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至今仍不知道是誰造成了這一切。
我們在第一軍團經歷過無數世界的毀滅,而卡利班沒有任何能力能夠抵擋我們頭頂那些同袍降下的炮火,先發制人從現實角度來看無疑是自尋死路,而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那些對流放心懷芥蒂的成員們唯一能夠顯露出的情緒,便是他們都不愿老死在這個世界上。
當我們用顫抖的手指撥開保險,努力讓自己的呼吸恢復正常,我們能聽見等離子發電機的轟鳴,墻壁晃動,有毒的惡臭氣體隨著爆炸充斥在循環空氣中。
恐懼。
通訊頻道里奔流著憤怒與困惑的咆哮,那是我們從未聽過的、屬于第一軍團的聲音,我們是以冷酷著稱的戰士,卻在那一刻聽見了自己血脈中希望崩斷的輕響。
沒有指揮官站出來。
沒有。
盧瑟,阿斯特蘭,那些終日互相指控叛徒的執政官與督軍們不再相互指責,只有一種逐漸冰冷的共識。
若雄獅歸來只為毀滅我們,那必是因為他早已將我們視作叛徒,他懼怕我們投向他的敵人,或是擔憂我們成為其他原體指摘他的污點。
我們不知道他為何認定我們會那樣做,但隨著彈雨鋪天蓋地地落下,登陸艙載著我們那些身經百戰的兄弟從天而降時,這些計較都變得無關緊要了。
我們曾為帝皇而戰,為人類而戰,為第一軍團而戰,也為我們的兄弟們而戰。
而現在我們與他們交戰廝殺,僅僅只為了活下去,我們藏身于曾屬于雄獅自己的騎士團堡壘修道院中,其上覆蓋著強大的力場護盾,但這一切,在那即使是經歷大叛亂也完整無比的艦隊所執行的軌道轟炸中顯得不堪一擊。
盡管十分篤定我們早已身死,我們的領導者,我們的雄獅還是選擇了親自降臨。
不是為了拯救,而是為了終結。
當拉美西斯的聲音響起,那些經過清晰處理的信息作為正式文件出現在面前,這些老兵也品嘗到了在過去一場場征戰中自己那些對手們的感覺。
無論是在卡迪亞,還是在荒蕪混亂的食尸鬼群星.
被死去記憶給攻擊的感覺著實不好受。
“這到底是什么.”
加雷斯低聲喃喃,終于從恐慌中緩過來之后,他的聲音中充滿著自責與憤怒:
“我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他閉上眼睛,試圖找回自己的勇氣。
但那雙灰色眼眸中冰冷的光芒卻揮之不去,就像是烙印在他記憶深處的噩夢。
“我知道你們很急,但你們先別急!”
凱對一堆幾乎是下意識就要蹦起來朝著卡利班星球發射滅絕令的老兵說道,加拉德和他正在關注那些戰爭創傷最為嚴重的成員。
其中以當年的卡利班新兵為主。
這些戰士聽聞著雄獅的傳說長大,期待著自己縱橫銀河的那一天,然而天不遂人愿,人生的第一場實戰就是直面整個銀河最絕情的軍團。
在凱身側,扎布瑞爾也是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納垢打算做什么?”
拉美西斯看著眼前超乎預料地展開,頗為好奇。
“不管他要做什么,我們只需要阻止就好。”
亞瑟看著星圖上的內容,裂隙的開口位于卡利班中層區域,并且隨著銜尾蛇的發力而愈發擴大。
通過星圖能夠直觀地監測到,那些出現在龍林星之上的混沌污染,也在裂隙展開的同一時刻開始在位于卡利班的對應區域開始堆砌。
納垢也想要改變過去?
動蕩的裂隙在納垢不斷施加的力量下逐漸趨于穩定。
“殿下!”
凱丟下了加雷斯,三步并作兩步,在卡麥爾等人頗為迷茫的眼神中沖了上來,生怕亞瑟也跳進去。
當下情況不明,要是殿下過去了回不來怎么辦?
要是殿下過去了改變了歷史應該怎么辦?
萬一雄獅安然渡過了這場危機怎么辦?
直接用滅絕令一了百了恐怕也是好事。
這個裂隙的位置很適合投放滅絕令,僅僅距離地面八十多公里,但只要撕開下方修道院的虛空盾,他們可以將旋風魚雷直接灌進去。
“我明白。”
亞瑟當然不至于直接跳,拉美西斯對亞空間的研究讓他們能明顯感知到自己的干涉能力有所不同,所以類似的干涉都應該以謹慎為主,防止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他的視線簡單自戰艦陣型之上掠過。
雖然因為接收到了異常信息導致部分人恨不得把自己給槍斃了,但好在絕大多數人都更加淡定,這些經歷過詳細軍團歷史學習,以及拉美西斯脫敏教育的新老成員一同保障著戰艦的正常運作。
艦隊依舊保持著穩定的狀態,集中壓制著龍林星,并未做出多余的事情。
“依照預案,尊嚴號(帝皇級戰列艦)靠近裂隙,收集數據,評估軌道打擊強度,巨石出動登陸部隊,萬年前與萬年后的成員兩兩一組,以當時位于卡利班的集中地點為單位,務必保障在一方缺失之后依舊能夠維持載具運作。”
“每個小隊配置三位五芒修會成員,兩個時間段的成員以一比二進行分派,拉美西斯會與你們實時保持聯系,每分鐘進行一次常規呼叫,從現在開始測試。”
“集中已經進行涂裝修改的載具”
亞瑟宣讀著命令。
時空穿越本來就是軍團內部幾乎公開的秘密,即使不少人因為再度被記憶攻擊而受過往創傷刺痛,但預案都還在,提早做過心理測試的成員都還在。
起碼有他親自盯著,不至于出現偷摸有人運一枚病毒炸彈到卡利班給雄獅送上天的情況。
足以輕易捏碎神明造物的手掌搭在了加雷斯的肩上。
“加雷斯,好些了嗎?”
只有他能夠聽到的聲音在通訊中響起。
“時刻準備著。”
加雷斯回道。
“嗯,放輕松——這是集合了我們共同智慧組成的決策。”
亞瑟的話無疑是給予了暗黑天使不小的力量。
是的,他們是第一軍團,他們的計劃往往都是最為優秀的,這一系列計劃都是他們制定,由殿下進行決策,再怎么說這也是經由他們之手,總不能自己都不相信吧?
而且殿下都不著急萬一和30k之前的雄獅撞上應該怎么辦,他們急個什么?
隨著時間流逝,亞瑟有條不紊的繼續著他們早早預定的任務,其中都是暗黑天使熟悉的策略,這些看起來很平常的做法卻帶著一種真誠的關心。
加雷斯意識到自己的肩膀已經不再緊繃,那種窒息般的恐懼開始消退。
眾人的回答雖然簡短,但逐漸也不再恐慌。
偶爾,他們會在回答中微微抬頭,短暫地與那雙碧綠湖水一般的眼眸對視一瞬。
——如果說這就是真正的第一軍團之主呢?
這個念頭冒出來時,那些跟隨過雄獅的成員們都嚇了一跳。
他們來到這里的目的是拯救雄獅,不是為了讓雄獅死,更不是為了讓殿下取代雄獅。
雄獅自法理上來說就是第一軍團的領導者,而殿下自始至終也沒表露出想要與雄獅爭斗的想法。
裂隙之內愈發盛大的火光通過投影系統灑進大廳,為桌面鍍上一層金色,亞瑟平穩果斷的決策在眾人耳中流淌,時不時有人對行動細節進行補充,一切都在他的帶領下又變得和諧。
殿下單手扶著劍刃,目光平和,姿態從容,那種關切的眼神,那種能夠給予人無與倫比的安全感的淺笑,那種沒有半點偽裝痕跡的體貼舉止都是他們從未從舊日的統治者那里得到過的。
這一刻,他們有些模糊的想著。
暗黑天使真正追尋的到底是什么?是那位雄獅,還是如今安全且榮耀的生活?
如果這位奇跡降臨在他們身邊的殿下能給予暗黑天使從未得到過的關懷,那么,找回原來的雄獅真的那么重要嗎?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眾人的腦海中升起。
——如果現在的殿下就是真正的第一軍團之主,那不挺好的嗎。
賽弗領主摩挲著手中的劍刃,一言不發。
拉美西斯悄悄地笑了笑。
當這幫人內心已經達成某種認同之后,選擇就已經注定了,他們的擔憂自始至終都沒必要。
亞瑟回頭看了拉美西斯一眼。
這位金光閃閃的巫師立即研究起已經在暴力脅迫下妥協的圖丘查,順便找羅穆路斯要賬,以隨時接手時空裂隙的維持,防止納垢搞突然抽身把所有人關在過去的那一套。
“凱,加拉德,阿茲瑞爾,你們分別帶領三支隊伍。”
亞瑟對情緒還算穩定的指揮官說道。
凱當時在地表,而作為內環騎士的加拉德位于太空,阿茲瑞爾則是作為局外人。
“我們需要防止意外狀況出現,時空穿越很可能會造成原本完成組織的隊伍再度分散開,進入的隊伍需要有人臨場指揮,你們是最合適的人。”
“明白。”
凱立即回道。
“現在,請前往各自的崗位。”
亞瑟的目光移開了圖像,注視著在場眾人。
“還請謹記,我與你們同在。”
“是,殿下!”
時空裂隙,風暴鳥集群 暗黑天使的部分精銳力量已經集結其中。
恐翼初創成員的扎布瑞爾,騎士領主凱帶領的王冠小隊,騎士執政官加拉德率領的內環騎士成員,最后則是由阿茲瑞爾、貝利亞組成的新一代。
這一代人是最多的,因為考慮到某些意外狀況,他們必須保障每一艘載具的操控。
大概兩千人左右。
阿茲瑞爾實際上也不太想參與這么危險的行動,但是任務重要,交給其他人來他不放心。
觀察著時空的夾縫,阿茲瑞爾從未見過如此奇妙的構造,就像只是隔了一面透明的紙張。
他望著銜尾蛇在殿下的逼迫下遠去,忍不住又問。
“我們需要與雄獅建立聯系嗎?”
凱是此次行動的主要負責人,加拉德那邊獨立任務更重一些,他需要和其他當年負責跳幫卡利班的成員控制一定數量的暗黑天使艦隊。
在確認時空的影響后,位于另一端的暗黑天使們便能夠推進進一步行動,大部隊穿越,乃至于殿下親自登陸。
其實此次行動還有更簡單的方式。
只要能夠與雄獅建立聯系,達成共識,結束卡利班之上的紛爭,納垢的陰謀自然不攻自破。
“不,阿茲瑞爾,不要妄想這些事。”
通訊的另一頭,凱嚴肅的回道。
此刻他牢牢抓住護欄,艙內各個關鍵區域都被其交給了新兵看管,再度重復任務目標。
“保障通訊,進行測試,然后將自己經歷的一切匯報給殿下,最后祈禱自己不要死得太快。”
阿茲瑞爾剛想要問些什么,卻發現一直在通訊對面的騎士突然間便消失不見。
很多區域的萬年老兵就像突然被無形的橡皮擦給抹掉了一般,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位置。
“報告,長者們皆已消失。”
風暴鳥編隊穿過裂隙的瞬間,來自各艘載具的匯報紛至沓來。
意料之中。
阿茲瑞爾微微沉默,大體知道發生了什么,立即開口。
“調整通信頻率,啟動第三預案,智庫立即進行匯報。”
“與拉美西斯大人聯絡暢通,與長者聯絡暢通,他們被轉移到了當前時空所處的區域,議會的猜測正確。”
立即有智庫匯報道,時空的穿越并未干涉到他們與拉美西斯大人的聯系。
“與‘園區’聯系正常,陣亡者靈魂已完成收錄,納垢污染還處于未爆發狀態。”
阿茲瑞爾面色一黑,對卡利班的戰爭烈度有了點數。
“讓后續部隊進入裂隙,我們著手進行登陸,開始收攏部隊——”
一發重型等離子命中了阿茲瑞爾的座駕。
風暴鳥的虛空盾當場過載,以最小代價承受第一輪等離子覆蓋的駕駛員連忙進行緊急機動,但尾部很快便被接踵而至的重爆彈命中。
經過盧瑟數十年時光的運營,卡利班本身便是一個如刺猬一般的超級要塞。
幾乎所有人對戰局的了解都十分有限,哪怕是經過了集中復盤,眾人也只是覺得這場戰爭毫無邏輯且莫名其妙,據阿茲瑞爾最后所知,盧瑟選擇據守曾屬于雄獅的堡壘深藏其中,而大部分卡利班暗黑天使的力量都聚集于此。
顯然,目前來看防守是成功的。
“阿茲瑞爾!請回話,阿茲瑞爾!”
骨白色的拳頭砸開了風暴鳥扭曲的鐵門,因為撞擊磕到腦袋的阿茲瑞爾被貝利亞扛了出來,這位死翼大導師將自家至高大導師扔在了地上,然后轉身將另一位同伴從裂口中拖出。
“咳咳!”
一把甩掉變形的頭盔,阿茲瑞爾吐出鮮血,接著按住通訊。
“這里是阿茲瑞爾,我還活著。”
“我提醒過你,小兄弟。”
凱在通訊中調侃一句,接著開口道:“我們已經控制了阿爾德魯克北部的防空設施,編隊可以從那片區域降落,我們可以在那里會合,路線已發送,五十公里,但是要小心,阿爾德魯克是卡利班最大的城市,騎士團的堡壘和中央總部,盧瑟和雄獅就在這里。”
“雄獅在哪?”
“圣騎士們被甩下了,沒有人能跟上暴怒的雄獅,就像我們找不到盧瑟一樣,我們并不能確認雄獅的位置。”
“明白。”
阿茲瑞爾點頭,統計完傷亡的貝利亞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掌。
阿茲瑞爾拽住了伙伴的手,起身開始帶領部隊前進。
這是一段艱難的旅程。
隊伍向東穿過一片殘垣斷壁時,密集轟炸便已開始,即使在有凱劃定的路線圖的情況下距離這些區域較遠,也能感覺到大地的顫動。
而越向前行,狀況越糟糕。
大量的車隊被迫堆積在這條因為突然襲擊而堵塞的道路,從天空降落的暗黑天使襲擊了帝國衛隊,而緊張的帝國衛隊在反擊的同時也難以判斷阿斯塔特之間的區別,開始無差別攻擊一切目及所至的巨人。
這進一步加劇了雙方的沖突,本就怨氣無邊的被流放者們也是拿起武器進行無差別反抗。
第一軍團,握持著足以滅絕一個世界的武器彼此廝殺,嘶吼著為了帝國、為了雄獅或是其他能夠象征人類理想的事物奪走彼此的性命。
太空港本身已經著火,南方的地平線在洶洶烈焰的照耀下陷入如同心律一樣參差不齊的狀態,慘烈的喊聲回蕩在殘破廢土之中,聚集在彈坑里的酸水泛起陣陣漣漪。
五十公里的路程簡直形同地獄圖景。
尸體堆積成山,平民慌忙逃竄。
沿途的智庫在拉美西斯的指點下小心引導著那些靈魂,以防止這些靈魂在墜入亞空間后被混沌力量奪取。
“該死的。”
阿茲瑞爾咽了口唾沫,忠誠者彼此不留情面地廝殺讓他感到無比荒唐。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了如此景象?
然而以他們這一百余人的兵力很難做到什么,阿茲瑞爾在看了一眼沉默的智庫后,也是選擇埋頭趕路。
他們很幸運,沒有迎頭撞上任何恐怖存在,也沒有遇到激烈的抵抗,在一處隘口,他們不得不繞開一隊正通過廢墟向西進發的第一恐翼毀滅者,混入其中的成員注意到了阿茲瑞爾,巧妙帶領著這支部隊進入包圍網,并在內外夾擊之下剝奪了這支部隊的戰斗力。
雙方完成合流。
但其他最壞的遭遇不過是輔助軍或民間武裝組織,幾乎是看到他們之后就會選擇逃之夭夭,阿茲瑞爾以最快速度率領隊伍踏上城市中部區域的高架路,終于是跨過了交火最為激烈的區域。
在凱派出的騎士接應下穿過高架的時候,阿茲瑞爾有幸瞥見了雄獅一眼。
來自萬年之后的暗黑天使們穿過硝煙,這么多年里所期待見證雄獅的第一眼,就是看見他正從那些還從未覲見過的新兵之間砍殺出一條血路。
這些騎士第一次真正披掛第一軍團的戰甲和武器卻是面對自己的基因之父和他的劊子手,隨著雄獅對盧瑟的搜尋一個個橫尸當場。
阿茲瑞爾對上了那雙眼睛。
那是純粹無束的憤恨和惱怒。
此刻他眼中所想的只有殺死眼前的一切。
而此刻的阿茲瑞爾已然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
什么是雄獅。
這就是一頭野獸。
一旦下定了決心就絕無回轉可能的狂怒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