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啦!”
彌漫著薄霧的密林中閃爍寒光。
韌硬難纏的灌木枝干猛烈搖曳,夾雜著草屑與碎葉,淡色汁液飛濺而出。
同樣來自“巖錘”鐵匠鋪,兩柄頗有些重量的精品單手錘懸掛在腰間,隨身體動作而與大腿上的護甲碰撞,發出鈍響。
“綠血”艾德琳走在隊伍最前方,雙手攥著把開路專用的砍刀,劈鋸著叢林中那些如路障般擋在眾人身前的灌木荊棘。
本身實力接近職業者,就職方向顯然還是“戰士”、“野蠻人”一類的近戰職業,身體素質極佳。
大半天下來,也只是流了點汗,稍微喘息,并不感覺如何吃力。
相比之下,她身后左手持盾,右手握劍,一路上始終保持警戒狀態的阿比,卻是累得不輕。
哪怕路途中百分之八十的阻礙,都已經被艾德琳掃清,這個才入行不久的新人,依舊因為薄霧森林中極度高壓的危險環境,以及身上的沉重裝備補給,而消耗了大量體力。
連一場戰斗都未曾遭遇,戰力就已經去了小半。
不過也還算是有些職業素養,即使再如何疲憊也一聲不吭,只是履行著自己在團隊中的職責,為前方開路的艾德琳持盾警惕著周圍的危險。
按照來時路上,便已經規劃好的分工,夏南的站位稍稍靠后,斬首長劍已然出鞘,緊緊握在手中。
倘若真在路途中間遭遇魔物突襲,在阿比為開路的艾德琳擋住第一波攻勢之后,需要他上前拖住魔物,為隊友爭取反應的時間。
偏向于“策應”的團隊定位。
而隊伍最末端,幾乎與夏南并肩,只落后半個身位的,自然是以弓箭作為主要攻擊手段的遠程射手“伯格”。
植物汁液的清香,與濕潤空氣中的泥土氣息,隨呼吸涌入鼻腔。
胸膛規律而舒緩起伏。
挪動腳步,移動的同時維持著與身前兩人幾步遠的站位。
夏南分出絕大部分注意力,警戒著周圍的密林和長草叢。
眼下,距離幾人離開河谷鎮,已是又過了大半天的時間。
進度說不上慢,但也著實快不到哪里去。
四人小隊,在戰力方面整體明顯要強得多,但行進的速度,卻遠比不上自己一個人獨自行動。
更別提之前有“大佬”帶著的那段日子。
這點路程,如果領路的是野蠻人“弗岡”,恐怕半天,不,一個早晨就已經趕完了。
也不用擔心遭遇什么不長眼的魔物,一路橫推,將所有攔路的灌木荊棘全部凍成冰渣碾碎。
跟在后面,除了稍微冷一點,速度甚至比城鎮中還要快。
當然,夏南心中清楚,這是普通冒險者一輩子都不可能遇上一次的特殊經歷。
如眼下這般,步履維艱,周圍最微小的一點動靜,都要頓步警戒的狀態。
才是自己現在,以及今后一大段時間,冒險時的常態。
“嘩啦!”
距離小隊側前方不遠處,一片茂密樹叢突然猛烈晃動,震下許多落葉。
原本緩慢推進的小隊頓時一滯,隨即迅速轉變陣型。
阿比前額沁滿汗水,一個大跨步,越到了隊伍最前方,那面鑲鐵木盾被他頂在身前,正對著動靜傳來的方向。
與此同時,艾德琳也毫不猶豫,將手中用于開路的砍刀直接丟到地上,騰出手握住腰間的兩柄單手錘。
同樣上前兩步,站到阿比身旁,但更多注意力顯然被她放在隊伍另外兩側的密林之中——警惕埋伏。
夏南斬首長劍橫架胸前,雙腿膝蓋微微彎曲,顯然已經做好了發力的準備。
而隊伍最后方的弓箭手伯格,在動靜響起的一瞬間,便已經身姿輕盈地爬上了一旁的高聳橡樹,閃爍著寒光的金屬箭頭自茂密樹冠中探出。
“嘩啦啦!!!”
樹叢抖動的幅度愈發劇烈,隱隱顯露出其中生物的模糊輪廓。
心臟快速跳動。
夏南甚至能夠看到,隊伍最前列,手持木盾的阿比,那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臂,以及咬肌發力時繃緊的腮幫皮膚。
一秒、兩秒、三秒…
“嘭!”
裹挾著碎葉與泥土星子。
一只半人高的小鹿,倏然沖出草叢。
四條纖細鹿腿頓在原地,小巧的蹄趾在泥土地面上輕輕踩落。
如黑珍珠般晶瑩的眼眸,倒映著前方如臨大敵的四位冒險者。
眼神清澈而愚蠢。
“噼啪!”
橘紅色的火焰猛烈燃燒,樹林中隨處可見的枯枝與木柴,被重迭著堆在一起,組成一個小型的篝火。
光線昏暗的空氣中,除了愈發濃郁的霧氣,還飄散著一股脂肪氧化,蛋白質灼燒的烤肉噴香。
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小鹿,此刻已是被掏空內臟,由樹枝串著,架在炙熱火焰之上。
夏南坐在篝火旁,背靠樹干,手中紗布輕輕擦拭著斬首長劍。
一旁,艾德琳剛剛布置完陷阱,回到營地,與他微微頷首,打了聲招呼。
篝火另一邊,阿比則正與伯格低聲討論著什么,隔著焰光與迷霧,聲音模糊,聽不真切。
這一整天下來,對幾人談不上有多了解,但對他這幾位臨時隊友的性格,夏南也算是大致有了個認知。
“綠血”艾德琳,和查普頓口中的形象幾乎一致。
話不是很多,但做事非常認真,作為小隊隊長,卻擔任著最危險辛苦的開路工作。
沒有一句廢話,路上偶有突發情況,也鎮定自若地指揮著他們轉換陣型。
實力方面,僅從她走在隊伍中最艱難的位置,大半天時間也只是稍微喘息的充沛體力,便能顯露一二。
旁人口中偏執的性格,可能是因為他們尚且沒有遇到哥布林,所以未曾展現。
總的來說,確實可靠。
阿比,一眼新人。
毫無疑問的菜鳥,除非是那些擁有著大師級別演技的吟游詩人假扮,否則根本沒有隱藏實力的可能。
也不奇怪。
畢竟以艾德琳向來只接取哥布林相關任務的習慣,除了狩獵日,也不會有什么資深冒險者加入。
按照以往慣例,如果阿比能夠在她的團隊里待上一段時間,慢慢成長起來,應該也將在成為資深冒險者后脫離團隊,尋求能收獲更多的隊伍。
值得一提的是,阿比的性格在冒險者當中,其實還算開朗,一路上話也挺多的。
明明年齡相仿,卻很少主動與自己交流。
從認識到現在,也沒有說過幾句話。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有一種對方在暗中和自己較勁的感覺。
但每當夏南借著任務由頭,和阿比搭話的時候,對方卻又表現得有些畏畏縮縮。
仿佛知曉彼此間的差距,生怕自己的小心思暴露。
對此,夏南也不是多么在意。
臨時隊友罷了,狩獵日結束就解散。
只要不是那種直接的,以實際行動表明的惡意,就算被人在背后說兩句壞話,他也沒什么所謂。
至于弓箭手“伯格”…
給夏南的印象,有點類似以前的馬吉,但性格要更加圓滑,對誰都是笑臉相迎。
一副“老油子”的做派。
但恰恰是這種看不清底色的人物,讓他心中提防。
感覺像是那種面對強大敵人,會毫不猶豫將同伴拋在身后,轉身直接逃跑的類型。
腦海中不由回憶起協會大廳時,伯格與那位瘦削冒險者的糾纏,又想起對方口中的那位“豁牙”貝內特。
心中不免感到好奇。
眼下小隊又正扎營休整,沒什么事情。
夏南便向著身旁的艾德琳,問起了相關情報。
在河谷鎮待了許多年,本身更是混出了“綠血”的名號。
即使平時并不常專注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在酒館里那些冒險者的耳濡目染下,對于鎮上底層冒險者中頗具名氣的家伙,艾德琳也多少有些了解。
見夏南想知道,也不隱瞞,直接將自己這些年了解過的內容告訴了對方…
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
不管是時刻面臨死亡風險,連肚子都填不飽的最底層冒險者;還是那些隨史詩流傳千古,被世人所贊頌的人間傳奇。
只要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不可避免與其他人產生交集,形成大大小小相互交迭而又不完全重合的小圈子。
在河谷鎮,以“白山雀酒館”為核心場所,那些尚且沒有獲得職業等級,卻又不那么底層的冒險者當中,自然也有著屬于自己的“小圈子”。
就像是有著特殊習慣,外出冒險只針對綠皮地精,導致每次回城,身上都沾滿了哥布林鮮血,因而得名“綠血”的艾德琳。
“豁牙”貝內特的名字由來,自然是因為他那口參差不齊的黃褐色爛牙。
但另一方面,即使從未有人明說,卻又像是某種底層冒險者中的潛規則。
如果某人能夠擁有一個廣為流傳的“諢號”,那在某種程度上,也證明著周圍冒險者對他的認可。
哪怕這種“認可”,是負面的。
不同于不知出處的艾德琳,“豁牙”貝內特的履歷,因為他經常喝醉在酒館里吹牛,再加上一些曾經隊友的披露,算是被鎮上的冒險者們摸得一清二楚。
據說來自瑟維亞王國西方,某個鳥不拉屎的偏遠小鎮,流浪兒出身,后看他可憐,被一個好心的木匠收留,跟著學了幾年手藝。
十五歲那年,和村子里某個痞子起了沖突,用刻木頭用的鑿子,砸掉了對方的半邊腦袋。
然后便被收留他的木匠,托人送到了攀云行省,一路流浪,最后來到河谷鎮,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冒險者。
沒人知道他這一路上遭遇了什么,也可能是貝內特醉酒時對自己年輕時的性格做了美化。
反正當他真正在河谷鎮附近闖出一定名氣,讓人們認識他的時候。
這個長著一口爛牙的男人,便已經是鎮上底層冒險者中,最臭名昭著的幾位人物之一。
其實對于冒險者而言,任何與之相關,能對所謂風評產生影響的事物,不過兩樣東西:
“錢”和“命”。
關于前者,“豁牙”貝內特最早起家,就是靠著盯準那些實力不強,裝備垃圾的新人冒險者小隊。
在小鎮附近蹲守,倘若對方能夠活著從森林里出來,也基本損失慘重,戰力不再。
帶著幾個同伙,把人一圍,威逼利誘下,也就乖乖把戰利品交出來了。
他甚至還稍微有點頭腦,只讓那些倒霉的菜鳥冒險者交出三分之二的收獲,留有余地,不至于讓其走到與他們魚死網破的地步。
后來因為被害的冒險者數量越來越多,事情被某個職業者聽到,在酒館里嚷了幾句,貝內特便就不再做此類生意。
但此時,他也已經通過收割大量底層冒險者,獲得了大量金幣,并以此為基礎,將其換成了精良的裝備、實力不錯而臭味相投的隊友,以及一些向上的渠道。
然后,便從“錢”過渡到了“命”。
他動作很干凈,從沒有哪位冒險者指認,正是對方在冒險途中襲擊了自己。
但每次任務后,回收給雜貨鋪的大量二手裝備、任務目標之外的魔物戰利品,以及一支支離開小鎮后便再也沒有回來的冒險者小隊。
其實便已經暗示了,他那些隱匿在叢林深處,見不得人的骯臟勾當。
發展到近些年,“豁牙”貝內特逐漸流傳的名聲,甚至讓部分謹慎的冒險者,要等到對方任務結束,真身出現在鎮子里,才敢放心出去接任務。
“嘖。”
聽艾德琳說完,夏南咂了咂嘴,臉上卻并無多少擔憂或者焦慮。
沒有一個權威性的監管機構,任由冒險者以“弱肉強食”的原則發展下去,此類事件他其實在心中早有預料。
沒什么好驚訝的。
只是想著,如果以后與對方交惡,那絕對不能留手,能當場解決就不要拖到后面。
不然以對方這種難纏的性格,誰知道以后又會帶來多少麻煩。
而以他們這種以“金幣”為基礎,構建而成的松散關系。
只要貝內特一死,他那些手下便也就作鳥獸散,不會有人敢于出頭,為他報仇。
——該殺就殺,利落一點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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