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喬治。
同樣來自河谷鎮,一位經驗豐富的冒險者。
據聞最早的時候,也曾是“綠血”小隊中的一員,和艾德琳當過一陣子隊友。
只不過后來隨著其實力逐漸提升,除非狩獵日,也再看不上哥布林那三瓜兩棗。
便按照慣例脫離了隊伍,自己出來單干。
幾年下來,算是闖出了點名堂,在河谷鎮的底層冒險者中獲得了一個“鐵手”的諢號。
至于外號出處,自然是因為他右手那副銀白色的金屬臂甲。
說起來也挺有意思的,這副臂甲其實已經在戰斗中損壞過許多次,而隨著喬治脫離隊伍后身價上漲,也完全有能力購買更高等級的防御裝備。
但在其“鐵手”的外號流傳出去,每一次更新裝備的時候,他都要求鐵匠把臂甲做成原來的樣式,哪怕為此要多付上十幾枚金幣的加工費。
最近幾年,他甚至把臂甲整體的光澤和顏色又往顯眼的方向調了調,使得陌生人只需要一眼,就能夠注意到他手臂上的那抹惹眼銀白。
在喬治的有意宣揚下,其“鐵手”的名號愈發響亮,也因此吸引了許多實力不錯的冒險者加入他的小隊。
再加上本身不錯的實力,與作為隊長還算厚道的處事方式。
逐年累積下,到了今天,他隊伍的規模與整體實力,已經遠遠超出了“綠血”小隊。
可以說是艾德琳曾經那些隊友中,發展最好的一個。
而發達之后的喬治,也沒有忘恩負義,就此羞辱貶低曾經的老隊長。
反倒和艾德琳保持著不錯的關系,有些時候甚至會向其推薦一些不錯的新人,作為人手的補充。
當然,這些新人在艾德琳身邊發育起來之后,也往往選擇脫離隊伍,加入“鐵手”小隊。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喬治也有點自己的小心思。
但艾德琳不在乎這些,反正遲早都要脫離隊伍,跟著自己認識的人,她也更加放心。
艾德琳獲得了愿意和她一起狩獵哥布林的隊友,喬治也收獲了一個個戰力成型、有一定冒險經驗的隊員。
可以說是雙贏。
夏南在協會等待任務的時候,和“鐵手”喬治見過一面。
記得當時的對方,還玩笑似的邀請過他來著,只不過自己沒有同意。
除此以外,對喬治的印象,便也只能從旁人口中的三言兩語,零碎拼湊而出。
“銀白色的金屬臂甲”、“艾德琳以前的隊友”、“實力不錯,可靠的隊友很多”…
曾經,夏南沒有想要了解對方的意愿,也并不打算和喬治打什么交道。
現在,他也沒有了這些機會。
因為此刻的喬治,已經徹底死去。
悉心經營,象征著其身份標識的金屬臂甲,被鈍器毫不留情地碾砸而過,化作一塊坑坑洼洼,變形扭曲的無用鐵片。
耗費重金維護的銀白表面,沾滿了骯臟泥點與鮮紅血跡,廢鐵般被隨意地扔在地上,插入土壤。
“滴答。”
留有余溫的粘稠血珠緩緩滴落,在被染成一片褐紅的草甸上,濺起微不可察的細小血花。
雙腿離地,腳尖自然下垂。
暮光映照下,高懸陰影隨風輕輕擺動,空氣中隱隱蕩響著纖維緊繃的“吱呀”聲響。
喬治,或者說他的尸體。
被一根浸滿了鮮血的麻繩,粗暴地繞過脖頸,懸吊在高聳橡樹的枝干上。
右手自肘部往下一片空蕩,布滿猙獰齒痕的傷口處,垂落著肌腱與碎肉構成的血縷流蘇;左臂以一種夸張的角度扭曲著,五指與小臂附近的皮肉被剝離,露出摻雜著血紅的蒼白骨骼,顯示著他生前所遭遇的非人折磨。
充斥著濃郁血腥味的輕風拂過,枝葉搖曳間,原本被遮掩在樹冠之外的昏沉暮光無聲滲落,灑在尸體表面。
露出喬治面孔之上,那兩個空無一物的駭人空洞。
皮甲、底襯都已經被拔下,赤條上身只披著一層干涸后的鮮紅血痂。
唯有胸口處的污漬被清洗干凈。
因而露出了他胸膛正中,用血淋淋的傷口,歪歪扭扭拼成的侮辱性詞匯:
“懦夫”、“殘羹”。
順著血跡與草木間的壓痕,撥開垂蕩的藤蔓與難纏的灌木荊棘。
當夏南看到眼前慘烈畫面的時候,他能夠明顯感受到,身旁的阿比,渾身頓時震了一下,手中的臂甲殘片跌落地面。
這個剛入行不久的新人,臉色“唰”的慘白,喉結隱隱滾動,一副想要嘔吐的表情。
夏南自己,也遠沒有他外表看上去那樣鎮定。
雖然宰殺的哥布林已經不下百只,手上也沾過不少同類的血。
但畢竟穿越時間短暫,尚未完全脫敏。
當這種明顯經受過折磨的同類尸體映入眼簾之時,那些血淋淋的猙獰傷口,難免讓其身上相同部位傳來幻痛。
再加上眼下所處,死寂無人的危險森林,與施暴者特意營造的驚悚環境,更在某種程度上加深渲染了畫面的恐怖。
“喬治…”
艾德琳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即使已經脫離隊伍許久,但兩人依舊保持著朋友的關系。
本來還想著回去之后找他喝幾頓酒,卻沒想竟然在任務返程途中,遇到了對方的尸體。
她下意識往尸體的方向走了兩步,似乎想要上前將喬治被麻繩懸吊在樹枝上的身體放下。
但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腳步。
阿比沒有想那么多,跟著上前,在即將越過艾德琳的時候,被她伸手拉住。
“等等。”
也不管對方驚恐中帶著點疑惑的目光。
視線在尸體周圍鋪滿了落葉的地面上仔細打量著,忽地一頓。
就近找了石頭,向尸體下方某片草叢中扔去。
“嗤砰!”
隱藏其中的陷阱瞬間觸發,幾枚簡陋粗糙的骨簇,自一旁樹叢中迸射而出。
撕裂空氣,在呼嘯聲中穿透喬治的尸體,嵌入皮膚,也割斷了那根纏繞脖頸的麻繩。
砰——
是尸體落地的沉悶聲響。
阿比心有余悸地望了眼身旁的艾德琳,胸膛起伏,深吸了口氣。
如果不是對方阻攔,他怕不是已經被那些骨簇射了個對穿。
“應該沒有其他的了。”
依舊是最危險的位置,艾德琳走在隊伍最前面,上前檢查尸體。
夏南并不具備相關知識,因此只是同阿比一起,站在稍遠處為她望風,戒備周圍可能的危險。
至于伯格…
原本就因為半獸人職業者的出現而深感不安,好不容易有所緩解,卻又在返程路上遭遇了這種事情。
神色變得更加陰沉,和在河谷鎮的時候相比,幾乎判若兩人。
但畢竟攸關生死,不僅是整個團隊,也關乎他自己的生命安全。
此時竟也按捺住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緒,和艾德琳一起,蹲下身子,詳細檢查喬治那具在痛苦折磨下千瘡百孔的尸體。
夏南心中清楚,這并非節外生枝。
一個由底層冒險者組成的普通小隊,在薄霧森林這種地方,短時間內連續遇到兩具人類的尸體,其中之一甚至還是他們認識的熟人。
絕不是巧合。
此時距離走出森林,還有將近三天的路程,完全有遭遇相同危險的可能。
人類也好,魔物也罷。
至少要弄清楚,那潛伏在小隊周圍,他們未來可能面對的,到底是什么。
就像是將喬治折磨致死后,把尸體吊在樹上的挑釁行為。
這些殘忍的畜牲,沒有絲毫掩蓋自己身份的意思。
尸體上的傷口、護甲上的創痕,乃至附近地面上的腳印和些許毛發,都被蔑視般留了下來。
也正是因此,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艾德琳和伯格兩人,便得出了最終結論。
“首先,根據尸體的腐爛程度和傷口類型判斷,喬治和我們來時發現的那具尸體,死亡時間大致相同。”
“甚至于,那位已經死去的冒險者,其實就是‘鐵手’小隊的成員。”
夏南心中表示認同。
又不是自己這樣的獨狼,“鐵手”喬治隊伍中的人數不少,除非內訌,不然沒理由就他一個人遇險。
作為小隊隊長,實力最強的喬治都成了眼下這副樣子,他們小隊不說團滅,至少也應該遭到了沉重的打擊,傷亡嚴重。
“其次,雖然發現的護甲上,有明顯被鈍器砸擊過的痕跡,但根據裝備受損程度可以判斷,攻擊者的武器并不如何精良,只是純粹通過肉體力量讓防具受損。”
“且尸體傷口處有明顯噬咬的痕跡,還在胸膛用通用語刻意留下了侮辱性的詞匯。”
“因此可以判斷,襲擊者大概率不是如‘豁牙’那般的冒險者,而是某種具備有一定智慧,對人類充滿敵意,會使用武器,甚至懂得布置簡陋陷阱的類人魔物。”
至于是否有人類冒險者故意留下痕跡,偽造罪狀嫁禍給魔物的可能…
只能說,在薄霧森林這種地方,你就是用同一種方式殺了一萬個人,不去管他,第二天恐怕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完全沒有掩蓋痕跡的必要。
“所以…是那些哥布林干的?可如果是它們的話…”
聽完艾德琳的分析,阿比如此猜測道。
臉色依舊蒼白,說話時眼睛往天上瞟,似乎不敢看草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不是地精。”伯格臉色陰沉得仿佛能夠滴出水,扭頭注視著周圍茂密樹叢中的陰影。
像是能夠從那些幽邃的黑暗中看出些什么。
如果將時間拉回到遠古時期,在那場神戰之前,或許生性暴戾的哥布林們還真有可能做出此類折磨獵物的事情。
但自從它們跟著其主神“馬格魯比耶”消失,又重返這塊大陸之后。
這些癡蠢的綠皮老鼠,便成為了被欲望與毀滅情緒所主導,純憑身體本能行動的“機器”。
它們絕不可能任由一具完整且充滿了脂肪與肌肉的人類尸體,在野外靜靜腐爛。
而不把其帶回到巢穴中填飽肚子。
更沒有那個技巧和耐心,強忍住腹中翻涌的饑餓,折磨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的鮮美食物。
在獵物尚且還留有意識的情況下,生吃了它們,便已經是這些綠皮所能夠做到的,最為殘忍的折磨手段。
“可如果有大地精的話,它們的智力不是…”
回想著加入小隊后,從幾人口中知曉的關于哥布林的知識。
阿比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倒也沒說錯,畢竟哥布林的亞種“大地精”,確實擁有著媲美高級智慧生物的智商。
艾德琳搖了搖頭,心中早已鎖定了真兇。
目光看向喬治尸體旁邊不遠處,那叢被壓斷折裂,明顯留有生物走過痕跡的灌木。
她在之前檢查的時候,就已經過去看過了。
一串和之前在那具疑似“鐵手”小隊成員的尸體旁所發現的,一摸一樣的腳印。
同樣五至七寸的長度,同樣外擴內長的平行趾印,甚至連步幅都和之前一模一樣。
“對人類充滿敵意”、“會使用武器、布置陷阱的類人魔物”、“特殊趾狀的足跡”、“尸體胸膛上留下的侮辱性詞匯”…
再結合最近河谷鎮底層冒險者中流傳的逸聞——
扎營時自遠方傳來如鬣狗般尖銳古怪的嘯鳴、幽綠色的眸光與深夜靜立于林間的佝僂身影、在簡單任務中莫名消失的冒險者小隊…
以及協會任務面板上,突然多出的幾個高賞金任務。
答案已經再清晰不過。
“是…豺狼人!”
身旁,伯格幾乎咬緊了牙,壓著聲音低吼道。
面孔被頭頂樹冠投下的陰影所籠罩,看不清楚表情,臉上只剩下一片深沉死黑。
“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艾德琳神色凝重,目光周圍林間快速掃過,似是擔心此刻就有敵人在其中埋伏。
阿比對于豺狼人這種生物,基本就只知道個名字,但見兩人都表現得如此緊張,整個人也不由繃緊。
夏南此前在鎮中緊急補習過大量魔物相關的知識,因此明白眼下情況的緊急。
不過幾秒鐘的時間,整個小隊便退回了幽暗密林,迅速離開了這里。
暮光昏沉,空氣死寂。
林地中只剩下一片冰冷血腥。
銀白臂甲在泥壤和草莖的包圍下,靜靜地躺在地上。
泛著光澤的金屬表面,折射著一旁血肉狼藉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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