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
瑞德羅斯的聲音含混不清,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嚨。
“大聲點!這么點聲音,還想以后隨同雄獅一起作戰嗎?”
“撤退——只要雄獅認可!”
瑞德羅斯猛地拍案而起,幾乎是吼了出來:
“我同意撤退!”
這就是凱的主張,這就是這些圓桌騎士們現在提出的嚴肅建議。
話音落下,他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重重跌回座位。
空氣仿佛突然被抽盡,他感到一陣虛脫,從未意識到自己竟如此依賴某種東西,也從未真正思索過那是什么,而現在,它已消失不見,從指間無聲溜走,只留下這具窒息的身軀。
有什么底線在不經意間被突破了。
“行。”
得到了真正的回應,凱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
“你不會后悔這個決定的。”
眼見最難啃的骨頭被凱一句話說動,周圍的長子星際戰士們明顯松了口氣。他們伸手拍了拍彼此的臂甲,相視點頭,原鑄化的老兵們則紛紛取出紙筆與電子文檔,開始認真統計想要回到未來的戰友名單。
筆尖刮擦紙張的窸窣聲輕輕響起。
原鑄老兵們神情欣慰,不僅因為能夠與更多熟悉的戰友并肩作戰,更因為任務圓滿完成了。
沒錯。
凱將兩份文檔遞到瑞德羅斯面前,注視著他簽字、摁下手印。
他們也是有任務的。
作為跟隨雄獅歷經大遠征的暗黑天使,雖然整個大叛亂都比較抽象,但他們作為軍團時期的親歷者,經歷過無數遠比后世還要艱苦卓絕的戰斗,每一位成員所具備的經驗對于后世來說都彌足珍貴。
即便在能夠從帝皇的咒縛軍團中進行召喚的當下,帝皇不肯輕易放人,合適的祭品也難以尋覓,重構軍團的效率終究遠不及直接向過去批發暗黑天使這般高效。
更何況,他們擁有艦隊、技術、數萬戰士,更有雄獅親自統領。只要返回未來接受原鑄星際戰士手術,立刻便能投入戰場、形成戰力。
其實拉美西斯大人的做法若是能普及開來是非常有效率的。
考斯韋恩一邊清點名單,一邊想到了和帝皇交流最深的那位。
雷鑄神兵的研發極大縮減了帝國方與混沌方的差距,能夠讓神志不清的帝皇難以指揮的咒縛軍團在現實再度綻放光輝。
且如今雙方的高級兵種基本上都是現實拼死了就亞空間繼續拼,找個機會又能一起回到現實互相開片,這就讓雙方一直以來存在的不公終于迎來了平等。
理論上,如今的帝國也可以組建專門獵殺惡魔的基層組織,結合生物賢者們的生物技術,以星球為單位對大量已陣亡高質量人類進行返聘,從而加強各個星球承受災害的能力不是什么問題。
但是帝國的環境吧,懂得都懂。
推廣技術的時候倒是說好了,獵殺惡魔來進行亞空間返聘作業,真到了執行的時候就是國教教宗組織一個星球的人口進行大獻祭,四邪神紛紛插手,然后在現實宇宙隨機掏出來一個大洞,最后破曉之翼和帝皇一起罵娘。
能去抓異形來當耗材都算他們有底線!
一想到這考斯韋恩便嘆息一聲。
破曉之翼帶來了很多全新事物,甚至克服了來自亞空間的技術封鎖,讓能夠承載科學的土壤再度繁茂,結果現在又是受限于社會學的落后了。
話說帝國真有社會學這東西嗎?
搖搖頭,將不存在的東西甩了出去。
真就是困難總比困難多了。
注意到考斯韋恩又開始唉聲嘆氣,瑞德羅斯微微感到疑惑,但隨即狠狠甩了甩頭。
他現在只想盡快擺脫這些人。
考斯韋恩迅速將情況匯報給雄獅,加拉德已經開始調遣艦隊,率先穿過逐漸收攏的裂隙,與此同時,那些身著長袍的隨行人員正匆忙搶救卡利班碎片中的銜尾蛇。
作為一件已被混沌徹底污染的古圣神器,如今的銜尾蛇已然沉寂,徹底失去了所有主觀行動的能力,保護起來異常輕松。
重力牽引裝置緩緩拖拽著卡利班的殘骸。
所有參與此次行動的部隊都在向著裂隙方向撤離。
“我還是不明白。”
注視著裂隙愈發接近,乘坐著來自未來的遺跡巡洋艦‘沉默誓言號’,萊恩又忍不住向身側的亞瑟詢問。
“為什么我們非要返回一萬年后,你們留在這里不好嗎?”
有了這四位兄弟,他相信經過一萬年時光,局勢只會變得更好。
然而還沒等亞瑟回話,拉美西斯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首先,我們不可能放棄現有的一切去重新開辟所謂新的時空,那樣很不負責,而且太扯淡了,其次,依照一系列論據,我們也改變不了什么,不然就是亞瑟陪你一起在那邊坐牢了。”
什么叫坐牢,跟他共事難道是一件很災難的事情嗎?
萊恩看向亞瑟,亞瑟尋思了一會兒,然后點點頭。
“是的。”
“當然,你也可以硬等我們一萬年,嘗試能不能把帝國攪好一點,或者去嘗試能不能把基里曼從福格瑞姆手底下救下來,如果是原體的話說不定還真能改變什么。”
拉美西斯語氣很是無所謂,好像雄獅不論做什么選擇都對他們沒有影響。
“到時候記得去皮埃爾德星區接我們,就在科茲老家旁邊,如果那時候你還能動的話。”
“那還是算了。”
萊恩連忙搖搖頭。
讓他一個人去和基里曼多恩打交道還是饒了他吧,而且他也著實沒有進行統治的耐心,更何況這個時間長達一萬年。
這點大奧特拉瑪被砍頭的幾個至高領主很有話說。
“那還扯這些干什么。”
拉美西斯示意巨石要塞啟動指引信標。
“過來。”
浩浩蕩蕩的艦隊拖拽著卡利班碎片開始逐步穿過裂隙。
“不,不能這樣啊!”
納垢用力錘擊著坩堝,注視著這一切。
祂此刻是如此的憤怒。
對自己,也是對如今的現狀。
貪心不足,弄巧成拙。
現在這批暗黑天使將要放棄他們所承載的歷史使命,直接前往未來。
那么這一萬年又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未來又將變得何等飄渺?
納垢怒視著那位自破曉之翼出現后就一直在大贏特贏的宿敵。
“絕對可以,輕易可以呀!”
而遠在另一片水晶鑄就的迷宮之中,奸奇的眼眸死死注視著30k時期的景象,激動攥拳。
變化,這是絕無僅有的變化。
萬變之主激動地攥起不斷變化的卷須,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的眼眸盯著這些在未來或是沉沒,或是廢棄,或是依舊在服役的戰艦緩緩穿過那層因為一場難以復制的奇跡而出現的裂隙。
作為這一系列巧合的幕后推手,他最為期待的就是這歷史之中注定時刻的改變。
祂開始期待著這樣的行為會賦予未來怎樣的變化,自己又能夠從中攫取多少,能否成為讓自己在偉大游戲中嘲笑瘟疫之主萬年又萬年的笑話。
承載著過去的船跨過裂隙,拖拽著屬于過去的碎片。
在跨過了裂隙的那一瞬間,時間的流逝施加其上,有的艦船出現裂痕,有的艦船安然無恙。
好在暗黑天使的歷史并未出現斷代,拉美西斯等人能夠通過巨石內部的資料查閱檔案,對這些艦船進行甄別,提前將人口安置到其他艦船上,從而防止出現可能的意外狀況。
而在那些并未受損的艦船內部,空間開始彼此重合,兩艘相同的艦船彼此重迭合并,人們能夠清晰見證自己身側多出了數人,將之擠兌開來。
這是極為復雜的時空變化,好在各個艦船能夠在曙光星區艦隊的輔助下完成復雜計算,杜絕了什么人卡墻里,人與人互相卡在一起的情況。
還有的艦船本該遠在銀河其他區域,如今卻依然安安穩穩地拖拽著碎片停留在預定區域,這些艦船在歷史上并沒有被摧毀,在40k時代也沒有被破曉之翼干涉,依舊安然執行著屬于自己的任務。
現在銀河之中存在著另一艘與之一模一樣的艦船了。
這一切的變化都被限制在了這片被破曉之翼所占據的宇宙空間,這片被破曉之翼直接干涉的時空。
“該死,早知道不召回子團了,也不該和暗黑天使戰團多做接觸的。”
拉美西斯忍不住捂住胸口,一臉心痛。
“我們要是沒接觸過不屈真理號說不定就能直接搞兩艘出來,到時候你和萊恩一人一艘,阿瓦隆也不用造了,我的光輝神殿就能提前上工了。”
“誰也不知道這事。”
看著陷入沉默,整個人都開始虛幻起來的雄獅,亞瑟安慰道:
“先檢查人數,進行上報。”
“人倒是沒事,靈魂作為錨定物是優先級最高的,甚至卡利班因為銜尾蛇的存在也是這樣,這么看機魂還真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智慧生物.”
回了一句,拉美西斯嘀嘀咕咕,開始檢查起那些長子星際戰士的心理健康狀態。
在各個被刻意調整好的艦船上,其中有的暗黑天使甲胄開始浮現裂痕,相較于那些來自未來的成員,他們都陷入了恍惚狀態。
他們正在快速地經歷自己的后半生。
雄獅的消失,軍團的分裂,精神的崩潰,逐漸魔怔的作風 屬于他們的后半生就這樣融入了暗黑天使的靈魂,將他們牢牢固定在原地。
最后,他們都活著。
萬年的時光壓縮在了這一瞬間,重鍛了他們的靈魂,但是他們的身體本身被鎖定在了與亞瑟接觸時的最后狀態。
這是唯一的變化,唯一的不同。
“瑞德羅斯?瑞德羅斯”
當順著戰友的呼喚脫離意識最后瑞德羅斯睜開雙眼,見到的便是正在密切關注著他的考斯韋恩。
瑞德羅斯迅速后退一步。
可惜他此刻正坐在椅子上,腳尖賦予椅子的強大推力讓這張被固定在精金鋼板上的椅子在地板上犁出一道深邃的刻痕。
“看來你身體狀態不錯。”
凱不由得笑道:“而且我們不用去戰團墓地挖你了。”
瑞德羅斯無視了凱的話,眼睛依舊死死盯著考斯韋恩。
這幫人并未刻意對他隱瞞什么消息,雖然總是伴隨著陰陽怪氣,但他也知道他就是雄獅失蹤之后的第一任暗黑天使戰團長。
確立了審訊牧師的存在,建立了新內環,定下了追捕墮天使的方針,最終死于墮天使之手。
現在,瑞德羅斯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正如歷史所言,是墮天使謀害了他。
而有能力讓這位死翼大導師死得無聲無息的暗黑天使有且只有一位。
就是眼前的這位!
你不是想殺我,你還真把我殺了啊?!
難怪這家伙威脅起他來沒半點心理負擔。
被濃縮在一瞬間的情緒折磨得死去活來,瑞德羅斯好不容易找回了嘴巴的操縱能力,剛想要質問。
“雄獅呢?雄獅怎么樣了?”
話還沒說出口,便聽到有人在意識不清醒的狀態下突然大聲詢問。
‘對,雄獅,還有雄獅!’
幾乎在一瞬間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瑞德羅斯立即按住通訊,全然忘記了自己已然到達嘴邊的質問,開始聯系與亞瑟一同身處于‘沉默誓言號’上的雄獅。
“萊恩仍在。”
亞瑟沉穩的聲音響起。
隨之而來的便是被同步至各個艦橋指揮系統的影像。
雄獅的身軀在虛實之間變化,隱約能夠看到一片處在虛幻之中的森林。
他似乎正在經歷著一場試煉,種種情緒表現在他不斷變化的面孔之上,時而怒吼,時而興奮,時而流淚.
‘基里曼,你還我軍團!’
‘圣吉列斯,對不起,我當初應該選擇與你同行。’
‘呵呵,你一定是蠱惑我墮落的假貨,馬格努斯打人沒這么疼。’
‘不,父親,我并未放棄自己的職責,我只是——’
‘甚至是魯斯!’
一連串像是在回應無數面孔的話語從萊恩的嘴中吐出,他的面容變得蒼老,而與絕大多數星際戰士不同,隨著他不斷的回話,這位原體反倒開始經歷衰老。
良久,在無數暗黑天使們忐忑的目光中,萊恩的身軀開始變得凝實。
他睜開了雙眼。
這一瞬間凝結了萬年時光的眼眸看向亞瑟。
那盤繞在他身側的字跡是如此刺眼。
雄獅一怔,最后摸上腰間的獅劍,就像是終于觸碰到真實之物一般將之攥緊。
萊恩看著亞瑟,神情在此刻是如此復雜。
“好久不見。”
亞瑟率先伸出手來,并未詢問他這萬年來經歷了什么。
“.好久不見。”
萊恩伸出手,努力不讓自己去看那些字跡,回道。
“好久不見,兄弟。”
看著與印象中別無二致的亞瑟,他長舒了一口氣。
“看來這一萬年的時光算不上好?”
見萊恩的情緒變得穩定,亞瑟這才開口道。
萊恩頓了頓,不知道應該如何回話。
按道理,對于一位原體來說一萬年時間算不上什么,原體身體的表現更多是表現在心態上,科拉克斯在亞空間泡了不知道多久也沒出現衰老的姿態。
而萊恩是真覺得自己好像老了,好像應該被淘汰了。
回憶起帝皇的那些話,他便不敢想象那個已然變成了怪物的存在會是自己的父親。
被胡須覆蓋的嘴唇囁嚅了一下,萊恩最終嘆息一聲,隨即擺擺手。
說句搞笑的,在場的知情人除去亞瑟和拉美西斯這倆真正意義上的對手反倒是覺得他能搶救一下,其余包括帝皇在內的所有人都希望他死。
這對于一位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帝皇那偉大事業的原體來說打擊還是太大了。
“不要太在意,帝皇純老年癡呆,他說話你當放屁就行,那些被帝皇魅住的就更別提了,都信宗教了,你不要指望這類人的腦子。”
注意到萊恩的狀態,一秒鐘猜出萊恩遭遇的拉美西斯大罵帝皇這個豬隊友,接著便開口道。
話糙理不糙。
帝國這幫神人,在神級體制加糜爛環境以及混沌影響的情況下,逐漸在這個宇宙之中摸索出了獨屬于自己的一套獨特方法論——
那就是殺!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有那就是殺得不夠多。
很多措施在多方影響下都會向著極端化前進,這也是破曉之翼干什么都只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守著干的原因。
大伙對這些‘隊友’時常都感到異常頭疼,說他們不忠吧,倒是很忠,但他們干的這些事吧,只能說比叛亂還嚴重。
連一個改造的機會都不愿意去嘗試,上到帝皇下到平民都是一個殺字解決問題,很難說以后能不能變好。
特么的,他們都把30k的魔怔人搶救回來了,結果黃老漢這個二貨又花一萬年把人給整抑郁了!
聽到這熟悉的腔調,萊恩的臉上再度浮現出難繃的神色。
好吧,拉美西斯的天賦能讓人氣憤,讓人高興,但就是很難讓人悲傷起來。
“我們的軍團呢?”
對于拷打了他一萬年的帝皇他不敢多做評價,萊恩明智地選擇了轉移話題。
至少這兩位兄弟并未改變。
萊恩如是想著,一種名為安全感的存在再度將他籠罩起來。
“一切都好。”
亞瑟平靜地回道,隨即開始對編制進行收錄與統計。
多余的卡利班平民需要安置,考慮到他們的特殊性,最好通過網道轉移到曙光星區,至于暗黑天使則可以直接進行吸納,當代暗黑天使人均藥劑師,直接讓熟人操刀進行手術再錄入作戰編制即可。
對,就是這樣,平和,風趣,仗義執言。
沒有純粹地惡語相向,也沒有純粹惡毒的對待,對心靈的折磨,這些伙伴們與那些存在最大的不同——便是那些存在對一個事物不滿意會將之毀掉。
而伙伴們則是在嘗試改變,希望一個人,一件事能夠變好。
平復了一番心情,萊恩的目光終于是離開了陷入忙碌的亞瑟。
他望向窗外,那片對如今的他來說異常陌生的星空。
戰艦在短暫的停頓之后繼續開動,拖拽著卡利班碎片前往特定區域,在引力作用下,這些碎片會再度聚合到一起,經過重力牽引裝置的修飾重新拼合在一起。
接下來就是讓羅穆路斯組織附近機械教過來將之打造為要塞星球,然后對萊恩進行亞空間知識培訓,等他能夠完美控制自己的能力后就啟動‘流浪卡利班計劃’。
做完這一切,艦隊將重新進入網道,前往奧特拉瑪進行支援。
這就是他們所做的全部。
一切就這么簡單,沒有什么意外。
他們完成了自己的目標。
而過去一切都沒有變化。
奸奇砸碎鏡面。
生命女神伊莎的表情浮現出驚悚的神色,似乎遇見了什么顛覆她世界觀的東西。
納垢并未注意到伊莎的表情,在短暫的愣神之后,發現某人也倒霉了,立即變臉,發出暢快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