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府邸。
一陣微風拂過,梅林的身體突然顫抖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梅林也就是最近困惑于命運的預言,想要窺探一下混沌迷霧下的未來,沒想到自己居然會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他的一身魔力修為都廢掉了,雙眼也徹底瞎掉,眼珠內爆,一片渾濁的灰白色。
更可怕的是,他窺探到的未來畫面,就好像是陰霾般籠罩在了他的內心深處,讓他不由想到了一個古老的傳聞‘不可直視神’,他的三個預言未來都跟神靈級的存在扯上了關系,后面兩個更是涉及到了信仰根源的天堂之戰。
那可怕的反噬,幾乎讓梅林進入了重傷瀕死的狀態。
這也就是他命足夠硬,實力足夠強,換個人來可能當場就暴斃了。
梅林半天沒動靜。
一方面是重傷瀕死,另外一方面也是自閉了。
感情他看到的一切未來片段,都跟不列顛島沒有什么關系,什么紅龍白龍,什么不列顛之王,什么威爾士和撒克遜的紛爭,人家根本就沒有正眼認真瞧過小小不列顛島的紛爭恩怨。
鄧肯直接就碾過去了!
誰會在意時代大勢浪潮下的一個小小孤島?誰會太在意凱爾特分支之一的阿瓦隆信仰?
人家的未來。
直接就是多神教和一神教的終極對決!是決定信仰根基的天堂之戰!
這一刻,梅林已經麻了。
徹底自閉。
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鄧肯的未來預言已經超出了梅林的想象。
跟他剛剛看到的一切相比,在這之前的預言都好像是一個笑話,什么紅龍白龍之爭,還要等到千年之后才能見分曉,人家只要愿意一年就能統一不列顛島,明年就可以加冕為王。
不是為了農耕,修生養息,讓平民百姓生活好點,今年年底就能把撒克遜人全部趕下海!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量級的志向。
梅林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一切,反而看到了鄧肯恢弘未來大勢下,自己的存在是何等的渺小。
此刻借用后世的一句話。
——你若身在不列顛島,見我如井底之蛙,抬頭見月。等你哪天走出不列顛島了,見我,就如一粒蜉蝣見青天!
梅林窺探到的未來預言,鄧肯打得是‘天堂之戰’!
可笑。
真是可笑。
他大半輩子預言,都困在了小小的不列顛島,執迷不悟,一門心思都在亞瑟王的誕生上,簡直都快變成預言魔怔人了。
今日,一身魔力修為盡廢,才算是真正撥開云霧見青天。
梅林的修為廢了。
但是人卻清醒了許多,就是還有點自閉,有點麻,雙眼盡瞎,看不清未來的方向。
鏗鏘!
也就是這時,公爵夫人伊格賴因殺氣騰騰地沖了進來,直接把利劍架在了梅林的脖子上。
世人只知道梅林是傳奇巫師。
但是極少有人知道,他劍術也是一等一的頂尖高手,可以說是不列顛島的劍圣,亞瑟王都是他教出來的。
梅林想要奪劍反殺,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但是他沒有動。
因為梅林暗中保護了公爵夫人伊格賴因那么久,為了亞瑟王的誕生操碎了心,今日被伊格賴因用充滿仇恨的目光注視,劍刃甚至劃破了他的頸脖皮膚,溢出一絲絲的鮮血。
在這個時候,他才知道伊格賴因到底有多么恨他!
什么亞瑟王?
什么不列顛島的未來?
什么紅龍之子?
伊格賴因什么都不想知道,她只想要復仇,讓梅林和尤瑟王都付出慘痛的代價!
她就是一個可能血脈有點特殊的可憐女人。
因為驚人美貌引來了尤瑟王的覬覦,而梅林又助紂為虐。
她又做錯了什么?
她盡心侍奉戰場歸來的丈夫,這不是一個好妻子該做的事情嗎?
為什么她要身敗名裂?千夫所指?
為什么他們夫妻恩斷義絕?生死相逼?宛如仇敵?
丁塔吉爾公爵到死都沒有原諒她,如果不是鄧肯關鍵時刻出手拉了她們母女一把,當時在康沃爾郡的城堡,說不定伊格賴因就活不下去了。
梅林暗中保護她,也只是為了確保亞瑟王的降生。
亞瑟王出世后,交給他人撫養,公爵夫人伊格賴因漸漸音訊全無,大概率也是早早就去世了。
伊格賴因恨啊!
她都恨不得一劍砍了梅林的頭顱。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這么做,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尤瑟王,她想要真正的復仇,想要洗刷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屈辱,更重要的是,鄧肯就坐在這里,她不能不顧及這個男人的顏面。
可以說如果沒有鄧肯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以守誓者之名冊封莫洛絲為不列顛女公爵,她們母女的命運將會非常凄慘。
伊格賴因扔下利劍,面容凄美地跪在了鄧肯的面前。
她的屈辱仇恨,需要鄧肯主持公道!
鏗鏘。
在萬眾矚目之下,鄧肯緩緩起身,他拔出了守誓者長劍,放在了梅林的肩膀上,冰冷的寒芒讓頸脖的皮膚刺痛,他俯視著眼前神色萎靡臉色蒼白雙目盡瞎,須發盤虬如樹根的老者,緩緩道:“當時是不是尤瑟王讓你施展巫術,變化為丁塔吉爾公爵的模樣秘密潛入城堡的?”
眾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梅林萎靡地癱坐在地上,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本來不是很愿意,但架不住尤瑟王被美色迷惑,而且他也期待預言之子的降世,有點魔怔了,所以才做了一個違心的決定。
按照他的數次預言,丁塔吉爾公爵應該當時就死了。
但鄧肯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梅林沉默許久,最終緩緩點頭道:“是。”
整個大廳內一片嘩然。
鄧肯的將軍衛隊里面,有些曾經效忠于丁塔吉爾公爵的騎士近衛,更是忍不住想要拔劍斬殺了梅林。
鄧肯繼續逼問道:“是不是你下毒害死的丁塔吉爾公爵?”
梅林緩緩搖頭,聲音沙啞道:“只是一個意外。”
“我要殺他,根本用不著那么麻煩。”
丁塔吉爾公爵事后殺了城堡的守衛泄憤,這才導致了傷口進一步惡化,梅林暗中知道這一切,但選擇了作壁上觀,因為他的預言里,丁塔吉爾公爵早該死了。
這就是預言魔怔人的可怕之處,所以鴉后特莉絲、阿瓦隆守護仙女、以及女武神們才會對他如此大的敵意。
如今這一切都變成了笑話,梅林并不介意坦然承認。
甚至鄧肯要殺他,他也不會反抗。
但鄧肯并沒有殺他,而下令道:“把他帶下去。”
“好生看管。”
說完,他伸手扶起了一旁的公爵夫人伊格賴因,沉聲道:“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
“尤瑟王會付出代價的!”
此時鄧肯沉默了片刻,看了看眼前的伊格賴因,視線落在了她的腹部,聲音壓低道:“這個孩子。”
“應該就是讓梅林執迷不悟的預言之子了。”
“要不要留,你自己做決定。”
梅林已廢。
終于可以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了。
不遠處,梅林的腳步踉蹌了一下,哪怕是這一刻,聽到關于亞瑟王的事情,他也不由心頭一顫。
此時公爵夫人伊格賴因也是表情極度復雜,梅林想盡辦法保住亞瑟王的降生,她這段時間也產生了極為特殊的母性情感,因為她能感覺到腹中胎兒似乎有些與眾不同。
她恨梅林,恨尤瑟王,但恨不到還未降生的亞瑟王身上,更多是恨自己作為一個女人,只能任人擺布,完全無法選擇命運。
誰能相信嬌滴滴的公爵夫人這段時間在苦練劍術,想要將來有一天手刃了仇人?
血脈相連。
伊格賴因下不去那個手,她的痛苦掙扎,沒人能懂。
鄧肯把選擇權交給了她。
但伊格賴因不知道將來如何面對,尤其是這個孩子的出身,對尤瑟王的復仇,會讓這個孩子將來面對何等艱難的局面?
梅林停下腳步,不肯離去,他想要知道鄧肯的安排。
亞瑟王如果就此消失,他有點難以接受。
預言之子。
傳說中擁有騎士王品德的王者,不同于尤瑟王他可以放棄,亞瑟王是他一生的心血,甚至灌注了不列顛某種超自然的力量,讓孩子生下來就擁有遠超常人的天賦。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伊格賴因也沒有辦法給出答復。
但沒有答案,就是答案。
鄧肯沉吟片刻后,俯視著眼前的伊格賴因,沉聲道:“你若是打算生下來,將來我就收為養子吧。”
“作為守誓者鄧肯的養子,應該沒有任何人能夠詆毀她的出身。”
這一刻,霸氣外露。
如果鄧肯真愿意收亞瑟王為養子,那么確實沒有任何人能夠質疑她的出身,她的存在甚至可以輕易瓦解尤瑟王的部分王權,因為那些效忠于尤瑟王的人,會轉移忠誠,某種程度上,給了他們一個‘合理’掉頭效忠于鄧肯的理由。
伊格賴因聞言驚喜地抬起頭來。
這個男人的胸懷讓她顫栗臣服,她艱難地抉擇,最后遵循本心,想要保住這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真正的王者,還會容不下一個還未降生的孩子?
錯得是世人。
是這些懷有不同目的的人。
堂堂傳奇巫師算計一個柔弱婦人。
錯得不是沒能力選擇命運的伊格賴因,她只是一個可憐的女人,錯得也不是還未降生的亞瑟王,她為什么要背負這一切?
以拯救不列顛的名義讓她降生,尚是稚嫩孩童就背負如此重擔,著實可笑!
這世上沒人了嗎?
什么預言之子,鄧肯收亞瑟王為養子,她就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大廳內。
伊格賴因緩緩地再度跪下,低下頭顱,鄧肯的一句話,讓她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她誠心跪伏。
從此,出身不再是這個孩子的弱點,她未來可以驕傲地抬頭挺胸,告訴世人,自己是守誓者鄧肯的養子。從這一刻起,她跟過往的一切徹底切割,甚至按照帝國收養子嗣的傳統,她還擁有一定的正統繼承權。
這個繼承權僅次于鄧肯的血脈子嗣。
梅林預言的王者,還不知道在哪,但是真正的王者,就站在大廳內,四周的騎士近衛全部默默地單膝跪下。
鄧肯征戰沙場,庇護千萬人,還能庇護不了一個未降生的孩子?
他現在賜予亞瑟王正統的出身地位。
梅林渾身顫抖。
他前半生的一切信念都被擊碎,此刻失魂落魄地任由人帶走。
眾人離去。
伊格賴因在離開前,朝著鄧肯偉岸的背影,謙卑地再度俯首低頭。
上一次臣服,是鄧肯以守誓者之名,冊封莫洛絲為不列顛女公爵,而這一次,鄧肯再次以守誓者之名,撥亂反正,以驚人的胸懷,讓這個出身不詳的孩子,擁有了一個光明的未來。
這一刻,她甚至愿意為鄧肯去死!
大廳內。
鴉后特莉絲也怔了許久,最終幽幽道:“你想要徹底收服梅林?為你所用?”
鄧肯淡淡一笑,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