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狼吻咬合
恐懼。
一種源自人類本能，面對“危險”時產生，強烈而原始的情緒。
它可能起初來源于感官的直接輸入，后經由想象與記憶，延伸到主觀精神視角。
特里威廉看到的，或者說感受到的，是什么？
那是一種冰冷古老，帶著純粹惡意的壓迫感。
周身的每一縷空氣，都仿若實質的鉛塊，壓在他每一寸皮膚之上。
這并非來自天穹邊際的轟雷，也絕不是落雨本身的刺骨冰涼。
而是伴隨著起伏狼嘯與搖曳鬃毛，更黑暗、更深邃的恐懼。
“滅頂之災”，關于生存，關于求活，心中的警報已然拉至最高級別。
金色半長發被雨水打濕，狼狽邋遢地粘在臉頰，蒼白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張，隱約能看到自其中滲出仿若生氣般的灼霧；
鼻翼不受控制地翕動張縮，雙眼瞳孔是仿若死人的凝固。
特里威廉直直地望著前方。
在這一刻，黑發青年漆黑冷厲的眼眸，好似與其身后那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的猙獰狼眸逐漸重合。
化作兩個深不見底而純粹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虛無空洞，將他的身體、意志、靈魂，無情而殘酷地攝入其中。
死意潮水無聲蔓延，化作冰冷手掌于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恍惚間，那些被埋藏在心底的模糊記憶，在恐懼之潮的沖刷之下，逐漸浮上了腦海。
是年幼記事不久，某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滿臉褶皺好似朽木的老嫗，所講述的那個讓他徹夜難眠的驚悚童話；
是第一次來到馬場，被緊緊攥著韁繩高抬而起，嘶鳴聲中陰影籠罩，頭頂之上，那一對沾著泥土與草屑的馬蹄。
過往的創傷與回憶彌漫心間。
恐懼，正逐漸升級為絕望與恐慌。
“呼…呼…”
特里威廉那每一次艱難的喘息，都像是在拉動一個腐朽破敗的風箱。
伴隨著充斥鼻腔的濃郁血腥味，是前胸巨大傷口處傳來的陣陣劇痛。
全身肌肉繃緊仿若巖石，他本能的想要去抓握那柄無聲落地，倒插在濕潤泥壤中，銘刻著家族箴言的騎士重劍。
手指卻只是痙攣抽動，徒勞地在冰冷劍柄之上游移抓撓，就像是沾了水的棉花，柔軟而使不出勁來。
手臂更好似灌滿了沉重的水銀，曾經揮劍如風的臂膀一點力都使不出來。
特里威廉想要逃跑。
什么家族的榮譽，什么對超凡道路的渴望…一切雜念在求生本能的作用下，都被拋在了腦后。
也正當其腦中的消極情緒愈演愈烈，并試圖驅動其身體轉身逃跑之時。
多年騎士訓練下還算堅韌的意志，與應對危機情況養成的肌肉記憶，最后一點理智于心頭浮現。
牙關緊咬，五指猛地握緊。
騎士重劍被用雙手高抬而起，下意識擋在身前。
“叮！”
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在雨水中迸發。
耀眼火光稍縱即逝。
方才還站在遠處的黑發青年，眨眼間便來到了近前，鐵灰色長劍揮動時的凌冽勁風好似要將他僅存的意志也一并撕裂。
本就在勞森殘陽血志狀態拼死一擊之下受了重傷，靠著治療藥水才勉強穩定住傷勢。
如今又在牙狩沖擊下落入了“恐懼”狀態，特里威廉的實際戰力幾乎被削弱到了最低點。
只是單純依靠著身體本能與肌肉記憶，與夏南進行戰斗。
銀鍍騎士所賦予的特殊能力，一層銀白色的流動金屬在皮膚表面迅速蔓延——這能夠為其帶來遠超其他職業者的堅固防御能力。
但還未來得及擴散全身，來自身前對手所故意露出，以往一眼就能輕松看破的破綻。
此刻卻讓他下意識翻轉手腕，提拎起長劍向著那“破綻”之處猛力揮去。
“嗡…”
劍柄上并沒有傳來想象中劍刃切割護甲、撕裂血肉的熟悉觸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好似砍在了棉花上，力道無處傾瀉的古怪別扭之感。
劍刃之下，并非肉體亦或鐵甲，而是一個散發著赭紅光彩，半透明的護罩。
騎士重劍砍到上面，只留下一層層仿若漣漪般的能量波紋，一絲一毫都無法穿透，下一秒便順著護罩表面光潔圓潤的弧度落了下去。
整個人也隨之失力，處于揮劍之后，收劍之前的僵直狀態。
“糟糕！”
特里威廉心中驟然升起一股森冷寒意，危險警報大作，只感覺不妙。
而也正不出他所料。
就在其重劍落到赭紅光罩的同時，那柄修長鋒銳的斬首長劍，也悄然脫離了視線，于其視野死角，化作一抹殘忍冰冷的鐵灰色銳光。
上撩。
“嗤。”
緊握重劍，粗壯的右臂在猩紅血液的裹挾之下，飛旋而起。
臂膀處的平整切口，血管仍兢兢業業地運送著熱血，但卻沒有了本應接收的地方，只能空落落地迸淌地面。
“啊啊啊啊啊！！！”
凄厲痛苦的嚎叫聲于暴雨深處驟然迸發。
讓人近乎眩暈的強烈痛楚似是讓這個相貌英俊的年輕騎士長，短暫忘卻了心中的恐懼。
僅剩下的左臂猛地膨脹，通體包裹銀白金屬，向著眼前的敵人如炸彈般爆轟而去。
但顯然，單論反應速度與靈巧敏捷能力，是對方更快。
那身著啞黑板鏈復合甲，仿佛籠罩陰影的黑發青年，只稍微側過身體，便在游刃有余中躲過了特里威廉這足以轟爆巖石的一擊。
隨即…
“嗤。”
鐵灰色的劍光再一次閃過。
這次飛旋落地的，是金發騎士的左臂。
“嗬…啊！”
雙臂處空空蕩蕩的虛無之感，與如同潮水般涌現的劇烈痛楚。
讓那抹短暫被壓在心底的深邃恐懼再抑制不住，泉涌般迸發，將戰意、精神、意志…一口一口，全部吞噬。
來自莫爾頓家族，最為年輕的騎士長，不到三十歲年紀便已經晉升至lv5銀鍍騎士，黏樹領無數平民少女夢寐以求的對象，無數年輕人在心中樹立未來想要成為的目標。
因為心中貪欲，對不應為敵的對象發起了錯誤的襲擊。
此刻，只能像一條夾著尾巴的喪家野犬，被難言恐懼擊破心防，哭嚎慘叫著向荒野深處狼狽逃竄。
早已被視作獵物，又怎能允許他脫離掌控。
鬃毛漆黑的猙獰狼獸，在暴雨中輕盈邁動足肢。
昂鳴涌嘯，雨水倒卷。
狼吻張合，鐵灰色的尖牙于脆弱脖頸處落下。
“嗤…砰。”
眼眸失神凝固，渾圓頭顱高高飛起。
無力地滾落地面。
鮮血、污泥和草屑，染在那張五官立體的俊朗面容之上。
咕嚕嚕——
山脈間起伏的地勢讓這顆腦袋不斷滾動。
直到最后。
撞上了一雙自米白色長袍下沿探出的小巧皮靴。
才終于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