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深夜的春申,街道上不時有男男女女漫步走過,或是沿著護城河徐徐前行,或是順著城墻閑庭信步。
網吧、KTV、臺球室與夜宵攤依舊燈光通明,人聲鼎沸的喧鬧聲在夜里格外清晰。
與大城市相比,小縣城少了幾分疏離感,多了一抹熨帖人心的獨特煙火氣。
外城丁字路口的一條美食街上,此刻更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陳延森坐在小馬扎上,手里端著一杯本地釀造的散裝白酒,看向對面的年輕人,笑著打趣道:“簡歷我收下了,喝不下別勉強。”
誰知年輕人卻漲紅了臉,猛地端起酒杯,仰頭便將杯子里的酒水一飲而盡,隨即滿懷感激地說:“謝謝森哥。”
陳延森見此情形,無奈地笑了笑。
短短半個小時,主動跑來敬酒的人,少說也有幾十個,余下的都聚在外圍看熱鬧。
萌潔用手枕著下巴,笑吟吟地望著陳延森。
在她看來,陳延森在春申受追捧很正常。
前有拼唄助農計劃,后有農村電商和直播培訓班、橙子車業、客服中心,再加上即將投產的橙子空調和橙子電風扇分工廠。
這一系列項目,直接創造的就業崗位多達上萬個,間接帶動的崗位高達三四萬。
要知道,春申雖是個人口百萬的大縣,但常住春申鎮的也就十幾萬。
陳延森的一舉一動,關系著五萬人的生計,在春申這片地界上,他說的話,絕對比唐立新還好使。
先前敬酒的年輕人剛退下,又有個穿短T短褲的少年笑嘻嘻湊過來,手里端著杯啤酒:“森哥,我是春申二中的學生,后天開學就要搬去新校區了。謝謝您給我們捐的空調,不然這夏天可太難熬了。”
“都十點了還不回家?哪個年級哪個班的?”
陳延森板起臉問道。
少年張了張嘴,當場愣在原地。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最崇拜的學長,居然這么狗!
于是他撓了撓頭,沒敢說自己的名字,反倒報了好基友的信息:“二年八班,孫俊。”
陳延森輕輕一笑,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隨后戳破道:“你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獨不會是孫俊。”
這種小把戲,他在高中時就玩爛了。
以前在網吧被教導主任逮住,總能極為熟練地報出‘王子豪’的大名。
“森哥,不好意思,我記錯了!我突然想起來,我好像叫李程超。”
被陳延森一眼看破后,李程超索性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讀書那會,一到冬天,六十多個人擠在一間教室里,全靠大家呼出的二氧化碳取暖,才熬過一個個冬天。這都過去四五年了,要是你們還沒空調用,那經濟不就白發展了?”
陳延森并沒有揪著不放,他只是開個玩笑罷了,話鋒一轉,順著李程超之前的話繼續往下說。
他在斗音上,經常刷到一些小學和中學的教室環境,跟十幾年前幾乎一模一樣,學生宿舍也還是八人間的毛坯房。
不知情的人看到,怕是還以為是二十年前的照片呢。
李程超聽著陳延森的話,頗為認同。
另一邊。
唐立新接到巡檢所的電話,對方說陳延森在外城吃宵夜時被人圍住了,特地向他請示是否要派兩組人去維持秩序。
“這還用問?先把人調過去!”
唐立新一聽這話,沒好氣地懟了回去。
真是沒眼力見!
陳延森在春申,那可是財神爺的存在!
更何況,他前陣子剛看了新聞,陳延森竟能和韓錦恒同乘一輛車,這是何等的殊榮?
說句絕望的話,他就算混一輩子,恐怕都沒機會跟韓錦恒說上一句話,更別提坐上韓先生的專車了。
想到這兒,唐立新立刻給助理趙思遠打去電話,讓對方趕緊備車。
掛了電話,他又急急忙忙跳下床,抓起褲子和襯衫就往身上穿,打算親自跑一趟。
身后的妻子見狀,疑惑地問道:“老唐,這么晚了還出去啊?”
“沒辦法!森聯資本的陳延森回來了,我得去露個面。”唐立新一邊系著襯衫扣子,一邊回道:
“雖然我不知道韓先生為什么如此器重他,但我知道,這陳延森的地位和影響力,與去年相比,又提升了一大截。”
五分鐘后,他走出家門,上了一輛黑色奧迪。
唐立新靠在后排座椅上,眉心微蹙,腦子里反復回想著陳延森與韓錦恒同乘一輛車的視頻畫面。
“你說陳延森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讓韓先生這么看重?”
唐立新突然開口,打破了車內的沉默。
坐在副駕駛上的趙思遠微微一怔,從后視鏡里看了唐立新一眼,然后認真思考片刻后,謹慎回答道:“老板,聽說第二代深藍電池的能量密度達到了每公斤800多瓦時,是傳統鋰電池的三到四倍,民用領域很廣泛,在軍用方面的適配場景就更多了。”
言外之意,韓錦恒或許是看在了深藍科技的面子上。
再說了,橙子科技、天工科技和星源科技在各自行業里也是佼佼者。
唐立新微微頷首,暗暗琢磨著。
七八分鐘后,車子終于停在美食街路口。
唐立新剛推開車門,巡檢所的人便迎上來匯報道:“唐先生,我們已經在周邊布控了,沒出現擁擠混亂的情況,大家只想跟陳總打聲招呼。”
聞言,他松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口的褶皺,朝著夜宵攤走去。
遠遠就看見陳延森坐在小馬扎上,手里端著酒杯,正跟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說說笑笑。
附近的人雖多,卻都很有分寸,沒人往前擠,只偶爾有人遞上一瓶飲料、說一句感謝的話。
萌潔在注意到唐立新后,用手輕輕碰了碰陳延森的胳膊。
陳延森抬頭望去,只見唐立新快步走來,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
“陳先生,我一收到消息就趕了過來,生怕人多亂了秩序。”
唐立新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解釋道。
周圍的人一看到他,立馬后退了幾步。
畢竟是春申中樞司的負責人,經常登上縣電視臺的晚間新聞,多少還有一點威懾力。
陳延森放下酒杯,指著一旁的凳子說:“坐吧,別站著了。”
唐立新點了點頭,連忙拉過小馬扎坐下,還特意往旁邊挪了挪,留出半個身位的距離,姿態放得極低。
剛坐下,就瞥見陳延森手里那杯散裝白酒,又想起自己車里還放著兩瓶珍藏的茅泰酒,正想開口說回去取,卻被陳延森先一步打斷:“不用麻煩了,我再坐幾分鐘就走了。”
以他的精神力和觀察力,自然看出了唐立新的小心思。
“陳先生,橙子風扇和橙子空調的生產基地,大概10月中旬就能投產了,按規劃,預計年產值能達到20億元”
唐立新忙不迭地同步道,剛想說些感謝的話,就見陳延森擺了擺手說:“產值是其次,關鍵是配套的產業鏈要跟上。”
一年20億的貨品價值,對偌大的森聯資本而言,不過是一個中型生產基地的體量罷了。
但對春申來說,這背后卻是4000多個就業崗位,牽動著上萬人的生活。
“陳先生,我曉得。”唐立新趕忙應下。
又和唐立新聊了幾句后,陳延森便起身朝著路邊走去。
他們的車子都停在臨街的停車位上。
四周的人紛紛揮手,臉上帶著笑意高聲喊道:“森哥,再見!”
陳延森抬手示意,回應著眾人的告別,隨后在安保人員與巡檢員的簇擁下離開美食街,徑直來到汽車旁。
就在他伸手準備拉開車門上車時,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快步跑來。
兩名安保人員反應極快,幾乎在男人動作的瞬間便上前一步,將他穩穩攔在了三米開外。
汪靖濤見自己根本無法靠近陳延森,沒有絲毫猶豫,當即“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沖著車邊的陳延森急切喊道:“森哥,您能不能幫幫我?”
陳延森聞聲轉過頭,目光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三十歲出頭,身高約莫一米七八,穿著打扮倒有幾分小老板的樣子,臉上卻布滿傷痕。
耳朵、臉頰、口鼻和眼眶周圍都沾著血漬,胸前的襯衫上還散發著濃郁的血腥氣,顯然是不久前剛挨過一頓毒打。
“被人打了?我建議你先報警。”
陳延森丟下這句話,俯身坐進了汽車后排。
同時在心里思忖道:自己又不是巡檢員,找他有什么用?
這世上有幾十億人,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事發生,他又不是神,哪能管得過來。
老黃啟動車子,打算先送萌潔回家,再送自家老板去酒店。
“森哥,只要你肯幫我,以后讓我做什么都行!我的這條命就是你了。”
汪靖濤壓著聲音說道。
這里距離美食街不過一百多米,已有幾個視力好的路人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他,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陳延森看了看美食街的路人,又看了看汪靖濤,眉頭微蹙,旋即反問:“你連命都可以不要,還有跨不過去的坎?”
“我有父母、老婆和孩子,我斗不過那幫人。”
汪靖濤說話的聲音并不大。
他心里清楚,若是把路人的注意力引過來,將陳延森架起來,或許有一線希望。
可他又怕陳延森礙于面子表面應下,轉頭就把這事拋在腦后。
畢竟換位思考,換作是誰,都不會愿意被人這樣道德綁架。
所以,他在紅旗L5的旁邊足足等了半個多小時,卻不曾向美食街多邁出一步。
“我憑什么幫你?”
陳延森坐在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汪靖濤,直截了當地問道。
“森哥,我讀過書、辦過幼兒園,還包過工程!您要是肯幫我,往后您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汪靖濤跪在地上,昂著腦袋,直勾勾地盯著陳延森,眼睛里滿是哀求之色。
“具體什么情況?”
陳延森往后一靠,隨口問道。
汪靖濤聽后,立即把這兩年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給陳延森聽,甚至包括了收購幼兒園被騙的事情。
實際上,汪靖濤談不上太笨,僅僅是低估了三四線城市的陰暗面。
在滬城開幼兒園,只要手續齊全、合規合法,即便會有一些小麻煩,也很容易解決。
但在婆羅門、地頭蛇滿地爬的地方,外鄉的投資客很容易被扒皮抽骨、敲骨吸髓。
別說像汪靖濤這樣的小老板,就是身家十幾億的大老板,恐怕也得脫層皮。
唯有陳延森這種手眼通天的過江龍,才能穩穩壓住。
“連個地痞無賴都搞不定,只能說明你沒什么價值,這事我確實能解決,但我又不是開善堂的。”
陳延森輕飄飄地說道。
萌潔全程目睹了這一幕,但她并未貿然插話。
汪靖濤聽了這話,心頭一涼,最后一絲希望也被徹底掐滅了。
他攥緊拳頭,想去找程家樂拼命,可念頭剛起,又想起家里的老婆孩子。
“老黃,走吧。”
陳延森吩咐道。
汪靖濤眼見車門緩緩合上,急忙大聲喊道:“森哥,您幫我一次,往后我幫您做一輩子的事都行。”
“可惜你不是我的員工。”
陳延森意味深長地說道。
“老板!”汪靖濤反應極快,立刻改了口,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亮。
“我在阿比西尼亞有一些生意,風險大了點,眼下正缺幾個能扛事的項目經理。
你先去那邊干三個月,要是能把業務撐起來,你這事,我幫你出頭。”
陳延森笑笑,見汪靖濤一副打蛇上棍的模樣,接著說道。
阿比西尼亞?
那地方不是在打仗嗎?
汪靖濤愣了愣,可他知道,自己沒得選。
要么起訴程家樂,賭對方名下有可執行的財產,以及不被對方報復;要么聽從陳延森的安排。
他想了想,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小王,給他一個聯系方式。”
陳延森側過頭,對著身旁一名安保人員叮囑了一句。
說完,便關上了車門,車子迅速駛離。
不過是三個月時間,若是這汪靖濤能證明自己有價值,到時候順手幫他一把,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