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損失與收獲

　　染著血跡的米白色繃帶一圈一圈地纏繞在小腹、臂膀和大腿之上，才擦拭干凈的長劍已然入鞘，輕輕落在手邊。

　　瑪格麗特縮在篝火旁，雙手捧著一杯表面漂浮葉片，散發清香的茶水，升騰熱氣彌漫在她那張仍舊沾有泥點和干涸鮮血的面孔之上，更顯神色恍惚。

　　這一刻的她，好似不再是那位有著相當威信，時刻保持著鎮定，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小隊隊長。

　　只是一個剛剛死里逃生，從兇殘魔物的爪牙下艱難茍活的普通冒險者。

　　直到現在，她對此前所發生的一切依舊沒什么實感。

　　明明只是一個最平常不過的調查任務，卻折損了兩名寶貴的隊友，而她們所遇到的敵人，更是預料之外的，一位疑似來自巴托九獄的大魔鬼。

　　甚至都不需要對方如何出手，僅是那位存在召喚的所謂“雜兵”，便已將她們小隊拖入了致命的泥潭。

　　哪怕在戰斗已經結束，擁有著充足時間和完整腦力可以靜下心來思考的現在，她也完全想象不到有任何翻盤的可能。

　　閉眼等死，祈禱死去之后的靈魂能躲過魔鬼的搜查得到安息，而不是被制作成靈魂錢幣二次利用，永遠流轉沉淪于地獄廢土之上，似乎便已經是她所能做的全部。

　　但偏偏就是在這種看不到任何光明，極端絕望的情況之下，轉機…自從未想象過的角落，以一種難以置信的方式，出現在眼前。

　　恐怕直到許多年后，當自己圓滿退休，順利地將“守誓黑木”小隊交給可靠后繼者，亦或者同樣躺在某個陰暗潮濕的洞穴即將死去之時，她也不會忘記方才那呼吸之間，稍縱即逝的畫面。

　　雪花般飄落的余燼與火星、赤紅凄愴的繚繞火焰、熔融劍光與那雙好似日食般的漆黑眼眸…

　　魔鬼們被砍下了腦袋，在火光映襯之下。

　　而帶來這一切轉機，讓自己能繼續以活著生命的身份坐在這里，讓“守誓黑木”的隊名得以傳承下去的根源…

　　瑪格麗特驀地抬頭，目光望向篝火另一端。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正專心致志，對著手中蟹肉大快朵頤的黑發青年。

　　方才幾乎令其死亡，胸膛正中央的貫穿傷已然愈合，只在黑色襯衣中間留下一塊空洞，露出里面隱約能看到肌肉輪廓的光滑皮膚；

　　肩膀、腰腹等多處位置可以看到有輕微灼傷的痕跡，但腿部的骨鎧與小臂處的幽黑臂盾則依舊保持著完好，沒有受損的跡象。

　　身體狀態比她和索爾丁要好上許多。

　　精神狀態也同樣如此…

　　瑪格麗特從事這一行也有十多年了，各種類型的冒險者幾乎都見了個遍。

　　但哪怕是其中最開朗、最灑脫的，也很難說在如此一場幾近團滅之后的苦戰之后，當下便能放松下來。

　　恐怕最多也就稍微和隊友開兩句玩笑，拿干糧隨便應付一下肚子，過兩天才能逐漸緩解，慶祝什么的更是得回到城鎮之后才有這個心情。

　　而眼下，眼前黑發青年咀嚼吞咽時，那種沉浸美味的享受表情，卻是演不出來的。

　　讓女劍士本就復雜的神色，更帶上了一抹難言的古怪。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咽下嘴里的食物，名為“夏南”的年輕冒險者朝自己揚了揚手中蟹肉，發出邀請。

　　有些尷尬地婉拒，瑪格麗特下意識移開視線，抿了一口茶水。

　　溫暖清香上涌，舌尖殘留甘甜，身體各處傳來的痛楚與疲憊，好似也在茶香氤氳之下得到緩解。

　　令瑪格麗特的身體舒服得輕輕顫抖，感慨道：

　　“這茶是真好啊…”

　　“是吧？”對于食物品味的相似感受，令夏南眉頭微挑，“我特意問協會里的接待員小姐要的。”

　　“如果你想買的話，可以去埃德溫娜女士那里看看，我記得她店里好像還有些存貨來著。”

　　瑪格麗特連連點頭應和，又轉過腦袋，和旁邊披著條毛毯，正伸手烤火的矮人索爾丁對視一眼。

　　微微頷首。

　　戰斗已經結束，幾人自然就各自的身份與目的有過交流。

　　她們知道夏南的任務是清剿眼下所處的這個地精巢穴，對方也知曉了自己等人是追蹤著魔鬼的痕跡才來到了這里。

　　陰差陽錯間正好趕在一起，才有了方才那一遭。

　　瑪格麗特并不是如何高尚的人，而冒險者的身份也令其遠稱不上善良。

　　考慮問題，基本都是從利益和安全角度出發。

　　現在的情況已經非常明了。

　　在道德層面上，夏南從魔鬼手中救下了自己兩人，讓黑木小隊得以存活；

　　在現實層面上，對方之前所展現的那種強大實力，哪怕是把全盛狀態的自己和索爾丁都加上，也不是他的對手。

　　在某種程度上，自己兩人是生是死，其實也就只是他一個念頭的事情。

　　以此作為前提，有著豐富冒險者經驗的瑪格麗特，自然也表現得非常“懂事”。

　　甚至都不用夏南開口，便主動提起了對于冒險者而言最敏感的“利益分配”問題。

　　“感謝你的幫助，說來慚愧，場上這幾頭魔鬼…我們兩個基本也沒出什么力，相關戰利品的分配，我們就不參與了。”

　　“另外，之前也和你提到過，我們小隊的任務是調查石化蜥蜴巢穴內的魔鬼蹤跡，現在這種情況，當然已經算是完成。”

　　“只不過具體獎勵方面還需要看協會那邊判斷的完成程度，我和索爾丁已經商量過了，打算把其中獎勵的部分積分兌換成金幣轉贈給你。”

　　“還請千萬不要推辭，畢竟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們兩個現在怕也沒機會還能坐在這里喝茶。”

　　“當然，金幣的具體數量得等回到河谷鎮之后交了任務才清楚，但應該不會太少，畢竟…”

　　說著，瑪格麗特朝旁邊幾頭魔鬼的尸體上掃了一眼。

　　如此決策，充分體現了她作為資深冒險者的經驗所在。

　　一方面，在戰斗剛剛結束的情況下，便明確而清晰地表示退出對戰利品分配的參與，將因為懷疑、誤會而導致不必要戰斗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另一方面，更是把回到城鎮后才能獲取的委托獎勵給點了出來，并表示會在之后分給夏南其中相當比例的一部分。

　　這樣一來，對于對方來說，她們兩個就還有利用的價值，不至于在臨時盟友身份解除之后，在路上就和那些魔鬼一樣被砍掉腦袋。

　　說不定還能在對方心中留下些好印象，以后能有合作的機會。

　　對此，夏南當然不會推辭。

　　場上幾只魔鬼都是由開啟了余燼殘響后進入“二階段”的自己所斬殺，戰利品當然得歸他。

　　黑木小隊固然付出了損失隊友的代價，也勉強在魔鬼們的圍攻之下堅持了一段時間。

　　可自己和他們又不是什么隊友，連朋友都稱不上，屬于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只是因為突然出現的共同敵人，而成為了臨時盟友。

　　這種關系在戰斗結束之后，便也就自然解除。

　　真要說的話，在阿比簽訂魔鬼契約之前，三方剛剛在巢穴中碰到的時候，他還被幾人以威脅的語氣勸離來著。

　　換做性格稍微極端一點的冒險者，眼前兩人的腦袋怕是在剛才就已經離開了肩膀，哪還能像現在這樣喝茶烤火。

　　不過既然這個名為瑪格麗特的女劍士這么懂事，還愿意在事后把協會任務的獎勵都分出來一部分給自己，正缺錢填補武器重鑄虧空的他自然也不會再動手。

　　且場上這么多戰利品，也確實需要幫手為他帶回城鎮就是了。

　　這場戰斗，夏南損失不小。

　　更換頻率甚至比保養工具的消耗速度更快的板鏈復合甲，再一次迎來了最熟悉的結局。

　　徹底報廢，淪為扭曲沉重的鐵塊。

　　同樣來自巖錘鐵匠鋪，過渡時使用，售價將近三位數的特制雙手長劍也在與須魔的戰斗中被砍出了豁口，并受到“余火”的影響，以熔融狀態削掉了那幾頭魔鬼的腦袋之后變得坑坑洼洼，徹底失去了其武器的性質，被夏南用作螯鉗開殼的工具。

　　可以預見的，當他回去巖錘鐵匠鋪的時候，巴恩會是怎樣一種表情。

　　兩者相加，就是高達三位數的損失。

　　這幾乎已經是那些底層冒險者一年的收入。

　　無比心疼。

　　而更令夏南感到麻煩的是，倘若開啟余燼殘響后迸發的余火會蔓延至武器，導致其進入熔融狀態，從而在戰斗之后對武器本身造成損傷的話。

　　那是不是也就意味著，他平日里還要再準備一把消耗用的武器，專門在“余火”狀態使用？

　　或許不用那么麻煩。

　　畢竟此刻應該已經鍛造完畢，正放在巖錘鐵匠鋪的斬首長劍，重鑄所用的正是被與余燼殘響來自同一秘境的炎晶灼烤變化后的熔灰銀錠，以及余燼教習手杖的握柄材料。

　　說不定可以兼容余火，這樣一來也能省下許多開支。

　　當然，具體情況還得等自己回到河谷鎮，把新武器拿到手再說。

　　損失是一方面，夏南在這趟任務中的收獲同樣不少。

　　首先，是他清剿哥布林巢穴和黑木小隊答應給予的協會委托獎勵。

　　屬于金幣收入中絕對意義上的大頭。

　　單是這兩項加起來的幾百金，應當就足以把他長劍重鑄的虧空抹平，說不定還夠自己再買一件品質不錯的護甲。

　　其次，是他的戰利品收益。

　　因為回程路上多了兩個人，夏南應該可以再多帶些東西回去。

　　在地精巢穴搜到的零碎金幣、甲伏怪和棘魔的身體素材、小魔鬼留下的四根鋼叉，以及那柄將長劍砍出豁口的須魔長刀。

　　并沒有類似事物的售賣經驗，不清楚它們的價值具體如何。

　　但聽瑪格麗特說，這些魔鬼們的武器都是由煉獄礦石鍛造，屬于物質界之外，來自巴托九獄的特產。

　　哪怕當作二手貨來賣，鎮上的各個鐵匠鋪都能開出相當不錯的價格。

　　這樣一來，自己被長劍重鑄徹底掏空的小金庫，應該能稍微回一些血，不至于淪落到付完尾款之后，連奶油蘑菇湯都喝不起的程度。

　　最后，也是最關鍵、最重要的收獲。

　　當然便是那項有著夸張效果，仿若游戲中boss二階段的強大戰技。

　　夏南目光凝視虛空，喚出屬性面板。

　　余燼殘響lv1：（5/100）

　　是的，戰斗過后，它的熟練度直接提升了4點，從剛剛入門時的“1/100”到了現在的“5/100”。

　　這大大出乎了夏南的預料。

　　畢竟在此之前，熟練度獲取速率相對最快的引力蝕刻，在剛剛入門的時候，一次練習也就提升1點而已。

　　余燼殘響明顯屬于戰技中品質極高的類別，熟練度練起來應該非常緩慢才對，可…

　　哦，差點忘了。

　　它的冷卻時間是三十天。

　　就算一個月使用一次，一年也就不到50點熟練度的樣子。

　　兩年升一級，快嗎？

　　要知道，這還是在刨除后期隨技能等級提升，熟練度獲取難度逐漸增加的情況下。

　　且作為保命用的關鍵技能，身上僅次于命運硬幣的重要底牌，夏南不可能為了那么點熟練度，等冷卻時間結束就立刻使用——除非他愿意后面一整個月都待在城鎮里不出門。

　　肯定是需要常備在身上，等遇到如今天這樣的危險情況，再作為翻盤關鍵來使用。

　　所以實際根本達不到最理想狀態下一年48點的熟練度獲取速度。

　　“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什么獲得熟練度的方法。”

　　“織夢回廊算一個，但密鑰應該去哪里找，我現在都還沒有頭緒，不可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它身上。”

　　“或者…”

　　又回想起自己前些天從灰谷回來之后，嘗試將余燼殘響入門時的訓練方法。

　　“那種來自手杖炎晶，控制體內余火能量按照特定線路傳導流轉的方法，有空的時候可以試一試，說不定對熟練度的獲取有幫助。”

　　“這樣一來，日常訓練的安排也要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