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寂靜無聲,秋雨纏綿蕭索。
無星無月,只有胡倩等人所執的火把不懼秋雨侵襲,兀自閃耀著凄慘火光。
方才兩大高手一登場就各出絕技,雖未分勝負,卻已驚艷了一眾人等。
郄亦生面上略有蒼白,本穩重剛毅的雙眸之中,映出了幾分癲狂,好似見獵心喜。
而覺明大師手按著錫杖,面上慈悲高僧之容未減,但眼眸中似已蒙了一層薄灰,人亦有幾分猙獰之意。
“我初習武時,自覺天下舍我其誰。可后來我越往前走,越往前攀,眼界逐漸開闊,就越有井中坐蛙窺明月之感。”
“乃至于有一粒蜉蝣見青天之感。”
此刻見高手過招,孟淵不由得回憶起李唯真的話。
孟淵殺同階,乃至于有越階殺敵的經驗,但如今方才明白聶師等人一直說過的話,乃是說即便是同階之間,武道高低亦是天差地別。
這兩人當真煌煌之威,孟淵也愈發意識到低品境界對秘蔵天機的運用才只是管中窺豹,還有許多自己未曾接觸過的學問,還有許多自己未曾窺探到的天機。
這件事明月和李唯真隱隱提起過,聶師沒有說過,卻已找了六品的高人來教導。
孟淵深知,這是自己步子邁的太大,能力上去了,但眼界卻沒跟上,見識也沒跟上。
“孟施主想要菩提滅道,不妨近前細談。”解開屏見兩位高人各自停步不打,還有空跟孟淵搭話。
“孟施主,你莫要聽他胡言。”玄悲看不過去了,當即道:“菩提滅道是我蘭若寺絕技,若想要得傳授,須得‘了’字輩長老準許,須得過明心見性之試煉,需得發宏愿,成宏愿,外人絕無可能參悟修習。”
“佛門真是亂七八糟。”解開屏兩手合十。
“…”玄真看了眼解開屏的光頭,他愣了下,也不去解釋,只是朝孟淵合十一禮,道:“菩提滅道一向在外不顯露,外人知其威,不知其害。施主想要修習此法,乃是得了外人的胡亂指點,其中艱辛外人卻又不了解了。”
“你說說看。”孟淵好奇追問。
“實乃此法太過霸道,是為霹靂手段,行慈悲之舉。比之我佛門的金剛怒目、佛動山河更多了一分暴戾。”玄悲認真勸解,“浮光洞天是陡然間耗盡玉液,有身負高山之苦。但是菩提滅道,有明鏡蒙塵之禍。”
說完這話,玄悲又向姜棠合十行禮,道:“還請姜道友好好規勸尊夫,莫要讓他迷途不返,到時三千煩惱絲盡去,再不生人間情愛之心,豈非可惜?”
姜棠本來看玄悲是不大順眼的,但聽對方話里帶了“尊夫”二字,就覺得這個玄悲和尚說話還是十分知禮的。
“貧道自會規勸夫君。”姜棠回了一禮,道:“只是大師勿要言辭恐嚇,憑白落了下…誒呦!”
姜棠腦袋被打了一下,她轉頭就見聶延年皺著眉。
“什么亂七八糟,又是貧道又是夫君!”聶延年沒好氣,“小丫頭別學牛鼻子說話!”
“是。”姜棠乖巧點頭。
孟淵笑笑看著玄悲,道:“玄悲師兄剛才不是說你不懂么?怎么扯了這么多?”
玄悲愣了下,張了下嘴巴,竟說不出話來,分明是覺出自己破了妄言戒。
“這菩提滅道跟九轉還神是一個路數?”孟淵問道。
“非也。”玄悲搖搖頭,道:“施主才武道七品,雖已窺得天機之法,卻還未盡見天機秘藏之變。待來日請教了高人,亦或者踏足武道中品境界,便知玄奇之處。”
孟淵還是不解,就來看聶延年。
哪知聶延年竟朝解開屏努了努嘴。
“兩者確實不一樣。”解開屏當真是和氣的很,解釋道:“九轉還神是邪法,是拿他人血肉修補自身。但菩提滅道是以大慈悲心行滅道之舉。心中是否蒙塵,要看自身心境之變。”
“那豈非沒心沒肺的傻子最適宜學?畢竟傻子什么都不會放心上。”胡倩忽的福至心靈。
“阿彌陀佛。”解開屏又是搖頭,“胡施主此言差矣。傻子無有救世之心,無有救苦救難之心,自然不會以滅道而求證道之心。”
說著話,解開屏還點點頭,一副高僧指點的樣子,好似在說:傻子學不會!
胡倩見解開屏似在說自己傻,她躲到孟淵身后,“禿驢胡說大話!”
“金剛正體是非外,鵲噪鴉鳴無了時。”解開屏無意與胡倩胡攪蠻纏,只是朝孟淵笑道:“天機秘藏若要見真正玄奇之處,施主不妨隨小僧走。”
解開屏渡人之心不死。
“令堂尚且不能渡我,解兄就更難渡我這五毒俱全之人了。”孟淵笑笑。
解開屏無奈搖頭,似在低喃苦海無涯之語。
這邊相談甚歡,但也有人專心貫注的看著戰場上的二人。
青羊宮厲無咎依舊立在屋頂,任憑秋雨侵襲,卻更增幾分出塵之意。
何九郎和熊無畏兩人面上并無太多擔心之意,似對郄亦生自信之極。
此時郄亦生似已緩了口氣,眼中更增幾分喜色,道:“覺明大師果然進益極高,在下欽佩的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覺明大師微微搖頭,“昔年信王在平安府時,施主已然不凡,如今更是百尺竿頭再進一步,當真劍已出匣,勢不可擋。”
“大師依舊如昨。”郄亦生微微搖頭,“大師陡然見了螢火之光,便以為是星漢燦爛,當真可笑。不妨抬頭看青天,方能知曉日輪之廣,月白無缺。”
“阿彌陀佛。”覺明略略顫抖,本慈祥的面上現出幾分戾氣,雙目微微發紅。
“師伯他在激你!”玄悲趕緊出聲,“師伯此時心志有亂,還請青羊宮歷道長援手!”
“我蘭若寺之人何須他人援手?”覺明提起錫杖,又重重插在青石地板之上。
“覺明,你那菩提滅道,敢問滅的是什么道?”郄亦生笑道。
“不平的世道!”覺明大師道。
“我看不然!”郄亦生手中握劍,微微搖頭,道:“大師的菩提滅道之中,悲憫之心太少,暴戾之氣又太多。無有拈花微笑之從容頓悟,無有割肉喂鷹之慈悲心懷,只有摧花斷葉,焚城煉獄。”
“金剛尚有怒目之時。”覺明大師的袈裟無風自動,不沾絲毫秋雨,“呀呀呀!”
覺明大師抄起錫杖,隨手揮舞一下,面上無有慈悲佛相,卻現出幾分癲狂,好似入了魔道。
“孟施主,這法門你還想學么?”解開屏笑道。
“君子生非異也。”孟淵笑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