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宦官權傾天下,很多地方也有宦官黨羽充當太守、國相或者縣令等等職位,也有很多宦官親屬、白手套控制的土地莊園、經濟園區等等。
而這些,都是從士人、地方豪強手里搶來的。
這些在地方上的宦官黨羽都是仰仗宦官在雒陽的權勢才能繼續存在的,沒有了宦官在雒陽把控全局,他們肯定完蛋。
更別說袁氏父子還下了清算令,要把宦官留下的一切痕跡從大漢帝國身上抹掉,要徹底清算一切與宦官勾結在一起坑害官員、百姓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不會放過。
這幫人肯定心慌啊。
朝中的依仗沒了,他們成為了政治斗爭的失敗者,一想到過去他們所做的那些事情都會原封不動甚至加倍奉還給他們自己,那就更是惶惶不可終日了。
所以接下來怎么辦?
等死嗎?
當然不是。
有因為恐懼而棄官逃跑、棄土地逃跑的人,當然也有不愿意就此認命、就此束手就擒的人。
他們覺得自己手中有權力,有兵馬糧草武器裝備,如果就此授首,等著人來殺,那實在是太愚蠢、懦弱了。
他們決定反抗。
這一類人,以沛國相、宦官王甫養子王吉為代表。
王吉少時喜歡儒家書傳,讀過書,有文化,好名聲,憑借王甫有權有勢和受到寵信,二十多歲時就被任命為沛國相,出任兩千石職位。
因為有才能,通曉政事,能夠判斷考察疑難的案件,揭發奸邪隱藏的奸佞,所以稍微做出了一些真政績,懲罰了不少罪惡之人。
但是他性情兇殘,為人十分狠辣,做起事情來喜歡做絕,毫不留情面。
他下令郡內各舉奸賊,就算是貪污了一點點酒肉小錢的小吏,哪怕已經是數十年以前的事,還加以貶棄,注銷名籍,人死了都不放過。
為了加強權勢、震懾小人,他還專門挑選一班彪悍的吏員打擊罪人。
如果有生子不養,就把父母殺了,合土掩埋。
凡是殺人者,都處以磔刑,將尸體載在車上,公布罪狀,到處游街示眾。
到了夏天,天氣熱,尸體很快腐爛,那就用繩子把尸骨連起來,非要游遍沛國內所有縣域才算是結束,以此宣示他的權勢,告誡眾人不許犯法。
他在任不過兩年時間,在沛國內已經殺死了四千多人。
應該說,他是一個講究嚴刑峻法懲治不法分子的酷吏,在東漢末年那種社會秩序漸趨崩壞的環境之下,他的所作所為的確是有正面意義的。
但是過于嚴酷不留情面的懲處方式又讓郡中百姓驚恐萬狀,日日擔憂自己也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使得人心浮動,不利于長治久安。
整體來說,他在沛國內作出的成績還算可以,沒有什么貪腐的名聲,但是他作為王甫的養子,實在屬于必殺的序列之中,斷然沒有活命的可能性。
王吉在沛國算是作威作福慣了,手下也有一伙能打的部下,好端端當著國相,結果忽然傳來他義父喪命、他也要被問罪清算的消息。
他能接受嗎?
他顯然不能接受啊。
事實上當他得知雒陽發生兵變、新帝登基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大事不妙了,沒了靠山,更是被掘了根基,他如何還能在官場上廝混?
宦官把事情做得太絕,到處殺人,一朝失勢,哪里還能茍活?作為王甫的義子,王吉比別人更清楚宦官干的事情都是些斷子絕孫的事情,主要宦官們本來就沒有丁丁,傳承不了后代,所以搞這些事情也就沒什么思想包袱。
興盛的時候,威壓天下。
一朝喪命,也會被全天下唾棄、清算。
這下完了!
王吉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當場就跌倒在地爬不起來,身邊伺候著的一幫狗腿子們也是面面相覷,個個都尋思開了。
之前跟著王吉吃香喝辣作威作福,的確爽快,殺人也殺的過癮,但是一朝變天,眼瞅著就要跟著王吉一起殉葬了,這怎么得了?
于是沒過多久,王吉還沒反應過來呢,就有人準備收拾東西跑路了。
整個國相府里也亂作一團,不少人都準備跑路,也不管王吉如何,全都跑回家里帶著家人收拾細軟,準備南下逃命,看看能不能多活一陣子。
王吉本來也是萬念俱灰,覺得王甫都死了,他還如何能夠活下來呢?
但是關鍵時刻,王吉身邊的一號狗頭軍師孫樽給他提了一個醒。
孫樽和王吉關系匪淺,這是沛國上下人人都知道的事情,王吉斷的那些案子、想到的那些殺人的法子,大半都是出自他手,所以王吉要是廢了,他也必然隨之殉葬,跑都跑不掉。
一念至此,為了活命,孫樽心一橫,直接給王吉出了一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
“王常侍喪命,新君登基,袁氏一定會處置所有與宦官有關系的人,您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就算到天涯海角,也會有人抓捕您,將您殺死,您將毫無還手之力。
但是現在不一樣,現在朝廷派來問罪的使者還沒有抵達,您還是沛國相,還手握沛國軍政全權,您還可以調動沛國的軍士和錢糧,您還有奮力一戰、博取活命的可能!”
王吉癱坐在地上,雙目無光,頹喪的搖了搖頭。
“只靠我一人,又能如何?就算我能拉起幾千人舉兵反抗,又能如何?我一人能和整個朝廷對著干嗎?我能打贏嗎?怕是朝廷大軍還沒來,我手下的軍隊就逃亡大半了,白白浪費了逃跑的時間。
還不如現在就逃跑,若運氣好,還能逃往江南,甚至越過五嶺逃到交趾,交趾那么偏遠的地方,只要到那里,就沒有人能夠追上來抓捕我了吧?我想要活命也就不難了吧?”
孫樽連連搖頭,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錯了,大錯特錯!就算您能逃跑成功,江南也就算了,五嶺以南交趾之地,那是蠻荒之地,氣候炎熱,遍布瘴氣,到處都是食人猛獸和毒蟲,去了那種地方,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條,誰知道能不能活過一年?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您手握沛國軍政全權,為何要放棄如此大的權勢而變成一介逃難者呢?您在這里,還是二千石府君,您一旦逃跑,區區一個亭長就能抓住您,將您扭送雒陽問罪,您難道要忍受這樣的屈辱嗎?”
王吉的面色漸漸變得有些不對勁,呼吸也變得粗重了起來。
孫樽于是趁熱打鐵。
“您如果還有擔憂,不如這樣設想,舍棄一切逃亡,也是死,舉兵反抗,就算失敗了,也是死,同樣都是死,為何不做奮力一搏呢?就算十分中有九分都是死,不還有一分的活嗎?袁氏雖然奪取雒陽朝廷,但是天下之大,不可能全都是袁氏擁躉!
雒陽的宦官都被殺掉了,全天下親近宦官、依靠宦官登上官位的人又有多少?這難道不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嗎?所以您不是一個人,你的身旁還有許許多多和您一樣的人,他們都遭遇了這樣的困境,一定也有想要改變的心意!
旁人不說,梁國相張顥,那就是中常侍張奉的弟弟,您面臨的情況,和他一樣,他一定也是一樣的惶恐不安,還有東郡太守曹紹,他是中常侍曹節的從子,與您的身份一樣,還有彭城國相文穆,靠著張讓的關系一路升遷,他難道不是宦官黨羽?
冀州刺史李邵,豫州刺史炅裒,他們也是靠著和宦官的關系一路升遷,天下皆知他們是宦官黨羽,難道袁氏不知道,此番兵變之后,他們絕對難逃一死,他們心里會不清楚嗎?他們一定也是一樣的驚慌失措!一定也非常恐懼!
而這,就是您的機會!他們都非常恐懼,都非常害怕被殺死,且一定沒有退路,這樣一來,您若是與他們聯合,共同舉兵,舉起討伐袁氏的大旗,以劉悝為偽帝,號召天下推翻偽帝,則必然引起諸多響應,人數一多,勝負未可知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