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寶從平戎縣衙離開過后,未急著返回墟市,而是先回了宗里。
他跟禾木道傳法渠首與同修會首席執事多少還有點交情,是以探聽到了一些還算隱秘的消息,須得早些告訴師弟們。
“仙朝從京畿道來了位宗室貴胄,將云角州的兩大勢力好好收拾了一番。如今定南牛家已闔族流放涼西,韓城岳家也被壓得屈從了,還調撥出了十數位筑基予州廷聽用,也不見兩儀宗出來管。往后這云角州,好像還真要輪到仙朝當家做主了!”
康大寶先將得來的消息與諸位師弟講了,聽得大家都是愕然。
要知道,就算是當年山南道總管沈靈楓占了天時地利,直接以平蠻為借口,起堂堂之勢,提著大軍壓進云角州的時候,兩儀宗也不是毫無動作。
但今次一看,倒真像是外頭來的這尊強龍直接把兩儀宗這個坐地虎給壓死了。
對于重明宗這些生于斯、長于斯的年輕修士而言,自小聽到的便是兩儀宗如何的強盛、如何的雄霸數州、如何的橫行無忌。
但如今卻得知兩儀宗都被仙朝的強勢入局壓服了,云角州似是又要重新歸于仙朝直領。
這等變局對他們的沖擊,可想而知。
“這些日子便先不要出門了,墟市那頭我們也暫時少去。風聲不對,我不信兩儀宗就會這么全盤忍下,全無動作。”康大寶沉思一陣,又開口交待。
如今康大寶在重明宗就算是一言堂,他這么一決定,重明宗自此便算是暫時封閉山門了。
這段時間除了康大掌門偶爾能去墟市補補貨、查查賬,其他人皆被他下令不得出門。
期間坊間又開始流轉起消息,說是有個鄰縣的縣令、縣丞、主薄、縣尉因為行事過激,直接逼得當地大族把他們殺干凈了。州廷聞信大怒,將要征發各縣修士平叛,云角州似是又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來。
這等消息一傳出來,連康大寶自己都是快去快回,不敢在外頭久留。
等回到宗門內,康大掌門除了自己修煉之外,就是押著袁晉煉器又押著蔣青練氣,閑來罵罵徒弟,再找裴奕喝喝茶、下下棋,日子過得倒還有了幾分愜意的感覺。
這才是修行嘛!道爺修仙為了什么?為了成天去淋腦漿玩的么?刀口上的血,勿論舔多少次都是舔不慣的,腥臭的很。
偏偏陪著康大寶下了好些天棋的裴奕著實有些受不了了。
便是他這樣的好脾氣,這日連喝了好幾杯菊花茶后,眼見著康大寶盯著棋盤蹙眉不展的那副模樣,都差點沒壓下額頭上要噴出的火。
“師兄,您還記得呂文之前說過的那個洞府嗎?”裴奕突地說話,打破了小院中的靜謐。
“啊?噢噢,我想起來了,師弟你下棋的時候不要言他,我這剛想好一步妙棋,就要落子了,看看,又看不到了!你這棋品不行,老頭子當年在的時候怕是要拿鞋底打你。”康大寶面色不好,嘴里一陣嘟囔。
裴奕聽完幾不能言,回想著何師伯當年棋力是不錯,就是其品行太差,一輸棋就揚著鞋底滿院子追著贏他的師叔師伯跑。
要不然,怎么會輪到宋二姐之父,一個小小的凡人縣丞來做他的棋友呢?
裴奕聽得康大掌門這么恬不知恥的一通話,好懸把自己想好要講的詞都從口中再噎回去。
裴奕又緩了好久,方才開口言道:“師兄莫不是忘記了,那處洞府中可能還有二階的獅蟲卵,若是真的,那可能還有些別的寶物。咱們已經耽誤了不少時候了,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了,那咱們重明宗可不是虧大了?”
“啪。”康大寶剛面帶笑容地落下一子,似是覺得自己下了一步妙手。
轉頭又聽了裴奕所言,雖覺得也有道理,但一想到出去一趟說不準又要打生打死一通,心里的意動就被按了下去。“如今這世道正亂著的,好像也不急于這么兩天,晚些日子再去?可寶貝要是被他人捷足先登了可怎么辦?”
康大掌門心中才剛想到個理由說服自己,但又轉念一想,萬一這到嘴邊的機緣被別人賺去了,那不是更吃虧,心頭便開始進退兩難起來。
“先下棋先下棋,哪有那般巧的事。呂文那事為兄當時也只是一時戲言,目的就是為了賺你伯侄兩人回宗。那處洞府既然連呂文那等貨色都能輕易進得去,怕也沒有什么上臺面的東西,更別說什么二階獅蟲卵了!還是等空了再說。”
想了半天,終還是“穩”字一訣占了上風,康大寶終于打定主意,還是先不要出門。
只朝棋盤一指,又落一子。
這盤棋盤局勢爛得裴奕都偏過頭去不忍想看,只隨手亂落了一子,偏又令得他的掌門師兄面露愁容,陷入專注的沉思之中。
“連呂文都能輕易進去,于我們師兄弟而言,定無風險,也就是出去散散心罷了。”裴奕現在一看見康大寶沉思就心頭難受,于是又順著他的話頭繼續鼓動說道。
“嘖。”康大寶聽了裴奕的話,一吧唧嘴,皺起眉頭。
面團性子,耳根子軟,
這也都是康大掌門的毛病,他聽得裴奕這么一說,這心里頭又開始猶豫不決了。
“這些年為兄我走南闖北地跑商都跑厭煩了,而今就喜歡在家里待著,做些生意、教教徒弟。再說還是穩妥點好些,等再過些時候吧,老三正在突破關節,待他修行到了了練氣八層,咱們一起去跑一趟,總要安全些不是。”
裴奕見今天是勸不動康大寶了,氣都只來得及嘆出半口,正思忖怎么要編個什么其他的借口從棋盤中抽身。
“煉丹?不行,昨日才跟師兄說過沒有靈草了,想告假去墟市買些,也被他否了。嘖,這日子真苦,還不如出去找個邪修廝殺一場。”
裴奕還在心頭哀怨。
忽有一人推開寮房步入院中,此人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見了康大寶便施禮做拜:“師兄,練氣八層,成了!”
“嘩”裴奕高興地站起身來拍蔣青肩膀,順帶把身前的棋桌帶翻了,把棋子散落地滿院都是。
蔣青見了裴奕這么高興,稍稍有些奇怪:“不意裴師兄也這般關心我。”
康大掌門此刻除了心中升起的喜悅之外,還看著落了滿院的棋子稍顯詫異,“足有千斤重的石桌,裴師弟是怎么帶翻的?”
三日后 “康大寶你怎么做掌門的,一碗水怎么不端平了,怎么又留我看家!”
重明宗小院里,袁晉拉扯著康大寶的袖子,其神態活像個被娘親甩下不帶去趕集的小娃娃。
裴奕蔣青和董氏姐妹都在旁笑,幾個小輩站在送行的隊伍里,表情辛苦。
“敢直呼本師兄名諱,板子沒吃夠是吧,我是掌門,我說了算,聽著便是!”康大寶理都不理,頭也不回,甩開袁晉拉著裴奕蔣青就往外走。
袁晉終是沒追出去的膽子,只好揣著一肚子不滿,呵斥起一群小輩的修行來。
轉頭又進了還未徹底完工的煉器房中,把怒火撒在了不會說話的幾框靈礦上。
行在路上,康大寶見裴奕的精神不是很好,將烏血駒讓給裴奕坐了,自己照舊騎著老驢。
這回板車倒是不用帶了,宗里如今馱獸蠻富裕,蔣青也挑了一頭健壯的荒牛代步。
裴奕謝過令自己精神不好的“罪魁禍首”。
這位師兄想到后面好些時候怕都沒了棋下,愣拉上自己挑燈夜戰了兩個晚上,裴奕這輩子最后悔學會的一門技藝怕就是對弈了...
“還是于匪修斗法來得輕巧些。”裴奕在心中嘆了一聲,隨即便聽到康大寶在旁問話:“師弟你說你上次與呂文走了趟空門,我覺得頗為古怪,這里頭或有蹊蹺。”
“也或是時辰不對,若是那處洞府外間有個天然幻陣,洞府會隨四時天氣隱藏,倒也不奇怪了。”裴奕停了胡思亂想,摩挲著下巴回道。
“倒也不無可能,”康大寶點點大腦袋,“先看看就是,可不興做冒進之舉。”心中卻不對這次探訪洞府沒報太多希望。
落魄修士探訪大能洞府,獲得奇遇,隨即逆天改命、再然后帶著七十二個圣女、魔后、妖姬白日飛升這類故事,修仙話本里都寫爛了。
這也是小說家的通病,越缺什么,便越臆想些什么。
絕大部分修仙者即使不是大奸大惡之徒、那也是自私自利之輩。
亙古及今,哪有幾個臨終之前還特意留下傳承恩澤后人的大善人?人家的弟子、血裔莫不成都死絕了么?哪輪得上你這泥腳漢?
別說高階修士洞府自己這類螻蟻摸都摸不著,即使是筑基、甚至練氣修士的洞府也不是那么好進的。
說不得就會留下些暗手,要是出個意外,那道爺這近二百斤血肉就扔在那里給靈花靈草漚肥了。
所以探訪洞府這類事情,其實是很有些兇險的。
莫看那呂文都全須全尾的退回來了。若是再讓其進去一回,說不定只是比第一回進門時落腳的速度慢了一瞬,或是落腳處再偏上一寸,下一刻整個人就會被布置好的漫天飛劍削成人彘了。
康大寶這會兒多少有些小富即安的心思,前些年好幾筆無本買賣做下來,宗門建設也做了,靈田也有了,墟市也建好了,是以他對冒險的事情都欠缺了些興趣。
他心里開始甚至盤算著,若是下一輪的靈露作用不大,自己飲了之后,安安穩穩修煉到六十歲都突破不了練氣九層。那便基本可以熄了筑基的心思,安心調教弟子經營宗門就是。
待到閉眼前,門人若是中有幾個成器的能筑基有成,那他康大寶再不濟,也能在百年之后混個中興之祖的牌位,然后就是娶上十幾房凡人小娘。
開玩笑,重明掌門誒,那不是任自己挑?老康家人丁單薄的問題自己也得努點力的,不然族里小宗那邊又說自己厚此薄彼怎么辦?
生孩子還不簡單,只要是自己勤快點,這輩子兒子不得上個三位數?
康大寶自覺能做到這種程度,這輩子就夠可以了,還有什么不滿足?
穿越者又如何?你當你穿越了 有什么了不起,還以為自己氣運之子么?哪個氣運之子四靈根開局快四十歲還沒練氣后期的?
若不是運氣好點兒,道爺墳邊花都開了幾茬了,說不定還是個衣冠冢...
莫看還有一塊黑骨頭,康大掌門這些年把它捏手里,都快盤出漿了,還是半點反應都無。不得其法,那有個錘子法,莫得想頭。
三兄弟趕了旬日路程,來到了豐州計縣山都崗。當年李師叔跟康大寶分家后,便帶著裴奕和兩家凡俗來到這里安身。
李師叔是個心氣高的人,本來的打算是要在此處另起爐灶的。是以在此期間,李師叔指點了不少出身微末的散修修士,逢五逢十便于山中講道教導。
為的是能在他筑基之后,把這些修士都收入計縣重明宗門下,以壯聲勢。而呂文也是在此時與裴奕結識的,兩人十幾年來交情甚好,幾要約為兄弟...
“可惜,兩件事都是憾事。”裴奕說道此處,唏噓一聲。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康大寶聽了也有些不舒服,這老頭就這么看不起我,寧愿重新搭臺也不愿意輔佐我?他心里是這么想著,口中卻是禮貌地出聲寬慰。
“那山都崗左近,想必還有不少李師叔教導過的修士羅?”康大寶心里頭起了些想法,這些人好歹是跟重明宗有點香火情的,比之尋常散修可強出太多了,有可造之才的倒是可以招攬一些。
“其中成器的不多,加之師弟自覺無識人之明,也不好再向師兄引薦了。”裴奕沉鳴一會兒,方才說道。
康大寶聞言心里曉得裴奕是被那呂文傷透了,加上這也不是件著急的事情,便也不再言語。
三人于是一路無話,行到了他上次跟呂文一道去的那處洞府外頭。
這是處無甚稀奇的小峽谷,靈氣也十分淺薄,尋常修士一般不會來這種地方,也不知那呂文是緣何來到此處的。
“那咱們分頭找找,看能不能找得到。切記若是尋到了入口,莫要獨自進去,待大家匯合一起再進。”康大寶又對著兩個師弟細細囑托一番。
兩個師弟齊聲應了,各自分頭便始在此處搜尋起來。
康大寶也尋了個方向,催著老驢快步跑了一會兒。老驢覺得背上坐著的康大寶催得厲害,雖有些氣喘,但也不敢不聽指令。
待它正要邁開步子,再跑快些,卻又忽的覺得嘴上一緊,被康大寶猛地勒住韁繩,腳步一停。
康大掌門似是看見了誰,他忙翻身下驢,先封住老驢口鼻,免得它再發出聲響。
隨即又掏出從白卞那兒收來的隱匿陣盤放好,他竟在此處,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