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前世就有,但魏明一開始并不知道,是老魏生了病,在生命最后時間里回憶過去才跟他說的。
當時老魏都已經記不得信里寫了什么,只記得是香港來的,詢問了家里的情況。
雖說在1980年初期,城里人有海外關系已經是可以吹噓驕傲讓人羨慕的事了。
但農村什么都慢,這方面的反應也滯后,還在用那十年的思維想問題。
再加上老魏那會兒跟平安叔斷了來往,沒有個明白人商量,也擔心這封信會給家里帶來麻煩,他就直接給燒了,這個操作讓他遺恨終生。
在病床上的時候他還拉著魏明的手后悔:“我該留個地址的,沒準咱家也有海外關系了,說不定還能幫幫你。”
那會兒都改開十幾年了,老魏早明白了海外關系的好處。
他堅信自己真的有海外關系,因為他在臺灣有個當大官的親大爺,說不定還有一些堂兄弟。
魏明接過后看了一眼,有些意外,信封上是繁體字,這很正常,魏明也看得懂,但字跡非常娟秀,甚至略顯幼稚,感覺寫信人年紀不會太大。
寄信地址是“香港島中西區西環高街101號對面周記百貨。”沒有寫具體的寄信人。
收信人寫的是魏明祖母的名字,地址就是溝子屯。
拆開里面的信,和外面的字體一樣,并不多。
就簡單幾句問話,而且沒有主語,也沒有來信人的情況。
“現在家里你們一切都好嗎?
狗蛋好嗎?
狗剩好嗎?
有幾口人?
吃的夠嗎?
有沒有上學?
如果收到來信請務必回復,我在香港很想你。”
然后就沒了。
魏明不禁要問:“爹,狗蛋和狗剩是誰啊?”
因為喝酒紅了臉的老魏瞬間臉黑,黑紅黑紅的。
魏明明白了:“這其中有一個是你吧?”
他點點頭。
“那另一個呢?”
老魏道:“你平安叔,那會兒兵荒馬亂的,取個賤名好養活,我們都是大了些改的名。”
這封信上竟然還提到了平安叔,魏明挺意外的。
他笑笑:“在村里好像從沒聽人說起過。”
魏解放:“我其實無所謂,就你平安叔臉皮薄,上中學后不樂意別人叫他小名,誰叫就跟誰打,別看他是個書生,打架還挺厲害的,難怪后來會當兵,扯遠了,反正他把人打服了,也就沒人叫我的小名了。”
魏明又問:“那除了你們那輩人,誰還知道你和平安叔的小名呢,我大爺爺他們一家知道嗎?”
魏解放回憶了一下:“應該是知道的,那會兒國共還合作一起抗日呢,你爺爺和你大爺爺經常書信往來,很可能提到我們。”
這么一琢磨,老魏更加堅定:“肯定是你大爺爺,我就怕這個,他估計在那邊還是個大官,現在這個局勢,咱招惹他好嗎?”
魏明想要打消他這方面的顧慮,于是道:“應該不是大爺爺,你沒看最后一句嗎,我在香港很想你,這封信可是寫給奶奶的。”
老魏的臉又紅了起來:“小兔崽子說啥呢,你奶奶不是那種人!”
魏明一愣,知道老魏想歪了,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會不會是奶奶那邊的親屬。”
“那也不可能啊,你奶就兩個兄弟,一個死在了抗日戰場,一個你舅爺(范春花之父),這會兒在家里還活蹦亂跳呢。”
魏明暗示:“知道你和平安叔的小名,還說很想我奶,還那么關心家里的情況,你說那還能有誰呢。”
“我大老遠找你就是問這件事的,你還問起我來了!”老魏哼了一聲。
魏明笑笑:“既然咱們猜不出來,那就干脆回一封信好了,看他接下來怎么說。”
老魏想了想,同意了這個提議,也沒有提燒掉之類的話,這一世有這么一個出息的兒子,他的膽量也大多了。
說完了正事兒,魏解放又關心起兒子的感情來。
“你嬸兒說你的那個英國姑娘長得可俊了,有沒有照片啊?”
許淑芬搡了他一下,兒子好不容易才走出來,你又提那個干嘛。
魏明摸了摸身上,還真有一張,是兩人在什剎海滑冰時拍的。
沒想到許淑芬動作比老魏都快,第一時間接過照片。
“好好漂亮的小妮,這頭發可真紅!眼睛也大!這就是外國人啊!”她還是第一次見外國人,畢竟家里沒電視,連電都沒有。
許淑芬驚嘆連連,魏解放看過之后也大為滿意,這模樣配得上我兒子,關鍵個頭也高,回村后知道該怎么吹了。
不過見老魏想要順手摸走,魏明及時阻止了:“這張我就一份。”
魏解放:“那你還拍別的了?”
許淑芬咳咳兩聲:“要這些照片干啥,兒子以后還要找媳婦兒呢,被人看到還得了,小明你聽娘的,這照片以后可不能留在身邊,哪個姑娘能受得了啊。”
難得老娘一口氣說這么多,她是真擔心兒子的婚姻大事。
前世不孝,六十多了也沒成個家,魏明想著這一世要不就結個婚讓她樂呵樂呵。
魏明笑著點點頭,表示回頭就找個地方埋起來。
最后他道:“信我也拿走了,我想想該怎么回復。”
他直接回了勺園,告訴幫自己頂班的王阿姨:“我已經跟留辦提出了換崗,還推薦了您接班,阿姨你加油。”
這工作比打掃衛生可輕松多了,坐著就能拿工資,至于孫子,幾步路的事兒,讓他自己回家就行。
王阿姨自然好一番感謝,并把魏明和梅琳達在這房間里發生的事爛在了肚子里,她不寫日記,也沒有寫回憶錄的打算。
王阿姨一走,魏明靠在自己的床上,表情寡淡地跟進出的女留學生打著招呼,有時候還能得到幾句安慰。
等鎖了門,把窗簾一拉,魏明鋪開紙和筆。
“你好,家中一切安好,日子蒸蒸日上…”
寫完這句,魏明重開一頁,既然對方來信用繁體字,自己也用繁體字回信好了。
他從頭寫起:“…請先容我自我介紹,我叫魏明,是范爾秀女士的長孫,不過她已仙逝。
我父親安好,雖在家務農,但樂天知命,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18歲時遵母命娶了我母許淑芬,母親是川渝人士,之后生了我和妹妹魏紅,我年19,妹妹14,我學業平平高中后進入北大工作,并從事寫作,在大陸略有薄名,已能養家糊口,妹妹學習成績優異,天賦極高,且志在北大…”
說完自己家的情況,魏明又簡單提及平安叔一家。
“叔父平安也好,60年代初曾以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大,后又參軍,現已退伍在北大任職,娶妻并養育了一對龍鳳胎,只是叔祖母程氏也已過世,我的工作也承蒙平安叔幫忙。”
寫完這個,魏明又加了一句“我們遠隔千里,很開心能和你通信,希望能聽到更多關于你的消息。”
抽出一個信封,魏明填好地址,準備明天就把信寄回去,他怕那邊等急了。
是夜。
魏明剛躺下,就聽到門嘎吱被推的聲音,但沒推開,魏明鎖了門。
“萊昂納多,你睡了嗎?”
這顯然不是梅琳達還魂,聽聲音應該是一名西班牙女同學,戴個眼鏡,長得還行。
雖然魏明跟梅琳達有過一段,但有些女生并不介意,能跟異國他鄉的大作家發生一段故事,回國后也是一筆談資了。
但魏明顯然沒那個想法,表示自己已經睡了,有事明天再談。
西班牙女孩堅持了一會兒才怏怏離開。
這一晚上,魏明基本沒睡好,不同時段有三個女孩過來敲門想安慰他,關鍵還有一個黑姑娘。
不行,明天必須搬走了!
第二天,剛把信送出去,關于魏明的調令就下來了,昨晚餐桌上他也跟平安叔提過,讓他幫自己調動調動,要不然他睹物思人。
來得太及時了,再晚一些自己怕是要不干凈了,只不過他還沒到新崗位,就請了一天假。
今天他要陪父母逛燕京城,主要是母親第一次來,啥也沒看就這么走了不合適。
魏明帶著相機,一整天全程陪玩,很多都是他和梅琳達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吃過的美食,只留魏明獨自吞咽苦果。
雖然這天過得很開心,但許淑芬第二天就堅決要走。
一是怕耽誤兒子工作,總請假不好。
二嘛,兒子現在花錢太猛了,買了那么多本沒必要的東西讓他們帶回去,說是年貨。
可一天花掉了他們全家一年的收成,誰家年貨是把一年的貨都買了啊!
她怕繼續待下去自己心臟受不了,而且她也擔心家里的豬和雞,范春花見不到雞蛋,別再把雞殺了。
不過把父母送回招待所后魏明又給他們塞了一把錢和一把票,讓他們把這個年熱熱鬧鬧準備起來,等他回去過。
老娘得慢慢適應自己兒子是個有錢人這件事了,以后好日子長著呢!
從城里游玩回來,魏明立即帶著彪子和小梅去勺園把自己的床鋪和物品收拾了。
留學生們知道魏明要走各種舍不得,李愛國和李逵還說會向校方建議魏明當男寢宿管的。
魏明哈哈一笑,回到南門崗下面的保衛員宿舍,他首先散發從王府井百貨大樓買的糖果。
“兄弟們,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