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0日,日本時間凌晨三點鐘,東京市的某個角落。
一具身穿華貴戰裙的巨像,此刻正穿梭在夜色之中,懷里還抱著一個身穿連帽衫的少年,下一刻她踏碎廣告牌一角,落入街頭。趁著行人尚未反應過來,拋開燈火繁華的街景,一頭鉆入井口,落進下水道里。
落地后,皇后石像直起身來。
抬頭往前望去,此刻她正站在紫綠色“河流”兩側的一條通道上,空蕩蕩的眼眶中,森冷的藍焰如同余燼一般飄逸。
“就是這里么?”夏平晝問。他抬起手臂,皺著眉頭遮住鼻子。
排泄物從河流上靜靜地淌過,惡臭味撲鼻而來,讓人忍不住胃袋翻滾。
事實上姬明歡的潔癖非常嚴重,嚴重到什么程度呢,只是看著下水道里的景象,就有一種被十八個天災級異能者圍剿的窒息感,更別提那股味道了。
但好在他可以在系統設置里調整嗅覺,把嗅覺的靈敏度調至最低。這么一來,至少不用擔心被下水道的味道熏暈。
皇后石像點了點頭,隨即放下了肩膀上的夏平晝。
仰仗著皇后石像的嗅覺,尋找惡魔如今已經成了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夏平晝總能趕在東京驅魔人協會的前頭,把出現在城市四處的惡魔一網打盡。
于是因為少了競爭者,相當于徹底壟斷了附近的惡魔生產鏈。
所以在這幾日里,他在東京狩獵惡魔的效率,甚至能夠和在威尼斯時的效率相匹擬,要知道威尼斯可是號稱“惡魔出現頻率最高”的城市。
而開膛手就沒有皇后石像這種嗅覺了,同時她也不愿意和夏平晝爭奪獵物,于是為了迎接一個月后與湖獵的那一場戰爭,她便一個人回威尼斯那邊,潛心修行去了。
以她的天賦和能力,恐怕一個月的時間便足以讓她脫胎換骨,成為天災級之中的佼佼者。即使如此,夏平晝仍然篤定只要他能升上天災級,開膛手想贏他難如登天。
不過除了開膛手一個人走了,童子竹和流川千葉倒是留了下來。
流川千葉,這個外號“醫生”的家伙總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鏡片下的眼神像蟄伏于叢林之中的蛇類那樣,被他盯久了總會發毛。
不知為何,他對夏平晝非常感興趣,每天都會來到咖啡館坐上一會兒,找一兩個話題和夏平晝聊上一兩句。
夏平晝比較好奇的是,作為一名精神系異能者,流川千葉能否像是孔佑靈和導師那樣,在別人的腦海里種下精神烙印。
但流川千葉明確說自己無法做到這件事,他只能看見并感受別人的“情緒”,從“情緒”中讀取一些微妙的記憶片段。
夏平晝知道流川千葉的本事遠不止如此,在互聯網上的記錄里,流川千葉能夠操控他人的“情緒”,讓別人在絕望之中癲狂。
早年間,流川千葉便在早稻田大學引起了一場大型自殺事故,聽說原因和霸凌有關,不過夏平晝也沒有去追究。
既然無法解除精神烙印,那流川千葉這名精神系異能者對他來說就沒有利用價值,反而顯得危險。
不過值得讓人琢磨的是,流川千葉有一次在閑聊中透露過:他從夏平晝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情緒,就好像看著一具傀儡。
夏平晝并不清楚這是真是假。但如果是真的,那只能說明他的情緒全在“本體”那兒了,流川千葉的異能對他起不了效果。
如果是假的,那夏平晝仍然對流川千葉有所防備,他早已警告過皇后石像,一旦流川千葉試圖對他執行精神操控,那皇后就會在第一時間從棋庫里跳出來,把流川千葉斬于馬下。
此時此刻,東京的下水道里。
一人一石像并肩走去,黑魆魆的通道上針落可聞,過了拐角,夏平晝忽然聽見了一陣低沉雄渾的嘶吼聲,那絕不是人類發出的聲音,而且聲音不只一個。
這說明,至少有兩頭非人生物棲息在黑暗深處。
他抬起眼來,挑了挑眉毛,默默地看著通道盡頭的兩頭異物。
只見其中一者半人半蜂,全身覆蓋著黃色的絨毛,背后長著一對薄翼,而另一者全身籠罩在黑色的、青色的泥水當中,隱約可以看出是一個人形。
噬光蜂?夏平晝想,居然都已經跑到東京來了么?
“那是什么?”夏平晝凝視著噬光蜂,明知故問,“惡魔?”
皇后石像搖了搖頭,抬起手指,用冰冷的火焰匯成一行文字:
“那不是惡魔。”
這時候夏平晝的手機忽然亮了起來,垂目看向屏幕,只見一個AI版的連衣褲男孩忽然探出頭來,一本正經地講解道:
“呃…那玩意好像不是惡魔,團長之前通知我了,說是日本最近出現了一種叫做‘噬光蜂’的生物。”
“噬光蜂?”夏平晝喃喃地問。
“是的,一種神奇生物。”黑客說,“話說噬光蜂居然都已經滲透到這種地方來了啊,我本來還以為它們只在大阪那片地區行動呢,難不成是‘偵察兵’么?”
“那這種生物看起來還挺危險的,它碾壓了沼澤惡魔,這頭惡魔怎么看都至少有B級以上的強度了。”
夏平晝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下水道里那頭噬光蜂。
它屈膝,人中處尖銳的蜂刺忽然裂開,化作了一個食人花那般的口部。噬光蜂尖嘯一聲,放大無數倍后形成了一片震耳欲聾的嗡鳴傳出。
沼澤惡魔的身體在震顫的音波之下四分五裂,化為一片片爛泥噴濺,啪嗒啪嗒地打在下水道的墻壁上。
“正常來說沒我們什么事,日本的異能者沒什么實力,這件事會由虹翼出手解決,畢竟牽扯進了一個日本皇室的大人物嘛。”黑客說,“不過如果他們向湖獵求援,那就我們的計劃有變了…我們可以趁著湖獵剿滅噬光蜂的過程,帶上年獸那邊的惡魔大軍,一起對湖獵發起突襲。”
“但湖獵不是忙著處理年獸那邊的事情么?”夏平晝問,“難不成噬光蜂還能比年獸更危險?”
“目前看來,的確沒有年獸危險。但如果讓那群噬光蜂再發育一段時間就不一定了,畢竟噬光蜂這個族群的進化能力很強。”
說到這兒,黑客嘆口氣,“可惜咯,它們已經露出了馬腳,那很快就會被剿滅了…就像一個moba游戲里的大后期英雄還沒到十六級,在前期對線就已經被人打爆了。”
“這樣么?”夏平晝漫不經心地說,專心地看著噬光蜂的殘暴行徑。它撲在地上,把沼澤惡魔的殘軀一塊一塊吞進腹中。
黑客說,“其實我也希望它們能讓虹翼的人吃吃鱉,可惜不太現實。”
“先不聊了,不然我的獵物要被一頭蜜蜂搶了。”夏平晝說著,喚出天驅,從黑白環道上篩選出了一枚惡魔棋種。
伸手捏碎棋子,隨即一片淺藍色水團忽然在半空中出現,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被裹挾在水流中,這是“水流惡魔”。
他釋放“人魔之橋”,一座橋梁的虛影架在了半空中。橋首和橋尾兩端,分別鏈接著皇后石像和“水流惡魔”。
兩者被一股吸力向橋身扯去,融為一體。
橋影消失之后,皇后石像的身形再次顯現開來。
她已然換上了一套水藍色的戰裙,全身纏繞著絲絲縷縷的水流,眼眶之中碧光蕩漾,武器也換成了一柄狂流匯成的長劍。
提示:“皇后石像”與“水流惡魔”在經過人魔之橋融合之后,已化作一枚嶄新的棋種——“狂流之主”。
“狂流之主”所擁有的權能為:“漩渦”(在周身一定范圍內創造一個吸附力極強的水流漩渦)、“水龍”(抬起長劍,匯集四面八方的液體,化作龍影向前掃蕩而出)
“漩渦。”夏平晝下令道。
皇后石像驀然抬起頭來,猛然向前掃蕩長劍,前方十米處漩渦驟起,把噬光蜂和沼澤惡魔的殘軀一同卷入其中。
下一刻,皇后石像手中的長劍忽然化作了一條巨大的水柱!狂流沖天而起,轉瞬扭曲為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龍類。
她高高舉起劍刃,水龍夭矯而起,下水道里的屎尿和污水忽然向上倒卷,翻涌著匯入了水龍的體內,就好像江流匯入大海。
不多時,這條巨大的水龍已經變成了一頭青紫黑相間、散發著劇烈惡臭的異物,仿佛幾百年沒有洗澡的巨獸。
還好夏平晝聞不見,而且默默退后了百米有余。
“不要啊!我在吃飯,你不要過來啊——!”望見此情此景,就連在屏幕背后的黑客都忍不住發出哀嚎。
“誰讓你在吃飯的時候視奸我?”夏平晝平靜地說。
此時此刻,噬光蜂和沼澤惡魔還未擺脫皇后石像方才形成的那一片漩渦。
說時遲那時快,皇后石像揮下了劍刃,屎和尿匯成的巨龍咆哮著向前沖出,把噬光蜂和沼澤惡魔一同溺死在了其中。
十分鐘后,東京灣彩虹大橋附近,一座無人問津的咖啡館。
夏平晝打開門鎖,在風鈴聲中推門而入,坐到了昏暗的咖啡館里。
他這才有空檢視著剛才的一系列收獲,抬眼看向一系列懸空面板。
因為被動技能“惡魔獵人”的影響,已獲得一枚一次性棋種——“沼澤惡魔”。
已觸發被動技能“噬魂”(在你的棋種殺死惡魔時,有幾率吸收該惡魔的屬性,從而使棋種自身變得更強)。
“皇后石像”吸收了沼澤惡魔的靈魂,她的速度屬性得到了一定幅度的提升。
檢測到擊殺了一頭C級以上的惡魔,“狂獵之冬”系統的累計擊殺數已更新:70個/70個,已達到培養任務五的需求。
當前二號角色的天驅“國際象棋”的進階進度為:52%/100%
夏平晝想,剩下的進度也不多了,保持這個速度,在九月份到來之前我就能升為三階,正式跨入天災級的門檻。
他調出培養系統“狂獵之冬”的界面,領取了任務獎勵。
已完成培養任務五——殺死任意70頭C級以上的“惡魔”,或者70個C級以上的“超人種”。
已獲得培養任務的獎勵:1個屬性點。
培養任務六已刷新,擊殺數提升至120個(當前進度:70個/120個 夏平晝調出人物面板,快速分配了屬性點。
你的二號機體“棋手”的“精神”屬性發生變化:A級→S級(你的“棋種”的力量也將隨之提升)
機體的當前屬性如下——力量:D級;速度:A級;精神:S級 他關上了細碎的面板,而后在廚房倒了一杯涼開水,喝上一口,便放下杯子上了樓。
盡管放輕了腳步,但老舊的木階梯依舊被踩得咯吱作響,他只好盡量讓自己走得慢一些。
登上閣樓后,夏平晝微微地愣了一下,從手機上抬眼,只見一個穿著赭紅色和服的少女正倚坐在窗臺上,垂眼,靜靜地翻看著一本書。
綾瀨折紙沒有說話,也不想說話,月光罩著她素白的臉頰。
“做噩夢了么?”夏平晝走了過來,好奇地問,一般來說在這個點綾瀨折紙還醒著,那應該就是做噩夢了。
她說,自己經常夢見小時候的事情,夢見那個審訊室,父親對她吼叫,說母親都是她害死的,然后被掛在墻上的尸體,忽然換上了照片里媽媽的臉。
夏平晝當時想了想,然后說,那你可以在夢里想象我在你的身邊,這樣就不會害怕了。
那時她搖了搖頭,說:“沒必要,每一次只要從夢里醒來,你就在我身邊。”
夏平晝愣了一會兒,說:“那也行,反正你被嚇醒就能看見我了。”
但這一次她被噩夢嚇醒的時候,夏平晝并沒有在她身邊,綾瀨折紙好像有些不開心,素白的臉龐上一片淡漠。
夏平晝默默地走了過去,在窗臺上坐了下來。
“你去哪了?”綾瀨折紙沉默了很久,才抬眼看向他。
“打惡魔。”夏平晝坦誠地說,“我想變厲害一點,趁著我們還沒碰上湖獵…不是要為瀧影大叔復仇么?”
“消息…你沒回我。”和服少女輕聲說,“我發了很多。”
“哦,剛剛在忙著趕回來。”夏平晝說著,看了一眼手機,打開Line。
Line的界面上彈出了她的信息。
(02:30)KamiNeko:你在哪?
(02:45)KamiNeko:小貓,不要在晚上偷偷跑出去。
(02:50)KamiNeko:笨蛋。
(02:55)KamiNeko:回來。
(03:05)KamiNeko:別回來。
(03:10)KamiNeko:回來。
夏平晝愣了一會兒,然后伸手摸了摸鼻子,解釋說:
“都怪黑客,他把我的提示音屏蔽了。”
話剛說完,他的手機瘋狂彈開提示音,垂目一看都是黑客發來的問號,幾乎快刷屏了。他把手機靜音都沒用,索性直接關機,把手機扔一旁過去了。
他想了想,抬起頭來,只見綾瀨折紙并未搭理他,只是垂著眸子,發了很久的呆。
她忽然翻了一頁。手指擦過書頁的聲音像風吹過,沙沙作響。
于是那時候,他抬起頭來,盯著綾瀨折紙的睡臉發了一會呆,像是想看她會不會醒來。
她還真的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她用紙頁把窗戶封好,把暴風雨的聲音隔絕在外。
那天晚上姬明歡睡得很香、很香。
但在這個女孩做噩夢的時候,他卻沒待在她身邊,這樣似乎不太公平。
其實姬明歡也不知道這樣的時光還能持續多久。
發自內心地,他還挺喜歡這座咖啡館的,也喜歡安靜的閣樓,夜晚月光和霓虹燈一起照進來的時候很美,睡不著時能聽見女孩輕微的呼吸聲,睜開眼就能看見她的睡臉。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綾瀨折紙已經沒在兩人之間用紙頁畫出一條分界線了。
但這樣的日子很快就會結束,他馬上會殺死開膛手,變成一個令人作嘔的背叛者,然后帶著長命追情老太婆和白貪狼他們去救世會,奔赴一場不知道結果是好是壞的戰爭。
如果那時能活下來,如果那時候,綾瀨折紙還沒有恨他恨得那么徹底,如果她因為夏平晝的離去而感到悲傷…
那姬明歡應該會用自己原本的樣子,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回到這座咖啡館,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面前,望著那個在陽光下發呆的和服女孩,對她說:
“別傷心啦,其實夏平晝一開始就不存在,這才是我…我騙了你好多次,還背叛了你,你會原諒我么?”
低垂著眼沉默了許久,姬明歡的思緒忽然被一道低低的話語聲打斷了。
“你會離開我么?”綾瀨折紙忽然問,她的聲音很輕。她等了很久,想等他解釋為什么不信守承諾,明明說好在她睡著的時候不走開的,可他沒有。
夏平晝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她。窗外是流光溢彩的東京,霓虹燈的光芒透過窗臺,照在了昏暗的地板上。
他沉默了片刻,“如果哪天我真的離開了,你會跟我走么?”
和服少女想了想,從書本上抬起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然后問:
“我們…要去哪?”
聽見她用的是“我們”,而不是“你”,夏平晝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他搖了搖頭,“至少現在還不知道。”
綾瀨折紙盯著他惘然的臉龐,沉思了好一會兒,然后放下書本,向他靠了過去,把腦袋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要偷偷走掉。”在他耳邊,她輕聲說。
世界萬籟俱寂,窗外的霓虹仍然明亮,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夏平晝想不明白,她是在說,別在她睡著的時候偷偷溜走,這樣她做噩夢時會害怕,還是她已經猜出他會離開白鴉旅團。
他只是低下了頭,抵著她白皙的額頭,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兩人靠在窗臺上睡了過去。
女孩袖口中的書頁被風吹起,像是雪一樣,在燈火通明的城市上飄蕩,仿佛會飛到世界的盡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