動作。
全場比賽，喬丹拿下29分7個籃板7次助攻，是系列賽打得最平庸的一場。
而阿甘全場三分球7投6中，創造了NBA總決賽三分球記錄，拿下41分，當之無愧的總決賽MVP。
失敗的情緒折磨著喬丹，他找尋不到出口。
皮蓬進來，喬丹突然拉住他，道：“斯科蒂，打我一拳。”
皮蓬愣住了，道：“什么？”
“我說，打我一拳，打我。”
皮蓬在喬丹肩膀上打了一拳。
“不是這樣，是用力打，打我！”
喬丹像憤怒的公牛，震懾和感染了皮蓬。
想到這些年來的種種，皮蓬捏緊了拳頭，朝著喬丹一拳打去！
這一拳結結實實打在了喬丹臉上，導致他左眼腫成了雞蛋。
最終喬丹沒有參加賽后的新聞發布會，匆匆離開球場回了酒店。
甘國陽忘了告訴邁克爾，不能打臉啊。
（第八卷“ManinMirror”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