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行動最大的障礙,并不是黃泉本身,而是黃泉很有可能會在發現你的入侵以后緊急呼喚福音院的另外三個人神,其中包括福音院主閻摩。”七號很嚴肅地說,“經過上次的戰斗,黃泉必定已經明白自己不是你的對手,再加上他本來就不是喜歡一對一的性格,絕對不會和你公平決斗。
“在另外三個人神趕來之前,先不說你是否有機會在短時間內將其擊殺,問題在于我們肯定沒有辦法在那么短暫的時間內就把黃泉福音院翻個底朝天,因此必須在潛入的環節推進足夠多的搜索進度…這么說是否方便理解?”
我點頭表示理解,然后說:“這些事情我都明白,我想要知道的是…為什么之后的潛入行動需要小碗本人參與進來?”
“因為你是人神。當你這么巨大的存在進入另外一個人神所處的地方,想要不被后者發現是非常困難的。這就好比是一個魁梧的壯漢想要在避免被坐在駕駛席上的車主發現的前提下,偷偷打開車門坐到對方的副駕駛席上。”七號說,“況且這個‘車主’還是一個精神狀態極度警醒、萬事力求謹慎的角色…他怎么可能會看漏你的潛入呢?
“要我獨自潛入倒也不是不行,然而我也沒有自信可以在黃泉的眼皮子底下潛入搜查,最好還是有小碗同行。小碗的正位法天象地之力可以做到和光同塵,用道教的理論來說,便是‘天人合一’,與她同行的人應該也可以暫時蒙受到相同的眷顧。盡管不至于說是絕對可以欺騙黃泉的眼睛,卻至少不會在短時間內被發現。
“而在神印碎片之力的加成下,她的‘保護色’甚至可以覆蓋到你這個‘巨物’的‘表面’
“這種效果大概也可以讓小碗在遠程位置通過祝福力量來施加給你我,不過肯定還是不如和她一起行動來得顯著。以黃泉為假想敵的話,還是在所有方面都要做到極致比較穩妥。”
以正位法天象地之力達成的“天人合一”,其實用大無常的法天象地也是可以模擬出來的。
只不過和神性之子的做法不同,大無常的“天人合一”,并不是人去迎合天地,而是扭曲天地來迎合自己。在本質上是截然相反的作為。因為是對于外界的主動扭曲,所以在欺騙其他大無常的感知這件事情上,注定不如正位法天象地之力。
在自然界,棲息在荒野上的獅子和獵豹也會進化出欺騙獵物的保護色,但是和能夠擬態成樹葉的昆蟲、以及變色龍比起來,獅子和獵豹的保護色不過爾爾。弱小的生命就是比起強大的生命更加擅長隱蔽和潛行。
“莊成哥哥,讓我加入行動吧。”小碗轉過頭來對我說,“我已經做好覺悟了,會盡全力不拖你的后腿。”
見狀,我也不跟她扭扭捏捏,點頭說:“好,我明白了。”
“說起來,我還有件事情想要問。”我又看向了七號,“既然你有著在死亡之后讀檔重新來過的能力,那么過去是否有嘗試過直接潛入黃泉福音院?即使‘度朔山’技術資料再怎么難以竊取,先嘗試個幾萬次,應該至少有一次是可以成功的吧?
“退一步說,哪怕真的是一點點希望都沒有,你也至少可以摸索出來‘度朔山’技術資料被存放在什么位置吧。為什么現在還要重新潛入去做確認呢?”
聞言,七號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說:“我既不是人神,又不具備非人的精神構造,怎么可能像是你們一樣把死亡體驗當成家常便飯無限制地承受啊…別說是幾萬次,讓我死個幾百次就差不多該瀕臨崩潰了。
“這還是因為我是半神,換成是普通的人類和獵魔人,經歷個幾次、最多十幾次切實的死亡體驗,怎么說靈魂也該自我凋亡了。”
過去的人道司秘密據點里面關押的獵魔人實驗體們,記得也是因為死了太多次,所以靈魂會在回憶起死亡真相以后進入無可挽回的凋亡。
有著不死身能力的獵魔人,大多數是肉體層面的不死,或者是建立在靈魂并未過度破損條件下的不死。那其實更加接近于耐久和再生的領域,并不是真正地經歷死亡。哪怕是游魂的偽名不死身,很可能也是通過“虛假之死”規避了真實的死亡體驗。普通的獵魔人即使真的獲得了“哪怕魂飛魄散也可以無限次重新來過”的力量,其精神也耐受不住無限次的死亡體驗。
顯靈不死身就在后面這個范疇里面。七號的“讀檔重來”大概也是。對我來說哪怕是魂飛魄散,只要是不傷害到真靈,那就等同于無傷,于是逐漸地忘記了死亡體驗本身的破壞性。正兒八經的人類要是像我一樣死,早就不知道崩潰過多少遍了。
“另外,因為現在死后世界的時間和空間都呈現出碎片化現象,我在時間層面上的移動,很多時候也可以被視為空間層面的移動。”七號繼續說,“用方便理解的話來說就是,我在利用死亡回歸把自己重置之后再次潛入黃泉福音院,潛入的也未必是‘被我入侵之前的目的地’,而是‘遭到我上次入侵之后的目的地’…”
小碗感嘆了一聲,“七號女士還真是生不逢時…不,應該說是‘生不逢地’嗎?這么強大的異能,遇到了這么糟糕的時空…”
“就是這樣。所以…其實我過去還是有嘗試過入侵黃泉福音院的,只是在很初步的階段就失敗了。那邊現在有很多專門針對我的探測和陷阱措施,我實在是無法再次展開活動。不過好在如今有了小碗同行,那些東西都可以無視了。”七號說。
“原來如此…”我點頭,“好,我這里已經治療得差不多了。事不宜遲,現在就開始潛入吧。”
之前的戰斗為我的真靈造成的損傷,遠不及第一次接受小碗治療之前來得深重。再加上小碗似乎也比起第一次更加熟練,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哪里有問題了。
我撐著膝蓋從地上站立起來,小碗也離開我的背后,牽住了我的右手。接著我朝向七號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七號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掌。同時,小碗身上散發出了神秘的波動,仿佛無形的迷彩一樣覆蓋住了我們三人。
“作戰開始。”七號說。
我的視野倏然發生了變化。
七號的空間轉移能力發動了。可能是因為情況沒有那么緊急,這一次,她沒有拿出來那把左輪手槍打爆自己的腦袋,而是正常地進行了傳送。或者以她的能力是以死亡為前提的說法來看,這種方式才是不正常的?總之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哪個正常人會喜歡自殺,七號顯然也是有著正常人類的感性。
從普通人的視角來看,空間轉移都是一瞬間的功夫,而對我來說則并非如此。就像是動態視力優秀的人可以看到更加豐富的物質運動過程,我的意識也可以捕捉到對于普通人來說并不存在的過程。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人拖拽著進入了黑暗的深海,在湍急的暗流之中不斷地前進。右手仍然可以感受到小碗手掌的觸感,這令我感到了放心。
經過了無法描述時間長短的時間,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空曠荒蕪的庭院里面。
“到了。”七號的聲音在我的左邊響起來。
她放開了我的左手,觀察周圍。
而小碗則站在了我的右邊。通過仍然牽著的手掌,可以感受到小碗本能地繃緊了自己的身體,她目光警覺地掃視這個場景。這里不再是中立地帶,而是敵軍的腹地,再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我也觀察著這片庭院。在偌大的空地周圍,有著花壇和草坪,然而花壇里面都是枯萎的植物,草坪也是雜草叢生,甚至連雜草本身都是干枯的。而在遠處則可以看到很多大小不一的建筑物,一部分黑燈瞎火,一部分燈火通明。
這里給我以一股似曾相識的印象。自己曾經在哪里見過這個地方。很快,我就在自己的記憶里面檢索到了對應的場所。
——是麻早的夢境。
我曾經在麻早的夢境里面進入過這片庭院,甚至還在那里與命濁有過一次短促的交手。
麻早曾經說過,這片庭院是福音院的場景。考慮到她曾經是黃泉的學生和部下,她根據自己朦朧而又碎片化的記憶所指向的,應該就是這座黃泉福音院。
夢中的場景就這么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就像是幻想之物闖入了現實…雖然把屬于靈魂和精神的死后世界稱之為“現實”多少有點奇怪,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產生了感慨萬千的情緒。
而與夢境里面的庭院不同的是,這里并不是空無一人。
庭院里面有幾個穿著黑色古風制服的人在走動和休息,似乎是福音院的修士們。而在遠處還可以看到圍繞庭院的回廊,也有一些修士在經過。
對于我們這些突然出現在此地的人,這些修士看上去都是毫無反應。不像是過于散漫造成的,也不是真的無法看見我們。從他們偶爾掠過的目光可以判斷出來,他們都可以看見我們,只是都把我們當成了“出現在此地也毫無違和感的人物”。
這就是小碗的天人合一。
類似的效果,不止是我,七號也可以憑借自己的靈魂力量做到,卻都很容易被可能存在于此地的黃泉所感知到——不對,并不是“可能”。我可以做出判斷,黃泉就身處于這個地方。
這是一種模模糊糊的、又不容置疑的直覺,就像是被關進了鐵做的籠子,與猛獸共處一室。即使閉著眼睛,也可以聆聽到身邊那充滿危險味道的粗重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