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行小心地貼著隱靈符,匿在凌河墟市外的一處樹梢上,臉上有些不耐之色。
因了這兩年先是重明墟市開業,又是時局動蕩的原因。他做這邪修的行情不好,整天莫說遇見傻相公了,就是像樣點兒的游商都少,盯了快一個晌午,連個穿著法衣的人都沒見到。
“娘的,盡是些窮鬼!窮還罷了,關鍵還橫,似某些識趣人知道給些買路錢的角色可是越來越少了。”
想到這里,他又在心里頭嘆了一聲:“這刀口飯不是那么好吃的!”
餐風露宿、遍體鱗傷都是常有的事。這年頭好做扮豬吃虎這類小人行徑的惡賊也越來越多,只要是稍微打了眼,一步走差,直接折在人家手里也不是不可能。
便是贏了,手中的法器符箓也多少會有些折損,做完了一筆買賣,還得按出力大小跟其他二個同伙分了,沒分完之前,也難講是盈是虧。
一年算下來,到手的靈石真沒多少。
好在平戎縣地界沒有那些吃飽了撐得出門歷練的大派門人,他們做事只要小心些,謹守欺善怕惡這四個字,大部分時候至少能全身而退。
他跟另兩個同伙無本買賣做了十來年,閑時吞吞丹藥,占個凡人小鎮消遣一陣,還算是滋有味的活著,也湊合了。
正這么想著,風不行突見一道密網當頭罩了下來。
“好快的法器。”風不行暗呼一聲,自己明明在警戒之中,卻根本未來得及發現。
他來不及躲,右手往腰間刀把上一放,“倉啷”一聲,數道凌冽的白色刀芒斬向網兜,網兜照常罩下,刀芒四散,網兜卻毫發無損。
樹梢下四個糾魔司司卒各執一頭,輕易的將風不行罩個嚴實,也將其周身法力縛住。
“糾魔司?我這是犯了什么事?他們怎么有空來管我?是另兩個家伙干了什么禍事發了?”還未叫屈,旁又出來兩個司卒手持鐵尺的司卒走到跟前,也不問話,抬手照著風不行的頭上便打。
“噗。”只幾鐵尺下去,這位悍匪的頭上鼓出一個巨大的血泡,顱內泛起惡心,嘔出一灘渾水。
“軍爺饒命,饒命,打不得了,小的有些積蓄,愿獻給諸位軍爺做頓酒錢。”風不行蜷著身子一頓求饒,實是想不到自己犯了什么大事能招來糾魔司,也不敢張口問,委屈得很。
“繼續打!”
司卒聞言又加了分力氣,不多時便打得風不行筋骨錯斷,渾身淌血。
足又打了一刻鐘,司卒們把滿是血污的鐵尺放下。
風不行蜷著身子一動不動了好久,才壯著膽子把頭露出來一點,將腫脹的眼睛睜開,看清了眼前這個穿著官袍的熟人,瞪大的眼內黑眸猛地一縮,臉上露出羞憤惱怒之色。
“康—大—寶!我月你...”
風不行罵人的話只說到一半便被揚起的鐵尺嚇得咽了回去。
他下意識的一縮腦袋,鐵尺卻狠狠地砸在其背上,滿是傷痕的后背又滲出道道血痕,一下、兩下、三下...
風不行將已被血水浸透的法衣塞進嘴里咬住,又是悶哼幾聲,差點被痛得抽了過去。
“康大掌門,康縣尉,過去是小人瞎了狗眼!您大發慈悲我一命,饒我一命,我為您做牛做馬、做牛做馬。”風不行再不敢發脾性,攢起力氣,一點點挪動著身子,伏在地上磕頭求饒。
“噗!”康大寶板著臉一鐵尺照臉下去,風不行又吐出大口碎牙。
左臉、右臉、左臉、右臉...
數十下鐵尺下來,直打得風不行臉上沒有一塊好肉。可他仍在求饒,他匍匐著湊近康大寶的褲腳,仰頭,此時已幾無張嘴的力氣,咧著縫淌出一線血紅的涎水:“康..康..康縣..康..縣..尉,饒...”
“砰”的一聲,一個沒有人頭的身子重重地砸在地上。
近處有二人見此場景,也跟著跪下,俯首于地,再不敢言。
康大寶面無表情地掏過地上那個儲物袋來,只簡單看過一眼,便交給身側司卒,讓手下人一并分了。
“你們風家三煞,好大的名頭,這時候怎么一點義氣不講。”康大寶拿著染紅的鐵尺在兩人的發髻上戳了戳,兩人的頭皮上被刮出幾道血淋淋的印子,鮮血從額頭上一路淌下來,染得二人大半張臉都是血淋淋的。
“都是謠傳,縣尉容稟,小人兄弟二人與這惡徒只是相交泛泛,此賊都未必姓風,向來喜歡厚臉湊在我們兄弟身邊占便宜而已,反臟了我們兄弟名聲,被鄉人以訛傳訛有了這個惡名罷了。”風家老大低著頭小聲說道。
“這些年洗寨子的時候你們倒是默契得很。”康大寶語氣一惡。
“愿為縣尉老爺效犬馬之勞。”聽了康大寶這話的二煞也不再辯解。
他兩這些年做這些惡事的時候都懶得遮掩,瞎話編一回,在康大寶面前體現個態度,便足夠了 這姓康的把雞都殺了,總得把猴留著吧?不然演這出戲圖個什么?
娘的,前些年沒少收這茍日的孝 敬,這算是遇到那勞什子河東河西了!罷了罷了,權當是老子幫兒子出力了!
“嗯。”康大寶點點頭,這兩兄弟在自己擬的名單里已經算是良善之輩了,不好太苛待。
提著風不行的腦袋去鴛鴦堂將韓璐夫婦擒了,未料想他兩在此處竟是各玩各的。
這種行徑,勿論是在哪個小世界,都算是能令人瞠目結舌的。
抓人的時候正是晚上,鴛鴦堂的生意正好,嚇得一眾尋花客都變了顏色。
頭戴綠色幞頭的鴛鴦堂副堂主細聲細氣地走上來攀交情,也被康大掌門吐出來的一句“要不要一起忠君報國”給嚇退了。
擒下韓璐夫婦的過程比康大寶想象中要順利許多。要知道這兩夫婦可不是易于之輩,多年前就曾在十數名鐵劍門弟子的圍攻下突圍而出,還殺敗了其中四五名鐵劍門弟子,令得任穹當時大為惱火。
康大掌門對待這對夫婦要謹慎許多,依舊打個半死,這回是由一隊司卒守著,讓風家二煞動的手,
最后又從一處凡人宅邸內綁了邵家兄妹,用同樣的手段收拾服了。
風不行被當作雞殺了,十個人算下來還差兩人,康大寶掐著手指頭想了想自己的仇家,桂祥洪秦之類的,要么現在抓不回來,要么還沒找到。
于是盤算著要不要去凌河墟市直接把代元江這類老東西抓來湊數。那老家伙在練氣期也算個有名的好手了,抓他去上陣肯定不算應付。
但僅憑著十個糾魔司司卒,說不定還拿不下他。不過要真能將他逼得狗急跳墻了,那道爺能不能發兵把凌河墟市整個埋了呢?
康大掌門轉瞬便又將這個念頭打消了,凌河墟市連縣衙的課稅名錄都沒上,州廷那邊多半還是顧忌著岳家的面子。
州廷尚有顧忌,自己一個綠豆官兒找什么事呢?
最后康大掌門想了半天,進了平戎縣監牢翻了卷宗,發現有兩個倒霉蛋是得罪了謝復被關進來的,修為還可以,已是練氣四層,正好湊夠。
在監牢中給六人都上了大號靈枷鎖了,只上傷藥,不給水米,嚴加看管起來。
待其他各處服兵役的修士都陸續聚齊了,康大寶才步入監牢之中,在牢頭的引領下,看到了幾個被糟蹋得不成人樣的惡匪。
“風家兄弟,截殺商旅,屠戮凡人,按《大衛修法》,當斬刑。”
“韓璐,但霞,以活人數十煉藥,按《仙凡典》,當廢去修為,流于荒州。”
“邵偉、邵萌,勾連匪修襲擾墟市,按《云角州律》,當鞭笞三百,罰苦役六十年。”
康大寶大馬金刀地坐在監室柵欄外頭,尋了位積年胥吏,隨手將幾本律法大部頭都翻了翻,單找最嚴的刑罰挑出來念了。
“求縣尉饒過奴家...”邵萌身子一軟,戴著靈枷倚在柵欄上,盡可能地勾勒出該寬該窄的身材來。
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在靈力盡失的情況下,也能把姣好的面容養好了大半。
此時看起來,邵萌銀盤似的臉上那兩只大眼睛似星湖蘊水,瑩瑩動人,求饒聲又如黃鶯出谷,娓娓動聽,讓人不僅生起些憐惜之情。
“邵家娘子莫裝了,你上次在凌河墟市外頭拆人取樂的時候,康某有幸見過,記憶猶新。”康大寶見狀樂出聲來,一語點破邵萌的真面目,便是這等事,在這位俏娘子的劣跡中都排不上號。
康大掌門自己當年都沒少被這看起來嬌滴滴的惡婆娘訛靈石,哪會因為她這點小伎倆便心軟呢?
“愿為大人效死。”迄今為止還是毫發無損的風家兄弟在監牢里頗有些格格不入,只好搶在眾人前列,上趕著表忠心。
“小人與拙荊也愿為大人效犬馬之勞。”韓璐攙著妻子一起站了起來,也十分識趣地應道。
“康某人也不瞞各位,某家被點了個要命的差事,得請各位老相識幫個忙,去咼縣上陣走上一趟。死了不虧,若是活著,也能換身皮重新活一回。怎么選,就看各位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話一說完,監牢中一片死寂,眾人此時皆在心里頭想:“憑什么自己死了就不虧呢?”
可沒有人會有第二個選擇。
把一隊很是順手的糾魔司司卒交還給縣中,分別之時,雙方都有些不舍,這些司卒跟著康大寶這幾天也算發了筆小財。
羅恒傷還未好,沒有出面,孫兵斗壓根沒有消息。
只鐵西山在縣衙中,相當公式化的與康大寶作別一番,后者領著四十四名鄉兵與六名戴著靈枷的罪囚前往咼縣兵站。
得虧課了兩年的稅,平戎縣中終于有公帑用了。
謝復年前從州中低價采買的一條小型飛舟一直藏在羅恒的手里,如今卻落到了康大掌門的手中,載著平戎縣五十人的隊伍,半日即到了咼縣兵寨,很是快捷方便。
身材高大的費司馬立在兵寨外頭,看著康大寶帶著隊伍過來拜會。
在帝京的時候還真是難得見到這等隊伍。
這五十個在康 大寶眼中已是相當不錯的銳卒,落到了費司馬的眼中則是修為參差不齊、法器千奇百怪、士氣低迷不堪的羸弱之兵。
費司馬又打量下康大寶,這領頭的也跟糾魔司那邊送來的消息說的一般,練氣六層,平平無奇。
“一十三縣中的鄉兵到了小半,康縣尉倒是第一個征發罪囚的。”費司馬撇撇八字胡,看著在隊伍中很是狼狽的韓璐夫婦等人,話中似有深意。
不過征發囚徒贅婿從軍,向來是仙朝的慣例,他倒也沒有資格太過怪罪。
“司馬放心,都是現捕的慣會廝殺的亡命,修為最低的也是練氣五層。拷打過后,匪氣散去,再施水米,養養便是好刀子了。”康大寶不卑不亢說道。
“哦?有點意思。”費司馬目光往戴著靈枷那些人中一瞄,臉上本來的不滿退下去了些。
這些人身上的兇煞之氣不是虛的,若是使用得法,的確要比其他縣征來的那些良善修士要好用多了。
“刀子太利可是要咬人的。”練氣修士的事情費司馬才懶得多管,能抽空親自面見一回康大寶都已經是在體現仙朝關懷,紆尊降貴了。
臨走前只稍微提點一句,掉頭便回了主將帳中。
費司馬走后,康大寶才松口氣,接連兩次站在一個陌生筑基面前答話的經歷,當真都不怎么愉快。
在兵站尋了交接的小史,找好了扎寨處,康大寶把六個罪囚與錢留和兩個被冤枉的倒霉蛋放在一處,挨個把靈枷解了。
他倒不虞這些人串聯逃跑,這可是州廷司馬建設的兵寨,此處主事的筑基不止一個筑基在這兒呢,他們有這本事還能被道爺逮著了?
不過為防意外,康大掌門還是得提醒一句:“一人出逃,一火連坐。你們互相可都看好了,便是骨肉親、枕邊人,也得掂量下你們在別人心里的分量。”
幾人連道不敢,康大寶也不理他們話中真假,遣了小史端來飯菜,待幾人囫圇吃過,便糾結隊伍,操練起陣列鼓號。
重明宗張祖師出身行伍,平蠻之役中經歷的大小戰事不下百場,兵家傳承早有總結傳給后人。
重明宗之所以在連續幾代人的不斷衰敗之后,傳到康大寶師父那代人時都還能撐起來平戎縣第一宗的架子,跟歷代掌門研習兵家之道的關系也是密不可分的。
修士作戰,照樣是有章法的。
康大寶把這門手藝撿起來已經有些日子了,雖然還談不上精通兵家之道,但也勉強能算得上是初窺門徑了。
跟那些有兵家傳承的修士比起來,就康大寶會這兩下子自然不值一提,可若是要對付那些沒有傳承的野修勢力,康大掌門還是有點信心的。
按大衛軍制,五人一伍,二五一火,五火一隊。
康大寶自任隊正,副隊正是個禿眉的苦臉漢子,也是甲火火長。這漢子出身禾木道,與鐵西山也有點親戚關系,乃是鐵流云一個編外小舅子的編外小舅子。
乙火火長是個啞巴老頭,練氣六層,是羅家的一名外姓管事,在羅家地位頗高,于是受了羅恒的牽連。
丙火火長則是草巫教的一名蔡姓執事,修為不高,練氣五層修為,面露悲苦之色,想來也是受了排擠的才被選過來的。
丁火火長為同修會弟子,年歲很輕,止有練氣三層修為,掛名而已。這伙人中真正做主的是其中那位六指老者,那位青竹幫故幫主的泰山。
自秦蘇弗安心尋找筑基機緣,不怎么管事之后,魚山同修會的吃相便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他家與青竹幫的地盤接壤,多半是用了些手段才逼得這老修來的,同修會遣來的人中,大半也都是青竹幫的弟子。如此做法多半盼望著這位青竹幫的現任話事人和這群中堅能盡都死在這里,好方便同修會把青竹幫吃干抹凈。
被康大寶救出來的兩個倒霉蛋哭天喊地了一通也走不脫,最后只能跟被康大寶抓來的一群亡命一起被編做戊火。
這火人康大寶是準備突陣用的,以他兩的本事,能活下來的概率應該不大...
粗粗練了月余時間,練得手中這隊“銳卒”勉強能用熟合練法決、通曉戰陣陣位。康大寶閑時悄悄將隊伍與其余鄉兵做個比較,自覺堪稱精銳,心里勉強有了點底。
帥帳里也傳來號令:疾行布袋山,攻下五相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