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洛陽。
楚王府。
“孤那位好大哥要動手了?”
楚王李泰依靠著軟塌,神情中有幾分思索,但更多的卻是輕松之意。
原本李泰在聽聞天關暗牢出事、李元化失蹤之后本來已經神經緊繃,幾乎要作出和李乾相同的決策。
河北道、河南道的人手幾乎要被李泰調動起來了,可是突然有人送來李乾準備動手的消息。
這個消息送到李泰手中的那一瞬間,李泰便立刻確信其屬實。
他太了解李乾了。
作為定居洛陽,幾乎是代替唐皇坐鎮中都的王爺,李泰自有勢力支持,河北秦家、河南武家便向其靠攏。
而秦家嫡子秦瑜,武家長子武嗣也一直在齊王府中。
眼下李泰把二人招來,把這消息告訴二人后,二人立刻表示應當動手。
“齊王若是要動,殿下也應該動手才是。”秦瑜說道。
李泰輕笑一聲:“孤自然是要動的,我那好大哥一旦動手,長安必然動蕩。即時,孤便可以昭告天下,靖難平叛。”
“殿下想做黃雀,可殿下有沒有考慮過,若是齊王趁勢拿下長安了呢?若是三省六部及十六衛見事已至此倒戈了呢?”武嗣問道。
此言一出,李泰沉默了。
武嗣緊接著說道:“齊王若是動手,殿下必須即刻出手,而不是當那黃雀,殿下的實力當不起黃雀。”
李泰惱怒的握拳,隨即滿腔怒意化作無奈的嘆氣:“若是黃家不曾出事,我們至少能多十支道兵,三尊化神!”
新南道黃家,其一直是向二皇子一系靠攏,李泰作為楚王也給與了黃家不少支持,例如諸多功法、陣法,煉制道兵的資源,讓黃家隱隱成為李泰在南方的觸手。
可這都隨著聯軍攻破黃氏城而告終。
新南黃家得罪了太多人了,不知明里暗里有多少人想讓他們死。
而黃家出了事,李泰的投資也隨之失敗,這讓李泰惱怒無比卻又無可奈何。
黃家得罪的是南橫地的勢力,最后也是因南橫地各方力量而衰敗。
那李泰自己呢?
李泰得罪的人更多,不知多少人要知他于死地而后快,更別提齊王李乾了,他們之間根本無法調合。
“孤那好大哥至少有三道支持,京畿道更是其苦心經營的根基,廟堂民間不知有多少人支持他。”
“而他又是果決的性子,一旦發動,必然是驚天一擊。”
“眼下這消息秘密送到我手中,有可能是老三老四想把水攪渾,利用孤去阻攔齊王,也有可能是齊王府有人不愿意看到齊王成功”
李泰思索著,手指在扶手之上輕敲著,漸漸眼中多了一絲笑意。
“孤那好大哥一時半會兒還動不了手。”
“蓬萊有法相真人在江南道現身,這對孤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秦瑜和武嗣互視一眼,眼中有難掩的憂慮。
在李乾和李泰各自籌謀,大唐風雨漸起之時,作為引發這一切的源頭,江生正怡然自得的釣魚。
青冠玄袍的道人高居天上,身后侍立著一男一女,道人手中一根嫩綠的細竹,一絲法力凝結成絲線垂入云端,靜靜感受著天地間的靈機交匯。
“側臥云霞上,垂釣鄱陽中。”
“明安,不語,你們可知如今的大唐是什么局面?”
見江生開口,田明安思索片刻說道:“回師尊,如今的大唐,應當是要爆發內斗了。”
秋不語身上發生的事,田明安自然是知曉的。
大皇子和二皇子正在暗暗較勁,這其中的事涉及方方面面,就好比一潭水,看似面上波瀾不驚,但下面卻是暗流涌動。
如今自家師尊驟然打破這水面上的平靜,不多時就會有風浪升起。
江生點點頭,緩緩說道:“他們各有謀劃,為師不管,但算計到為師徒兒身上,那為師自然不會輕易罷休。”
“他們所圖謀的,無非是那個皇帝位置。”
“廟堂之上他們明爭暗斗,這私下又串聯各方勢力,連東海龍宮和星辰圣宗都摻和進來了。”
天權峰主動給江生送來了消息,星辰圣宗又在蠢蠢欲動,星辰圣宗那位帝君在盤封界初步站穩跟腳,就開始迫不及待插手山河界的事了,這背后說不得就是盤封界的一次試探。
而李乾這位大皇子,便疑似有星辰圣宗與東海龍宮支持,李泰身邊似乎也有佛門中人的身影。
這些消息送到江生手中,道宗的態度不言而喻。
江生眼瞼低垂,讓人看不清其神情。
“好啊,爭龍。”
“他們想爭龍,本座就黜龍。”
李乾和李泰必然是要做過一場的,而江生也難免要和各方勢力斗一斗。
不提星辰圣宗和佛門,東海龍宮既然選擇插手東域大洲上的事,就要有為之付出代價的覺悟。
萬千思緒在江生眼中閃過,法力所化的魚線微微一動,江生笑著揚起竹竿,只見一尾金鯉死死咬著魚餌不愿松口。
這金鯉頭上已經隱約有龍角雛形,其氣機也快到了四階,這是一尾即將化龍的金鯉。
十丈大小的金鯉在云上翻騰舞動,攪亂了云氣流向,不等江生吩咐,田明安和秋不語便上前將其制服,隨后投入江生身旁的竹簍中。
此時那竹簍之中,已經有兩條金鯉在其中游弋。
“怎么,還是不愿意與貧道聊聊?”
江生看向魚線尾端,那魚餌赫然是一枚三寸大小的元嬰。
難怪金鯉死死咬住不松口,一枚元嬰,煉化了足夠它跨越龍門了。
可咬鉤的結果,就是進入魚簍,而非化龍。
李元化此時緊閉神魂,努力讓自己不受外界影響。
他萬萬沒想到,被江生抓住之后,江生竟然把他當作魚餌,來垂釣一些蠢笨的靈魚。
他可是元嬰境的大修士!
但現實就是如此,哪怕李元化再是手段非凡,地位尊崇,可如今他就只是一枚魚餌罷了。
江生瞥了眼竹簍,兩尾金鯉在其中盤旋游弋,好似太極。
“這樣吧,貧道與你講個故事,如何?”
言罷,不待李元化反駁,江生法力虛點,在空中畫出一片棋局來。
棋局之上黑子已經把白子圍的密不透風,僅留一氣。
無論怎么看,黑子都已經大勝,而白子只剩下一絲生機,勉強茍延殘喘,苦苦維持。
“你看,這棋局如何?”
聽到江生的聲音,李元化感知空中的棋局,聲音嘶啞無比:“白子已經毫無生機了,真人莫不是拿白子形容在下?要殺便殺,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江生又看向自己兩個徒兒:“明安,不語,你們來說說。”
田明安對棋局了解不多,看著這棋只能是苦苦皺眉。
秋不語出身大唐世家,雖然不是什么豪門大族,但底蘊比田明安卻是高出不少,自是懂棋的。
“師尊,徒兒看來,白棋猶有生機,只要拖住黑棋,讓他無空去管那被困住的一片白子,輾轉騰挪之下,總有一線生機可盤活全局。”
聽到秋不語的分析,江生笑著,又是一點。
一枚白子落入棋盤之上,把原本還有一線騰挪空間的白棋徹底堵死。
“現在呢?”
秋不語懵了,哪有這樣下棋的?
自己絞殺自己殘存的生機,這是嫌棄白棋死的不夠快嗎?
田明安卻是試探道:“師尊可是想說,不破不立?”
江生緩緩點頭,看向李元化:“拿你比作白棋?道友把自己看的太高了,這白棋不是你,而是如今的大唐罷了。”
聽到這話,李元化的元嬰猛地一震,不可思議的看向那棋局。
“大唐興盛萬載,至今已經進無可進,前則是群狼飼虎,退則是默默等死。”
“文德皇帝當初選擇開疆拓土,貧道當時還不曾理解,可現在貧道懂了,文德皇帝是要主動破局。”
“若要大治,先要有大亂,這就是不破不立的道理。”
“只可惜,文德皇帝劫氣纏身,一代英主就此無蹤。”
李元化看著那被徹底封死毫無生機的白棋,腦中一片空白。
而江生又是嘆了口氣:“貧道對文德皇帝的心胸魄力,自是敬佩。”
“然人不與天斗,天定大唐萬年興盛,人力又豈能再延其壽?”
江生的意思李元化聽出來了,文德皇帝辛苦布局,想要破后而立,可大唐內部各方勢力的糾纏和皇子們的爭斗,把這最后的希望給破滅了。
“真人想知道什么?”李元化最終還是開口了。
“貧道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方才只是與道友閑聊罷了。”
江生面帶笑意,語氣溫和,卻字字冰冷:“棋盤之上盤根錯節,黑白糾纏,這盤棋已經沒法繼續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言罷,江生拂袖一掃,李元化驚駭的看著棋盤之上那被黑棋圍攏的大片白棋瞬間消失,騰出大片空余來。
“現在,這盤棋才有得下。”
江生說著封了李元化的口,再次甩桿將其投入鄱陽湖中。
云端之下,靈機縹緲的鄱陽湖里落下魚餌,靈魚們感知到波動紛紛圍攏上來想要吞噬掉李元化。
隨著一尾最為雄壯的靈魚志得意滿把魚餌吞下準備化龍升天,云端之上的魚線也隨之顫動。
不知何時,一架云輦法駕停在江生身后,一位位紫府境的仆役靜靜侍立著,那為首的元嬰老者緩緩上前,神情恭敬無比:
“真人,我家主人送來請柬,請您入關中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