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魔都回來收到老魏的信后,魏明并沒有回信,他想著再過幾天就要回家了,沒必要。
不過這可苦了老魏。
平時他還能避開人群,專注照顧大隊的那些牲口,但這陣子是秋收時節,他和牲口都要奔波于田間地頭。
于是越來越多的人問他:“解放啊,你家魏明的大作呢,讓我們看看唄。”
“對啊,我拿給我孫子看看,以后魏明就是他的榜樣了!”
“不會是舍不得讓我們看吧,別小氣嘛。”
那張復印的稿費單被他展示過無數次后,現在基本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說服力也大不如前。
每當這時魏解放只能笑著回復:“急啥,已經在路上了。”
然而收獲的往往是半信半疑的眼神和風涼話,這話你都說多久了。
就在老魏患得患失的時候,村里的會計賈三兒給了他希望。
那天賈會計拉他進了大隊部,拿出一張報紙問:“解放啊,這個魏明是你家魏明不?”
報紙是文匯報連載春江水暖鴨先知中篇的那期,作者那里寫的是“魏明”。
雖然魏解放不知道兒子有沒有寫過這樣一篇小說,而且這篇小說沒有頭也沒有尾,有些搞不懂在寫的啥。
但他當時就篤定道:“沒錯,就是他小子!哈哈,又出新作品了,這小子寫作就一個字,快!”
雖然全國可能有很多叫魏明的人,但叫魏明,同時還是個作家,那可能性太小了,所以這個魏明肯定是自家兒子!
好小子,原來你不僅會寫狐貍老虎,還會寫鴨子啊!
不過讀遍這幾千字的小說,他愣是一個“鴨”字都沒看到,搞不明白為什么會是這個名字,難道是饞全聚德的烤鴨了?
報紙是賈會計從公社開會帶回來的,然后又被魏解放要走了,他逢人就讓人看。
相比于他覺得自己都能寫出來的沒牙的老虎,老魏覺得還是這部看都看不懂的小說更能體現兒子的水平。
“對,這就是我家小明寫的!看不懂啊,說明你境界不夠啊。”
當報紙遞到齊可修面前的時候,齊可修質疑道:“解放哥啊,你確定報紙上這個魏明是我大侄兒嗎,這寫的都是魔都的事啊,他不是在燕京嗎?”
魏解放當時就心里一咯噔,難道還有另一個叫魏明的作家?
但他還是嘴硬道:“你懂啥,你就一小學代課老師,跟我一樣就初中學歷。”
齊可修氣壞了,他嚴重懷疑魏解放是在忽悠大家,此魏明非彼魏明,為了裝逼你至于嗎,竟然隨便認兒子!
可恥,太可恥了!
很快齊可修的猜測傳遍全村,村里頓時出現了兩種聲音,大家一時難分真假。
這時候魏解放的女兒魏紅放假回來了,經過她的鑒定,確定這篇小說就是他哥寫的。
至于理由: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本來就是作家的基本素養,難道吳承恩還真的走過取經路嗎,不都是靠想象,更何況我大哥本來就天賦驚人,我們班主任臧老師都說過,我大哥成為作家他一點都不意外。
魏解放覺得此言有理,于是氣焰更加囂張。
直到賈會計又拿出幾份報紙,嚇得他想原地改口。
那些報紙都是批判春江水暖鴨先知的,用詞非常嚴厲,把他嚇得夠嗆。
他可是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當年他老娘跟平安他娘為了讓家里過的寬裕一些就合伙搞了一個豆腐作坊,后來不讓搞了。
幸好他家老爺子也不是沒根腳的,這才平穩過關。
這時候大隊長趙春來也冒出來嚇唬魏解放:“你兒子這思想很危險啊,你還是勸勸他吧,以后別寫什么小說了,回家種地不好嗎,農民多光榮。”
趙春來跟魏平安是同學,因為嫉妒魏平安的成就,但又夠不著人家,所以只能暗戳戳給魏解放找不痛快。
魏解放嚴重懷疑這些報紙是趙春來特意搜集的,自己平時可從沒在大隊部看到過這么多報紙,你趙春來啥時候這么愛學習了,咋的,你也要考北大啊!
而且當大隊部冒出這些報紙后,村里立即謠言四起,說魏明的那篇小說惹了麻煩,全國都在批判他,甚至有傳言說魏明已經被抓了,還傳的有鼻子有眼的。
還好這時候齊可修依然堅持認為這篇小說不是魏明寫的,他還找到了“魏明咋可能知道怎么拍廣告”這個疑點,這年頭的村民連啥是廣告都不知道。
魏解放多么希望齊可修這張破嘴說的是真的,到時候自己無非是丟點面子,總好過兒子前程受損啊。
現在魏解放的策略就是別人說啥他都充耳不聞,我裝聾作啞總行了吧,不過魏紅忍不了。
這個13歲的小女孩完全沒繼承母親許淑芬的溫柔,她比許淑芬更像一個川渝妹子,人送外號“紅辣椒”。
今天是中秋,有幾個小崽子跑到他家外面喊“魏明啥時候放回來啊,不會被槍斃了吧!”
魏紅聽到后端著一盆開水走了出去:“勞資蜀道山,你們滾不滾!一!二!…”
“三”一出口,開水就從低矮的籬笆墻潑了出去,雖然沒潑到人,卻也把幾個小崽子嚇得夠嗆。
母親趕緊把她拉了回屋,嘆氣道:“好像都是姓趙的。”
趙春來兄弟五個,叔伯兄弟十幾個,那幾個小孩都是他的子侄輩,在農村男丁多就能橫著走,所以他這個大隊長當的穩如老狗。
魏解放對女兒道:“紅啊,以后你一定要考到北大去,跟你平安叔一樣,你看你叔回村的時候他趙春來是怎么夾著尾巴的!”
魏紅板著小臉重重點頭,然后魏解放又期待地問:“你說,那篇小說有沒有可能不是你哥寫的啊?”
魏紅撓撓頭:“我看過臧老師保存的我哥的作文,好像標點符號的用法確實不太一樣。”
“真的呀!”魏解放大喜。
魏紅不甘心地點點頭,她覺得那篇小說寫得很有水平,內心還是希望那是老哥寫的。
看到魏紅點頭,再聯想齊可修的那些說法,魏解放心里放松了不少,感覺頭頂的烏云都散去了。
后來耿大柱喊他,說是有頭牛病了,讓他過去看看,魏解放趕緊過去了。
他不是獸醫,不過跟公社獸醫站的老戴學過一些基礎的牲畜知識,如果他搞不定再去公社請人。
一直忙活到了天黑,魏解放才回來,飯都沒吃。
還沒進家門,他就看到一輛打著燈的摩托車由遠及近,燈光格外刺眼。
魏解放心中一喜,現在郵局好像配了一輛摩托,難道是有小明的信?
結果摩托車駛近后,哪里是什么魏明的信,這根本就是魏明啊!
不是,他哪來的摩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