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鸚鵡睡醒時。
如神話般絢爛又如泥潭般死寂的黃金林映入眼簾,淡淡的灰霧彌漫其間,小鸚鵡呆立在一輛銹跡斑斑的車架子上,無神的望著前方。
我是誰?我在哪?
霎時間,它意識到自己無處可去,對此地無比陌生。
于是乎,龍語鸚鵡的本能開始從身體浮現——
你應該去收集一些漿果,作為今天的食物。
你應該去尋找一處樹冠,歇息躲避天敵。
你應該收集好看的樹枝,筑造一個溫暖的巢穴 小鸚鵡飛了起來。
可就當她要漫無目的遠去時,她看到了一個人,一個滑稽的人在森林中喃喃自語,在獨自繞行。
呀,那不是奎恩嗎?
他忽而沉默,忽而正經,忽而笑著說些什么。
“雨桐,你問我。”
“什么東西登陸就送一百抽?”
“我讓你問我。”
小鸚鵡頓時醒悟過來,自己應該落在他的兜帽里面,那才是自己該去的地方。
小爪子落了下來,不滿的踩踩他的頭。
“干嘛呢,也不叫我起來.”
她的話語忽然卡在了鳥喙中。
我是雨宮寧寧,我不是什么龍語鸚鵡。
“喂喂喂!!快去找解藥!”小鸚鵡猛踩他的頭:“今天是第七天了,我真要被德魯伊變形術徹底變成鸚鵡了!”
然而,奎恩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仍然自顧自的移動,自言自語。
“手機給我看一下。”他向前方伸出手。
然而前方除了飄蕩的灰霧與一棵三層樓高的巨樹外,什么也沒有。
雨宮寧寧狠狠啄了他一下,這家伙皮糙肉厚的連紅印子都看不到。
奎恩不耐地揮手,將小鸚鵡驅開。
“別鬧,在工作。”
他用的不是泰繆蘭語。
而雨宮寧寧也敏銳的察覺到,這句話也不是對自己說的。
她震驚的觀察著奎恩,他睜著眼,神態偶有變化,身邊仿佛有什么人存在般,一直露出那讓雨宮寧寧格外不爽的沒有真情實感的微笑。
鸚鵡在空中盤繞一圈,確認二人就處在深淵表層的邊界,也就是禁林中。
從灰霧的濃度變化來看,她能識別出學院邊哨站的方向,離此地并不遠。
奎恩一直繞著那輛車轉圈,也就是將二人用自動駕駛送回來的電車。
在奎恩睡著后,雨宮寧寧也沒忍住睡意,精神極度疲憊的一人一鳥先后睡去。
她不知道車子是如何駛出那條仿佛永無止境的高速,是如何回到禁林中的,她醒來時便是現在了。
車子也變成了禁林中偶爾可見的深淵遺物,漂亮光潔的鸚鵡綠車漆連帶著車身一起消失了,只剩下一臺銹跡斑斑、猶如被棄置無數年月的車架子。玻璃、椅子、方向盤等等都不知去了哪,只能憑借記憶依稀看出那臺SUV的影子。
那臺曾將占卜班眾人送回禁林的電梯也是如此,一旦離開深淵,就將變成這副破舊不堪的模樣。
黑暗邪神龍一文字則宗也變回了樹枝,插在距離車子不遠的地上。
一車一樹枝,仿佛畫了一個牢。奎恩在這個范圍不斷的繞來繞去,忙的煞有其事,夢游一般。
雨宮寧寧落在樹枝尖頭,思考現狀。
這里離學院最多十公里,飛過去找人幫忙是最簡單快捷的辦法。
但問題是 奎恩這模樣,簡直就像被深淵污染了。
夢游,囈語,分不清夢境與現實,都是深淵污染最常見的癥狀。
雨宮寧寧很清楚。
面對深淵污染者,學院會怎么做。
所謂的治療,是從沒有治好的案例,不過是換一種說法的監禁。
而在外界,若讓神教或掌握了超凡力量的國家遇到這種人,則是毫無例外的‘無害化處理’。
雨宮寧寧默默否決了去尋求學院幫助的選項。
自己得把他偷偷帶回去。
而當務之急,是尋找解藥變回人身。
可誰知道解藥掉在哪里?甚至可能跟著二人下墜時掉入了深淵,雨宮寧寧不由苦笑起來,自己都要完蛋了,還惦記著他.
話說這破樹枝立的好穩,小鸚鵡挪了挪爪子,樹枝牢固像插在地上一樣。
她忽然猛地看向樹枝之下。
地上積滿落葉,但在落葉的間隙隱隱約約能看見一抹黑色。
她迅速俯沖下來,用翅膀將樹葉拂開,便見到了存放解藥的大箱子!
這里就是二人從鐵籠中墜入深淵的地方!
“老爸我愛你!”雨宮寧寧高呼一聲,開始拼盡全力將箱子打開。
豬頭奎恩,弄那么大個箱子做什么?就沒有對女性和動物友好一些的儲物箱嗎?下頭男 哦,都是我要帶的東西啊,那沒事了。
箱子打開,雨宮寧寧迅速找到了那瓶純金瓶子裝著的解藥,爪子扒著瓶身,鳥喙使勁將塞子拔開,旋即也顧不上那么多,用念力咒使瓶子懸浮起來,異臭十足的液體傾倒而出。
小鸚鵡張嘴接著。
片刻后,天旋地轉。
這是一種很難以言喻的感覺。
變成鸚鵡像一張膜將她包住,越縮越緊直到變成小小一只;
變回人類時,她開始一點點忘掉飛行的感覺,忘掉自己長著翅膀與一雙靈敏的眼睛。雙腳開始立足于大地之上,她找回了自己的四肢,呼吸的聲音愈發悠長壯大,奧術回路一條條被激活.
雨宮寧寧眨了眨眼,看著自己纖細修長的手掌,長長舒了口氣。
變回來啦。
她其實還是有那么一點點——雨宮寧寧承認,有一點點不安。畢竟眼睜睜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要比死亡更令人討厭,忘掉過往的一切,人類的自我被抹除,變成似是而非的動物.
“呼,回頭要研究一下德魯伊奧術了.喂!!”
雨宮寧寧忽然捂住胸口,蹲下來不爽的說:“死處男,沒見過女人哼。”
奎恩已經不動了。
呆呆的‘坐’在那,他應該是在坐著,只不過身下空無一物,全靠強大的核心力量保持坐姿,頭微微仰起,像在觀看著什么。
雨宮寧寧雖然知道他不是在看自己,但誰讓他眼睛對著自己這邊,第一次在異性面前赤身裸體,心中難免覺得有些別扭。
于是,連遮帶擋,雨宮寧寧將準備在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穿上,不時打量奎恩一眼,這家伙沒有偷看吧?
穿好衣服后,她又愣了愣,無奈地搖頭。
“.在干嘛呢,走開不就好了嘛。”
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恢復人型后,奧術回路與腦髓連接,精神力與瑪納迅速充盈了起來。這一帶連深淵表層都算不上,灰霧的干擾對一名魔法師而言微乎其微,更何況是擁有地球血脈的雨宮寧寧,她決定自己動手解決奎恩的問題。
先把他喚醒。
只要靈魂能重燃人性,神智掌控身體,那就說明被污染的程度還在可控范圍內。
魔杖的杖尖點到奎恩的額頭中央。
雨宮寧寧輕輕說了一句“Ennervate”。
一陣刺目的強光閃過,光是被這光芒照到皮膚都會令昏昏欲睡的人瞬間精神,但奎恩仍然仰著頭,像個呆瓜一樣不知在看什么。
這是梅林給格林德沃留下的《黃岡密卷魔咒》之一,名為‘快快復蘇’。雖然只是三階魔咒,但在具有“蘇醒”效果的通用咒語中,快快復蘇是最強的那一檔,對魅惑、麻痹、附身乃至詛咒都有極強的抗性作用。
雨宮寧寧俏眉微皺,不起作用?
如果快快復蘇都不行,那就只能選擇術業有專攻的對口型魔咒了,但她并不是研究精神領域的奧術師,無從下手。
神教的禱告對當前情況應該很有用。
可雨宮寧寧并不是純粹的信徒。雖然有個在白教當紅衣主教的媽,但她更有個無神論的爸,除了秩序與圣靈女神外,雨宮寧寧拜的神還有關二爺,財神爺,李相赫這些也不知道有啥職能的地球大神.
雨宮寧寧來回踱步,看見奎恩又開始低頭喃喃自語,一咬牙一跺腳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魔杖重新對準腦門。
古奧的魔咒聲詠唱而起!
閃電咒!
用電流強行激活神智是一種很危險的手段,一個沒控制好輕則腦癱重則喪命,但強大物理刺激效果也是尋常魔咒無法比擬的,半死的人都有可能被瞬間電回魂。
雨宮寧寧小心翼翼的控制著閃電咒的瑪納輸出量,令人頭皮發麻的噼里啪啦聲在奎恩額角回蕩。這家伙是超凡者,小電一下應該沒大事,快醒過來啊你.
“呃”
奎恩終于有反應了。
察覺到他眼眸劇烈震顫的雨宮寧寧立馬停手,緊張的等待著。
“你還懷著孕.”
“別發瘋,彌雨桐!!”
“清醒一點.該死——”
是中文。
雨宮寧寧依舊聽不懂,但‘彌雨桐’這三個字她曾聽過.
奎恩的神情掙扎起來。
不單是表情,身體同樣如此,手臂肌肉盤虬,血管猙獰的幾乎要破體而出。明明已經如此用力,動作幅度卻小到像被什么人壓住一般,很是辛苦。
雨宮寧寧有些焦急,還以為是電擊導致奎恩變成這樣。
她旋即轉頭看向箱子,奎恩的東西都在里面,也同樣包括不死圖騰。
巷子里同樣有幾張她準備的奧術卷軸,都是高階攻擊魔咒,足夠將不會抵抗的奎恩殺死。
可這樣一來,天知道他回到學院房間后會發生什么。自己趕回去還要穿越不知多遠的禁林.
奎恩的神情愈發掙扎,像被屠刀按住脖子的野犬。
心跳聲,沉重的呼吸聲,汗水從泛紅的肌膚沁出,一切都在說明他此時的狀況相當不妙。
不管了,之前對茜莉雅用不死圖騰也成功過,那這一次.
陡然,一只手猛地抓來。
雨宮寧寧被他摟到了懷里,唇角瘋狂地吻上來 她的大腦霎時間一片空白,好像被電擊的是她自己。
直到心口傳來被揉捏的疼痛,肌膚緊得如要撕裂一樣。
她咬著泛白的唇角,紅著眼想推開他——
“放開啊!!”
可這哪推的開呢。
這是能揮刀斬斷鋼鐵的超凡之軀,雨宮寧寧哪怕變了回來,在他面前依舊與小鸚鵡無異。
只能忍受著,最赤裸最瘋狂的發泄。
眼淚滑落下來,滴在他肆意妄為的手臂上。
奎恩的動作忽然一頓,如卡殼了般顫抖一番,竟然將雨宮寧寧松開了。
她踉蹌一下,跌坐在地上。想要逃開,卻見到一抹鮮紅的血從奎恩嘴角流下來,他竟然咬爛了自己的舌頭。
痛苦換來了一瞬的清明,他抬起頭,眼睛死死盯著前方虛無的灰霧,像個神經病人一樣在說些什么。
雨宮寧寧顫抖的眸子緩緩恢復了平靜。
在奎恩的額頭上。
色欲的紋路正在一點點的浮現.猶如螞蟻爬出蟻穴,原罪的光照亮了灰霧。
雨宮寧寧咬牙,她知道不死圖騰沒用了。
學院的秘術能修復肉體,帶回靈魂,甚至修補靈魂的殘缺。
但無法驅逐深淵原罪。
她想不出色欲之種是何時植入奎恩身體里的,藍那牛抓住他頭顱的時候?還是那些警察?還是更早?
他額頭的色欲紋路與被誘惑的警察們如出一轍,像是一張畫布在一塊塊的補上色彩,當色欲之光彌漫至眼眸的那一刻,深淵原罪污染將成為定局。
奎恩的眼神漸漸迷離,越來越多的鮮血從嘴角溢出,但痛苦對他精神的幫助已經不多了。
雨宮寧寧不知道有什么辦法能救他。
她必須找一個辦法。
所有占卜法都無法干涉深淵。
除非向更高位的存在尋求幫助。
她咬破了手指,忍受著指尖的痛苦,在地上畫起一個歪歪扭扭的符號。
她知道這么做不對,但別無他法。
“恐呼尊命,末世之王啊——”
“沐浴薪火,承蒙神恩”
“誠惶誠恐,誠惶誠恐”
“此身此魂,奉還于您。”
此時此刻,愛士威爾城,湖畔餐廳。
‘呯!’的一聲,那是刀叉掉在地上的聲音。
食客震撼的望著落地窗外的湖畔,眼珠子瞪出來的模樣。
坐在他對面的人回頭望去,鏡湖一切如常,陽光明媚,萬里無云,無波無浪。
“怎么了?”
“.城,城堡!”食客結結巴巴的說:“我看到鏡湖的天上突然出現一個城堡!好他媽大!!”
“哪來的城堡?”對面的朋友再次回頭望去,啥也沒有。
“不是,一下就不見了.但,真的!龍主在上,我發誓,浮在天空的城堡,我看見了!”
“呵。”朋友怪笑道:“您看到格林德沃了?”
“.也許呢?”
“魔王來都看不見,您看得見,您比魔王還牛逼。”
看見突然閃現而出的城堡之人不止他一個。
但因為消失的太快,都被當成了笑談,似乎只有照耀進去的光與塵能證明這一切。
禁林內,灰霧散開又聚攏。
雨宮寧寧呆呆的站在原地,她的靈魂被打上了一個‘印記’,那是占卜的‘代價’。
然而,令她發愣的事無關代價。
而是占卜出的結果。
她似乎知道該如何解除奎恩的色欲之咒了。
她看著漸漸失控的奎恩,咬牙,扭頭而去。
不行。
為了朋友,她還做不到這種事。
你要干嘛?
‘跑回去。’
不知為何,那累的像死狗一樣,但仍然向前邁步,想要讓小鸚鵡安心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
‘我們是朋友嘛。’
雨宮寧寧低著頭,黑瀑般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臉。
她回頭看了一眼,沒人知道此刻的小魔女在想什么。
又或者和她選擇去尋找老爸那天一樣,什么都沒有想。
她最終還是緩緩走了回去,認命般閉上眼睛。
窸窸窣窣的。
那是黑絲劃過腿彎,脫到地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