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樣的回答,原本一臉斗志昂揚的二人,既不甘,又疑惑。
蔣弘毅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可想到自己的身份,終是閉上了嘴。
洪銓反倒沒有那么多的顧忌,他自認為對自家幫主的脾氣已經有了一些了解。
雖然過于嗜殺,但也并不會隨意殺人。
特別是對自己人,還是非常講道理的。
所以,他便將心中疑惑直接說了出來。
“幫主,我有種感覺,在這場戰事中,很多時候,您都刻意的收了一些力,沒有用出全力…是這樣的嗎?”洪銓問。
耿煊點頭道:“你的感覺沒錯。”
旁邊的蔣弘毅一臉的震驚,洪銓繼續問道:“為什么呢?您難道不想取勝嗎?”
耿煊道:“勝利我當然要,但我需要的,卻不僅僅是勝利。”
“那您還需要什么呢?…如果可以,能透露一些給我們嗎?
我們只有了解到您真正的需求,才能在具體的戰術安排上給與更好的配合,以盡可能達成您想要的目的。”洪銓如此道。
“可以。”耿煊頷首。
問出這話的洪銓內心其實是有些忐忑的,就連旁聽的蔣弘毅都忽然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卻沒想到,幫主“蘇瑞良”這么容易就答應了。
嘴上答應了,但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不能說的。
不過,除了不能宣之于口的那個原因,也還是有一些可以拿出來說道一下的。
耿煊向兩人問了一個問題。
“現在的九州局勢,你們如何看?”
聽著自家幫主向他們拋出這樣一個問題,兩人都大感意外,但還是認真思考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蔣弘毅開口了,說出了四個字。
“大亂在即。”
耿煊挑眉,又問:“你為何會如此判斷?”
雖然自元帝崩后,這五百多年來就一直處在一個混沌而黑暗的亂世之中。
但具體到不同的年份,不同的時期,就可以看出,“亂世”和“亂世”之間,也還是有差別的。
若以圖表的形式展現,這種感受就會更加直觀。
在經過短則十幾年,長則幾十年的“穩定亂世”的積蓄和醞釀之后,在種種原因的因緣際會之下,九州亂世總會迎來一次總爆發。
這種爆發,也會有長與短,激烈與相對不激烈的區別,但與其他年份相比,那都稱得上動蕩激烈,九州沸騰。
凡是九州生民,從最低賤的螻蟻,到高高在上的軍鎮主宰,無一能超脫于外,都要在這鍋“沸水”中滾一遭。
面對耿煊的詢問,蔣弘毅給出了自己的理由。
“董觀要搞事,這事應該已經不是秘密了。
時間也不會太遠,甚至,有可能現在就已經是箭在弦上,隨時都有可能發動了。”
“而以董觀的實力,一旦動手,就絕不可能是小打小鬧,那必然是驚天動地,足以撼動現今九州格局的。
而無論董觀具體計劃是什么,與玄幽二州相鄰的元州,皓州以及旻州都必將受到猛烈的沖擊。
自此,天下九州,就有五州卷入其中。
無論皓州,還是旻州,雖然內部弊病叢生,可若有外敵入侵,他們卻也從不缺乏與敵殊死一搏的勇氣,絕不可能坐以待斃!
如此大的變局,其他四州,又怎么可能坐視旁觀?”
“現在,看似就董觀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可我相信,只要董觀一動,其他各方都會立刻動起來!”
耿煊輕輕點頭,卻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你剛才特意提及了皓州和旻州,說他們不會坐以待斃,不缺與敵殊死一搏的勇氣。
可同樣與玄州接壤的元州你卻沒有提,為什么?”
“…”蔣弘毅默然。
為什么?
這問題還需要回答嗎?
天下九州,就屬元州最拉胯,最廢,這不是元州藏得深,偽裝的好,這就是事實。
天下九州,其他八州都有上桌吃飯的資格。
可無論誰坐主位,唯獨元州的位置不會變化——
始終待在桌上,等著被吃。
旁聽的洪銓忽地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
“幫主您想練兵?想練更多可用之兵?…而這支敵軍,就是供您練兵的磨刀石!”
蔣弘毅也豁然抬頭,眼睛都變得更加明亮起來。
看著笑而不語的“蘇瑞良”,兩人只覺所有的疑惑在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而他們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
現在擺在面前的事實,更是讓他們清楚,這一次練兵的成果有多么驚人!
當然,代價也同樣巨大。
不僅那些從北八集征集而來的“敵軍”死了兩千多人。
己方直接死在戰場上的,就將近八百人。
若是將“蘇瑞良”處置內患,以及在征兵過程中清理掉的人命全部算上,死掉之人,也已過千!
這一切,都是在短短數日之內發生的。
除了他們這些能夠縱觀全局者,那些身在局中的,大多還都是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的狀態。
有太多人都是稀里糊涂的被“押送”來到清源集,然后稀里糊涂的死掉。
這樣的練兵,實在是過于殘酷了一些。
不過,慈不掌兵。
在明白自家幫主的真正意圖后,他們不僅迅速轉變了立場,還完全代入到自己的角色之中。
“如果這樣,最好的辦法,就是在確保我方士氣不衰的前提下。
既不能太強,也不能太弱。”
“整體上,咱們可以顯得弱勢一些。
在對方的壓迫下步步后退,步步回縮,給對方一種穩步推進,獲勝在即的錯覺。
要做到這一點,并不會太難,因這本就是敵軍對我們的印象。”
“可具體到與敵接戰的每一支隊伍,咱們卻可以稍微強硬一些。
減少咱們這邊的折損,能讓更多兵士成材。”
“戰略上要弱一點,保守一點,戰術上則要強硬一點。”
“…可這么一來,咱們現在核心戰力過多,且各個都求戰心切,反而會是一個問題。”
一個又一個的靈感在兩人腦海中迸發,一個又一個思路從兩人嘴中說出。
思索中的洪銓忽然想起另一事,看向耿煊。
“幫主,以我原本的修為,我原以為至少還需經過數年甚至更久的積累,才能摸到煉髓的門檻。
可今晚的‘奇跡恩賜’,卻讓我的煉肉功法有了長足進步,煉血、煉骨功法也都有了極大的提升。
我感覺,最多只需經過十幾天的沉淀,我在煉肉、煉血、煉骨這三項淬體成就上,都會有巨大的提升。
彼時,距離晉入煉髓,就只差入門一門煉髓功法了。
我相信,這耽誤不了我太多時間,最多半年,我就能靠自己跨過去!
若是還能再得一次這樣的‘奇跡恩賜’,立刻就能跨入煉髓境。”
將自己在“奇跡恩賜”中的收獲大約分享了一下之后,洪銓話鋒一轉,問出一個問題。
“您可知道,如我這樣的,多嗎?”
耿煊點頭道:“很多。”
耿煊想了想,給兩人說了一些更詳細的情況。
“你倆得到的‘奇跡恩賜’,算是最多的一批,但并不比你們差多少的,卻有一百多人。
另外,還有超過兩百人,同樣也都獲得了不菲的‘奇跡恩賜’,修為或實力都有明顯的進步。
此外,剩余九百多人,得到的‘奇跡恩賜’雖然更少,但卻有不少修為恰好處在瓶頸期,這同樣能讓他們的修為跨上一個新的臺階。”
洪銓、蔣弘毅二人聞言,都是一臉的驚駭。
原本,他就已經被這“奇跡恩賜”所帶來的偉力所折服。
可在獲知了更完整的信息之后,兩人這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奇跡恩賜”所帶來的驚人影響。
“這么說,要不了太久時間,咱們在煉髓層次的戰力,很可能就將過百?
煉髓戰力匱乏的問題,將不復存在?!”
耿煊想了想,點頭道:“差不多。”
洪銓與蔣弘毅二人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之色。
蔣弘毅道:
“因為幫主您與敵方統領的約定,煉髓層次的戰力,現在不能親自下場。
若以速勝為目的,這約定咱們自然不必遵守,甚至可以借此麻痹對方,來個出其不意。
可既然咱們想要用這磨刀石磨更多的刀,這約定咱們還是要盡量守一守。
…不僅煉髓戰力不能親自下場,這些臨近煉髓層次的戰力,也不宜投入太多。
咱們要盡量將這脆弱的平衡維持住!”
洪銓輕輕點頭,說出了另一個關鍵。
“若以練出更多可用戰兵為目的,這次獲得‘奇跡恩賜’最多,實力提升最大的一批,就不宜投入太多去一線。
在確保對前線掌控度不下滑的前提下,我們要盡量縮減這些戰兵的比例。”
這一是基于保持雙方力量均衡的考慮。
另一個原因,則是盡量將下一次“奇跡恩賜”的機會讓給更多新人,以及第一次只嘗到了一點甜味,遠不能解饞的那一批低貢獻者。
現在,如果忽略了這層因素。
那下一次得到“第四等貢獻”、“第五等貢獻”的人,與這一次“第四等”、“第五等”貢獻的獲得者,必將有很大一部分是重疊的。
在洪銓看來,無論是從練更多兵來說,還是從將來巨熊幫的格局來說,這都不是一個好現象。
盡量將下一批“貢獻者”,特別是“高貢獻者”全換一批新人,才是最好的情況。
說來,這批得到最多“奇跡恩賜”的高貢獻者,現在應該是清源集內最忠心、最敢戰的群體才對。
可基于最冰冷的利益考量,洪銓卻反而要將他們死死摁住,以讓更多“新兵”有出頭的機會。
要是此間談話泄露出去,那些正春風得意,準備繼續大干一場的“高貢獻者”們得恨死他。
本來,若是洪銓不說,耿煊還想特意點出這一點的。
現在,他只需要用微笑表示支持就好。
見兩人對接下來應該如何打,已經完全明白。
耿煊便沒再多說什么,點頭道:
“既然你們都想明白了,那具體應該如何安排,你倆商量著來吧。”
蔣弘毅,洪銓二人向耿煊恭敬行禮之后,離開了大廣場,返回臨敵前線。
此刻,其他人都已經離去。
待兩人也離開后,除了遠遠候在廣場邊緣的戚明誠之外,大廣場上就只剩耿煊一人。
耿煊朝戚明誠招了招手,很快,戚明誠就扛著一個木箱來到耿煊身邊。
“幫主,您看這箱子可以嗎?”
“試試看吧。”
說著,耿煊接過戚明誠遞來的木箱,一人登上了社壇。
來到“白帝定水石”旁邊,將木箱放下,打開箱蓋。
耿煊發現,內部空間狹長的木箱內壁鋪了一層層綢布做軟墊。
耿煊拿起“白帝定水石”,將其置于木箱之內,這塊條形卵石剛好穩穩的躺在鋪滿軟墊的木箱之內。
耿煊蓋上箱蓋,將裝了“白帝定水石”的木箱扛在肩上,躍下“社壇”,再次站在戚明誠面前,滿意道:“大小剛合適…好了,你也忙活了一晚上,去休息一會兒吧。”
說著,耿煊邁步便要遠去。
剛走了兩步,忽又頓住了腳,看向戚明誠,道:“還有一件事要勞煩你一下。”
戚明誠趕緊道:“您請說。”
“今夜之后,必然會有人許多人打聽今晚這場‘奇跡儀式’的更多內幕。
為了避免被人打擾,姜逸之與蘇明煦已經被我安排去了別處。
你就多費一下心,將‘社壇’與‘白帝定水石’的情況透露出去吧。”
“社壇?白帝定水石?”
戚明誠輕聲念叨著這兩個名字。
別說其他人,他又何嘗不對今夜發生的一切感到震驚又迷惑呢。
而直到此刻,他才從“蘇瑞良”口中明確的獲知這個三層高臺以及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條形卵石的“真名”。
耿煊給他大約講了一下“社壇”與“白帝定水石”的情況,道:
“大概就是這樣,如果你還想知道更多,可以去找那幾個經常與姜逸之、蘇明煦廝混在一起的老頭,他們對此應該都比較清楚。”
“原來如此!”
聽完“蘇瑞良”的講述,知道這個三層高臺還有這塊條形卵石居然都與遠古帝君有著直接關聯,戚明誠心中豁然開朗,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對于數千年前的白帝和黑帝,當今之世,知道他們存在與大約事跡的人已經不多。
因為時間過于久遠,他們做的很多事跡都已不可考,不可證,只有支離破碎,甚至互相矛盾的傳說。
可對五百多年前的元帝卻是如雷貫耳。
所以,類比一下元帝短短一生做下的那些曠世功業,也就大約能夠想象白帝與黑帝的風采。
對于這與黑帝相關的“社壇”以及與白帝直接相關的“定水石”表現出如此神異特性,也就覺得毫不違和,甚至是理所當然。
這世間又不是沒有別的奇物、奇跡的存在,霸王骨粉都能助人開悟呢。
聽了“蘇瑞良”的解釋,戚明誠已經完全從內心深處認可了今夜“奇跡恩賜”的合理性,以及合法性。
他瞥了眼“蘇瑞良”扛在肩頭的木箱,反而有些替他擔憂起來。
“蘇幫主,將此事宣揚出去,會不會給您招來麻煩?”
耿煊搖頭道:
“我不怕麻煩…嗯,你若擔心這個,可以暫時只將消息在清源集內擴散,讓大家盡量不要外傳即可。
嗯,不需要真的嚴禁外傳,這種事,一旦傳開,就不可能瞞得住。
不過,對于那些不曾親眼見過的人來說,只會當成是謠傳,不可能立刻就相信。
外界要想確證此事,至少得幾個月之后了。”
戚明誠很想說,幾個月之后您就不怕了嗎?
不過,見“蘇瑞良”這么篤定自信,他也沒在此事上多說。
目送“蘇瑞良”扛著裝了“白帝定水石”的木箱遠去,當廣場上只剩自己一人之時,戚明誠這才有暇慢慢體味從心靈深處生出的奇妙滋味。
在今晚之前,對于被強拉著上了“蘇瑞良”賊船一事,他數次后悔,數次動搖。
可現在,戚明誠心中,只有慶幸。
原本,對于修為再進一步,去攀登更高的山峰,見識更遼闊的風景,這樣的奢望,早在多年之前,他就已經放棄了。
可今晚的“奇跡恩賜”,卻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將他已多年不得寸進的修為向前大大推進了一步。
他那早已沉寂的,完全安于現狀的心,也再一次跟著活泛起來。
“姜逸之早在多年前就得到了‘白帝定水石’。
社壇的功效,他同樣早已知曉。
可他得寶,卻不能用寶。”
“最終,還是‘蘇瑞良’解開了其中玄機。”
“要是‘蘇瑞良’每一次都能以如此輕松的方式引得‘奇跡’降臨…”
想到這里,戚明誠搖頭,趕緊將后續的念頭掐滅。
因為那樣的局面,他實在是有些不敢想,完全不敢想啊。
當耿煊返回巨熊幫駐地之時,肩上扛著的裝了“白帝定水石”的木箱已經消失不見。
他不確定,從今晚之后,打這塊石頭主意的人會有多少。
他索性徹底斷絕這些人的念想。
任何人想要打這“白帝定水石”的主意,都要先過他這一關。
而在他沒有倒下之前,管他什么心思,通通都是妄想。
回到巨熊幫駐地,耿煊當即就發現,兩個“老藝術家”居然還沒有休息,身上神衣也沒有脫下,正聚在院中一角,偶爾低聲交流,偶爾演練切磋。
“你倆都不累嗎?怎么還不休息?”耿煊問。
兩人停了下來,姜逸之道:
“我發現之前我走的幾個步伐可能有些不妥,與古籍中的一些記載也有出入。
便讓老蘇陪我演練切磋一下,我想看看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耿煊道:“正好,我也有件事要與你倆說。”
兩人疑惑的看向他,好奇他這時候還有什么話要與他們說。
“今晚你倆表現得都很出色,不過,我卻希望你倆能夠再做一些改進。”
兩人聞言,蘇明煦還沒說什么,姜逸之便已開口問道:
“蘇幫主,您想要我們怎樣改進呢?”
耿煊道:
“今夜的儀式,你倆應該參照的是大命、大契時期,甚至是更早時期的祭祀風格吧?
暫時用一用也就罷了,以后若一直用這一套,我覺得有些不合適。”
聽了他這回答,姜逸之當即急眼道:
“蘇幫主,您將這祭歌祭舞當兒戲的嗎?
豈是說改就能改的?
這套儀式能被我和老蘇誤打誤撞的搞出來,還真的能起效,這就已經是天大的幸事,怎么還能擅自改動呢?”
耿煊看著這個有些拎不清的老頭,決定先讓他知道,到底誰才是老大。
“你們應該知道,我受了一些特別的眷顧,若非如此,今夜之事,也成不了。”
姜逸之聞言,怔了一下,而后緩緩點頭。
雖然他很不想承認這一點。
可不承認都不行,不承認的話,今夜發生的一切,就完全無法解釋。
可這樣的眷顧,怎么會給到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身上呢?
難道,連黑帝白帝這樣的圣賢也覺得,這個亂世已經徹底沒救,必須一個十足的殺胚才能成事嗎?
耿煊不知道姜逸之心中轉著什么樣的念頭,而是繼續道:
“我還得到一個啟示。”
“啟示?什么啟示?”
姜逸之神色一變,趕緊詢問。
“啟示”這個詞,可不是能夠胡亂用的。
特別是今夜已經見證了大量“奇跡”降臨的情況下,姜逸之相信,便是“蘇瑞良”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杜撰此事。
而耿煊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才以此為突破口。
果然,頑固不化的姜老頭,主動就“裂開”了。
“時移世易,隨著時間流逝,世代更替,一切都會發生變化。
祭祀之禮,自然也不例外。
稷公制禮,就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
可這幾千年來,祭祀之禮,難道就稷公制禮這一次發生了變化嗎?
大命王朝時期的祭禮,與五帝之時一樣嗎?
與大命王朝相比,大契王朝之時,難道沒有一點改變嗎?
稷公制禮之后,大稷王朝八百余年,難道祭禮也一直沿用稷公所制之禮,一成不變的嗎?
現在,你復用遠古祭禮的精髓和神意,應對當下局面,這固然沒有任何問題。
但,你覺得一直沿用這套祭禮,真的合適嗎?
如果這樣,從大命迄今兩三千年,在祭禮上卻兜兜轉轉一大圈,最終回到原點。
那這兩三千年的意義何在?
稷公制禮的意義,豈不也跟著蕩然無存?”
聽了耿煊這一席話,姜逸之怔怔的出神。
整個人都仿佛癡了。
許久之后,他才開口詢問:
“蘇幫主,那您覺得,這祭禮要如何改,才合適呢?”
第一次,他在對耿煊的稱呼中用了“您”,臉上還帶著殷殷期盼的神色。
耿煊卻搖頭道:
“這事,你可別指望我,這得你自己去想。
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承前啟后,最終的祭禮,能夠有新意,有繼承,有發展。
你應該知道,這樣的機遇,對一個人來說,有多么難得。
…不要辜負了天意對你的眷顧垂青。”
姜逸之心中,并沒有“萬惡的甲方”這樣的概念,他也不覺得自己受了欺負。
只感覺如天一般沉重的擔子,就這么壓在了肩頭之上。
而就在這時,又一句話傳入他耳中,直接燒得他血液沸騰。
“如果做得好,你就是稷公第二。”
這居然是可以比肩稷公的功業嗎?
在今夜之前,這樣的念頭,別說現實里,便是夢里都不敢有啊。
只要是個正常人,都不會覺得這會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
可現在。
似乎,好像,只要做得好,真的有那么一絲絲的可能!
想到這種可能性,姜逸之心中,激發出此生前所未有的動力之時,也覺得原本已經扛了一重天的肩頭,變得更加沉重了。
仿佛肩頭又憑空增加了好幾重天的壓力。
可萬惡的“蘇瑞良”,下一句話就將熱血澎湃,浮想聯翩的老頭摁死在了泥地里。
“如果做的不好…我就另外找人。”
姜逸之忽然抬頭,緊緊盯著耿煊,看他那一閃即逝的表情神態,仿佛要將耿煊給吃了。
頓了片刻,他咬著腮幫子道:“我想試試。”
耿煊點頭,輕松道:“那你就試試吧。”
下一刻,姜逸之就有些泄氣的道:
“不過,你別指望我立刻就能拿出來。”
這泄氣的話一出,姜逸之心中強行鼓起來的勇氣,一下子就給泄了個干干凈凈。
苦笑道:
“蘇幫主,您是消遣我還是真不知道此事的難度?
除非胡編亂造,不然,您真指望我一個連皮毛都沒摸到的門外漢,能把這事搞出來?
當年元帝,為了給自己弄一套禮制,耗費了九州多少的人力?用了多少年的時間?
即便如此,真正拿得出手的成果也并不多。
祭禮這一塊,除了套了件看上去鮮亮的新衣,其他方面,幾乎原封不動的將大稷王朝那一塊繼承了過來。
您現在將這種重任交給我,我感謝您的看重,可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一些?
還是說,您其實壓根就不知道這里面的難度?”
耿煊很想說,“我就是希望你胡編亂造”。
相比于兜一圈回到幾千年前,耿煊寧愿姜逸之胡編亂造呢。
這至少體現了一個“新”字,還體現了一個“變”字。
若是有人跳出來指責錯誤,那改就是了。
他又沒有要將姜逸之弄出來的東西變成“萬世法”的執念,隨時都可以廢掉換新的嘛。
在他看來,這個祭禮具體如何規范,從穿戴,到儀式流程,這些具體的東西,全都是小節。
他唯一在意的,只有一個。
路,要向前走。
只要做到這一點,其他的一切,在他而言,全都是細枝末節。
不過,這樣的話,自然不能說給姜逸之聽。
他想了想,道:
“我也沒指望你一下子就能拿出成果來,你只需心里存著這份念想,慢慢琢磨吧。
現在我能給到的幫助有限。
不過,我想要不了多久,周邊集市若也有與你志趣相投的,你大可以將他們招來一起琢磨此事。
…這還只是當下,將來,月露原,元州,甚至九州之內,那些有這方面才能的人,我都給招過來。
這也未嘗沒有這種可能,對吧?”
姜逸之聞言,眼神定定的看著他,仿佛頭一次認識他一般。
又或者,這是要重新認識他一遍?
最后,他點點頭,道:“那老頭子我就拭目以待了!”
初九,上午。
找時間休息了一陣之后,耿煊先是關注了一下敵我雙方的動態。
敵軍并沒有繼續發動大規模的進攻,而是繼續昨日的工作。
手執斧錘的“工程拆遷隊”從扎營地開始,將沿途屋舍一一摧毀,推平。
無論什么陷阱機關,在這種戰術面前,都變得非常無力。
唯一的缺點就是推進速度緩慢。
而以蔣弘毅、洪銓二人為首的“臨戰堂”,為了阻止敵軍的推進,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一支支中隊被他們調來又調去,從這邊調到那邊,從那邊調到這邊,看上去也做了不少事。
雙方各有數十人,總歸超過百人級別的巷戰經常爆發。
雙方也是各有死傷。
可一切都能作假,唯獨戰線的推進做不了假。
清源集一方,也就數十人規模的巷戰能夠周旋應對一下。
一旦敵兵調集更多兵力壓上,都不需要實質性的接觸,便先一步軟了。
在耿煊前往“臨戰堂”之時,清源集以北區域,已有超過五分之一被對方實控。
按照對方這種看似緩慢,實則步步為營,不疾不徐的推進速度,今天之內,就能將清源集以北過半區域納入掌控之中。
耿煊進入“臨戰堂”之時,氛圍異常凝重。
請戰之聲更是不絕,甚至不乏公然質疑蔣弘毅、洪銓等人的決策失誤。
而那些請戰之人,以及質疑之人,都是同一批人。
就是昨晚的“奇跡儀式”中得到了最多“奇跡恩賜”,各方面的進步最為明顯,求戰之心也最為熱切的一群人。
昨晚之前,只要有機會,幾乎所有人都會避免與敵兵正面硬碰。
可現在,他們卻是想求一個與敵硬碰的機會而不得。
若非擅自行動得不到任何“奇跡恩賜”,他們都恨不得甩開洪銓、蔣弘毅這些“庸人”,自己殺出去。
現在,他們只能聚在洪銓、蔣弘毅等人周圍,強忍著斥責他們這群“奸佞”的沖動,耐著性子求懇一個出戰的機會。
當耿煊出現,他們一個個都眼巴巴的看向他,似乎希望他這位明主認識到,誰才是最值得倚重的忠良。
耿煊見狀,卻是一點沒有為他們這些“忠良”發聲的意思,反而直接呵斥道:
“昨晚的收獲,都梳理完畢了?
…這個時候,不趕緊沉淀,抓緊時間突破,在這里磨蹭什么?
你們以為那些東西,進了你們腦子里,就是你們的了?”
“…你距離煉髓,也就臨門一腳了吧?你也跟他們一起胡鬧,你是嫌昨晚得到的太多,是吧?”
隨著他的開口數落,這些人紛紛色變。
沒人敢跳出來說他“蘇瑞良”昏聵,識人不明,只能抱頭鼠竄,乖乖去后方呆著。
一邊抓緊時間消化所得,一邊等待機會的來臨。
待這些人離開之后,耿煊聽蔣弘毅、洪銓等人講解了一下當下戰況,局面正如昨晚兩人設想的那般發展著。
戰線上步步后退,具體到每一處戰果上,卻是勝多敗少。
當然,如果將“見勢不妙,望風而逃”計入對方戰果的話,那敵兵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將情況大概了解了一番之后,耿煊便挑了處屋頂,一邊居高臨下的觀看著對方戰線的緩慢推進,一邊用心于自身的修煉之上。
這個上午,耿煊先后將兩項能力從小成提升到大成。
先是“相心術”,這耗費了二十點紅運。
之后是“淬玉金指”,這又耗費了八點紅運。
在此期間,一團團氤氳紅氣,宛如涓涓流水一般,不斷從戰線推進的各個區域向他匯聚而來,沒入“燧珠”之內。
隨著這些敵我雙方的“余氣”被煉化,紅運、黑運再次快速提升。
不過此刻,“燧珠”內沉淀的紅運數量,相比于昨晚“獸兵之役”結束時,反而下降了許多。
只因昨夜連續的“紅運恩賜”,消耗實在不少。
耿煊自己做了個統計,包括柴爺,洪銓,蔣弘毅三個單人受賜紅運超過四十點的,紅運收獲達到三十二點的有一百一十五人。
其次是獲得第四等貢獻評價,得到十六點紅運的,有二百一十九人。
除此之外,得到“助攻者”、“積極的助攻者”、“一血獲得者”這三種貢獻評價的,總共有九百二十九人。
全加一起,投入到這總共一千二百六十三人身上的“紅運恩賜”就有12250點。
此外,治療四百二十五重傷患,讓他們傷口初愈,紅運又消耗了1241點。
為了讓這一千多人親身體驗到“奇跡”的分量,耿煊也真是大出血,13491點紅運流水一般就灑了出去。
不過,耿煊倒也不覺得可惜。
從某種角度來說,昨日“獸兵之役”收獲了近五萬點紅運,他“分紅”出去的部分還不到三分之一。
按照這個模式,其他人或許有虧有賺,但他永遠不虧。
中午。
因為敵兵戰線的推進,耿煊換了一個屋頂。
此刻,他已經放下了所有修煉,而是全神貫注的關注著戰場的情況。
因為清源集一方的有意退縮,大規模的戰斗沒有爆發過。
但以一條不斷向深處推進的戰線為中心,小規模的沖突,卻從未停止過。
一個個街口,一條條巷道,一棟棟房屋…
這些戰斗,可能在任何一個地方,以任何一種形式展開。
別看戰斗規模不大,烈度卻一點都不低。
每次從戰斗開始到結束,時間或許很短暫,但絕沒有“和平分手”這個選項。
雙方都要被狠狠的脫一層皮。
各自留下數具,到數十具不等的尸體。
因為在這些地方爆發的戰斗,地利依然在清源集一方。
所以,為了將戰線往更深處推進,敵兵總歸是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更多的死傷。
不過,耿煊放下修煉,關注這些,卻并不是去看那一處處具體的戰場。
他看的是每個身處局中之人,在每一次生與死的碰撞中,各自散發出的“波紋”變化。
他之所以會特意關注這個。
是因為他注意到一個規律。
敵我雙方,在接戰之前,每個隊伍,每個隊伍中的每一個體,散發出的“波紋”都是各不相同的。
在保持“人”的共性之時,各有各的個性。
絕對沒有兩個一樣的“波紋”。
可在雙方的碰撞開始之后,偶爾便會出現一些特別的變化。
某個隊伍的“波紋”,會因為各種原因,越來越趨近一致。
這種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有可能是因為某個人的遇險,或者死亡,激發了某幾人的同仇敵愾之心,然后迅速感染擴散,遍及整個隊伍。
也可能是一個好的領隊連續多次的良好指揮,漸漸讓整支隊伍都打出了一種“得心應手”、“從容不迫”的感覺。
原因不一而足。
結果就是,不同成員的“波紋”變化開始趨同,具備越來越多的一致性。
而這反應在具體的戰局上,這支隊伍無一例外都會打出一個超水平的結果。
同心協力,眾志成城。
超常發揮。
不是一個人的超常,而是一群人。
他們仿佛在某種奇妙氛圍的加持下,共同進入到某種同頻共振的狀態之中。
擁有這種奇妙狀態的群體,可能存在于己方隊伍,也可能存在于敵方隊伍。
但卻并非完全隨機分布。
有的隊伍,從其他方面,明明看不出具備任何優勢于其他隊伍的優點。
但他們就是更容易進入到這種“波紋共振”的狀態之內。
“意氣相投?相性相合?”
耿煊想到,有的人與有的人,天生就更容易成為伙伴,而有的人與有的人,仿佛天生就犯沖。
很多的仇恨,很多的友誼,很多都是從陌生雙方看到的第一眼就奠定了基調。
想到這里,耿煊其中忽發奇想。
“如果這樣的話,那有沒有一種方法,讓我可以輕易將‘相性相合’的一群人從茫茫人海中挑出來,將他們安排到一起呢?
這豈不是很容易就讓他們達到‘波紋共振’這種狀態,然后輕易就打出超水平的戰果出來?”
“數千人中,可能只能挑選出十幾個,幾十個。
可若是數萬人,數十萬人,很容易就能挑選出數百,數千這樣的隊伍。
理論上來說,人的基數越大,‘相性相合’的群體,挑選出來應該就越容易,而且可以讓他們組成更大的隊伍。”
“‘相性相合’,如果數值化,應該也有高有低,有的可能只是勉強有好感,不討厭。
有的直接就能一眼萬年,生死契闊。
那么,能不能直接挑出那種一眼就可達到生死相托,刎頸之交的伙伴?”
隨著不斷的觀察感悟,一個又一個念頭從耿煊心中冒了起來。
就在這時,接連的信息在耿煊腦海中浮現。
宿主領悟‘點兵術’真諦,消耗五點紅運,即可成功入門。
是?/否?
宿主領悟‘點兵術’真諦,消耗百點紅運,即可激發‘霸王之悟’,獨自參悟相面相心之道。
是?否?
耿煊忽然想到了《冷窗閑話》中的一段隨筆。
兵仙韓白,少時得奇人點化,后天下大亂,轉戰四方,自悟點兵奇術。
自此,一躍而成兵中之仙,即便以霸王之能,在兵法一道之上,也再難與之相抗。
韓白死后,點兵奇術也自此湮滅,再不傳世!
若奇術有傳,天下又何至于紛爭至今都未見了局?
惜哉,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