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醫官沒再言別的了?”康大寶眉頭微皺,攥著袁晉的手腕緊張問道。
“師弟我怎會記錯呢,一字不差,”袁晉嘆了一聲。
裴奕這時候也上來接話:“南安伯派來的宮廷醫師確是如此說的。若找來碧落靈根,說不得還能替蔣師弟換得一根手臂。
只是那東西,便是金丹上修手中都是難得。那醫官也是聽說在仙朝內地之中都鮮見非常,除非到外海去尋。我們...”
康大寶沉默一陣,未想過急切地趕回來,還是與匡琉亭派來的醫官錯過了。
想也知道,醫官口中所說的碧落靈根肯定珍貴非常,州廷都未必有。縱是有,肯定也舍不得拿出來給蔣青用。
南安伯是當堂說了要醫官不許吝嗇,可自家也該知道見好便收,不能蹬鼻子上臉的道理。
“呼,倒也不必太過擔憂了,現在至少是知道辦法了,總比之前不知道哪里去拜菩薩來得好。”康大寶強顏歡笑,松開了袁晉的手,又故作輕松地朝著幾個師弟安慰起來:
“我在州廷這些日子,也聽人談起過,萬寶商行似是就要在宣威城開分行了,屆時我們也可去那里打聽一下,說不得就能尋到那碧落靈根的下落呢。”
眾人聽他此言,面上也盡都裝出一副笑臉來。
萬寶商行在大衛仙朝名聲顯赫,據傳其背后也有元嬰老祖、甚至化神老祖存在。
他家生意做得很大,大衛仙朝只是他家一處比較次要的市場,更多的精力還是用在苦靈山旗下的其他勢力處深耕。
在過去,也只有一些相對富裕的州府能夠被萬寶商行選址開設分行。
云角州在山南道這個排名很后的地方都算是窮的,萬寶商行這次能來,多半還是為了匡琉亭來的。
只是就算將這分行建成了,能去那里頭交易的,也該是非富即貴的人家。
康大掌門就算勉強進了門,但按那醫官所說,碧落靈根在金丹眼中都是珍稀之物,便是萬寶商行真有的賣,重明宗又能拿什么買呢?
至于再去找匡琉亭,多少就有點不懂事了。怕是剛剛表明來意,當堂的閻王還沒說話,自己就要被下頭的小鬼們攆出來。
“老葉已經醒了,那醫官是說小三子這幾日便會醒的吧?”康大寶尤不放心,再問一句。
“是這么說的,掌門師兄你傷勢也沒好,我留在此處守著便是。”裴奕則將看守蔣青的任務攬了下來,康大掌門再看過一眼還緊閉雙眼的蔣青,這才帶著袁晉等人退了出去。
“這些日子,咱們扎緊籬笆,守好門戶,外頭的事情便都不要去摻和了。”康大寶走出蔣青的小院,帶著眾師弟又走到議事堂。
他胸口的傷勢還未盡好,說起話來有些無力,聽得一眾門人皆是沉悶不已。
康大掌門沒力氣再登階梯了,就在議事堂主座下頭選了把位置坐下,眾師弟都圍在一旁,恭敬站著。
“老二,山都崗來的弟子還有幾人在的?”
“被裴師兄一路帶回來的有五人,這些天陸續又有七個零散回來的,也不說清之前是跑了的還是走散了的。”
“這五人登記造冊,下月齊辦入門典禮。另外七人,儲師弟與他們相識多年,當知秉性。細細盤問,找人求證,總能問出他們的戰場表現。
若查清了確是路上逃散了的,與那五人一并入門;
若是辨出來有那臨陣脫逃的,也不要太過苛責。畢竟當時大難臨頭,我家與他們恩義不重,趨利避害亦是人之本性。
便請儲師弟給他們每人封十塊靈石帶走,如此既斷了兩家交情,也顧了雙方體面。”
儲虎兒出列應是,低著腦袋,情緒不高。
康大掌門又將目光投向裴奕:“門人弟子的傷勢雖都有南安伯派來的醫官診治過了,但后續養傷還要裴師弟多費心思。”
“師弟明白。”連裴奕自己其實都受了不輕的傷,這時候卻還是一絲不茍地領命應下。
“周師弟,之前咱們商議的,將琴葉林、房室山、橫山與我們重明宗,四家靈脈梳理,靈田、靈植重新布局一事,過些日子便該做起來了。勞你先議個章程出來,好了便拿來與我看,莫要耽擱。”
“師弟定不會辜負師兄信重!”周宜修看著康大掌門有氣無力的模樣,紅了眼睛。
“我有些累了,想睡一覺。老二,老三若是醒了,速來叫我。”康大寶再與袁晉交待一句,便起身離開。
回到依舊簡素的掌門云房,康大寶連法衣都不脫,便臥在床榻上睡了一覺。
這一覺直睡了三天,若不是被餓著了的小奇咬了耳朵咬醒,康大掌門也不知道要睡多久。
這三天里頭他做了好些夢,夢到自己結丹了,什么匡琉亭、費南応都要在自己面前老實跪著;
又夢到師父了,他的棋品還是很爛,一輸棋就喜歡拿棋盤砸人腦袋;
還夢到了宋二姐、江婉君、龜兒子,他們都好好的活著。宋二姐跟江婉君摘了滿兜子的山果,一個 勁兒地喂龜兒子,龜兒子小眼都瞇成了縫,吃得不亦樂乎;
再夢到了宋暉、董柳兒,夢到他們背不下來道經,被氣急了的周宜修拿著藤蔓滿院子追;
最后夢到了費疏荷,夢里頭她是熱情似火的火辣娘子,自己已跟她生了幾個孩兒....
康大掌門有些不舍得醒,因為勿論哪個夢里頭,小三子的手臂都是好好的。
饒是躺了三天,康大寶也不覺餓,小奇鬧得卻歡,康大掌門便只得托著小奇一道來到了灶房。
這時正是深夜,灶房里頭的水晶盞卻還是亮著的。
這也算是重明宗內院的特色了,議事堂跟祖師堂這樣象征門派臉面的地方用的都還是獸油大燭,偏偏灶房這樣無關緊要的地方卻是掛著十顆靈石一座的琉璃盞,晝夜不熄。
灶房里頭靳世倫與墨兒都不在,只有一個曲線婀娜的豐腴女修輕托香腮,看著琉璃盞發呆。
“誒,你怎么在這里?”康大掌門稍顯驚愕,這霍櫻什么時候來的重明宗?怎么都無人提起過呢?
“你那些徒兒弟子們在這里守了三天,備著你醒了過后,能給你做頓新鮮飯食。我見他們這樣怕是要耽擱了修行,想著便來換他們一會兒。”
見了康大寶進門,霍櫻瑩亮的眼睛里頭充盈著驚喜之色,令得康大掌門心中似是有什么東西被觸動了一般。
“噢,”康大寶被這眼神灼得有些不適,低下頭撫摸著小奇的腦袋,輕聲說道:“會做飯嗎。”
“會做、會做的。”霍櫻喜得忙不迭地站了起來,灶房里頭一陣叮咣亂響過后,一碗顏色古怪的糊糊便上了桌子。
小奇口味多刁呢,只看了一眼,便緊閉了六識。
“哈,”康大掌門嘗了一口,卻笑了出來。
“我...”霍櫻羞得粉臉通紅。
“其實也能吃的,”康大寶又喝了一大口下肚,再看向霍櫻的眼神卻有些不一樣了,“謝謝。”
后者臉上登時露出些受寵若驚的表情出來,“委屈郎君了。”
“是不好吃,”康大掌門這次仰脖飲盡過后,才又感慨了一聲:“但貴乎真心,多謝了。”
霍櫻看著康大寶轉身離開,心頭也生出了些別樣感覺出來。
二人相交有些時間了,后者還是頭一回在穿著衣服的時候與她待了這么久、說了這么多的話。美婦人心頭一時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兒,呆呆地看著康大掌門在孤身往蔣青院子走去。
裴奕此時正在給蔣青施藥,那丹師臨了前留了傷藥。
只是每日仍要入階的丹師以金針刺原穴十二處、落穴十五處,還需于十四經穴灸療,于經外奇穴灌火。不止繁瑣,連手法、順序、時辰都有諸多考究。
而今的重明宗內,也只裴奕一人可以勝任,他人難以替換,是以還有傷在身的裴奕臉上難免現出一絲憔悴之色。
“掌門師兄來了?這些日子蔣師弟的傷勢已經好了許多了,怕是過一二日便能醒了。”
裴奕見到康大寶的時候臉上的疲憊便一掃而空。
康大寶聞言也頗為高興,偷偷瞄了一眼蔣青的右臂,見還是空蕩蕩的,便將內心的失望斂下去,朝著裴奕道聲辛苦。
“葉師兄的傷勢也好轉許多了,新皮已經長出來了,這些日子,一頓能吃五個肘子。”
“哈,他那夯貨飯量本就大,爛命一條,難死得很。”康大掌門聽了又輕松不少,嘴里頭也多了些俏皮話出來。
“唉,”
“嘆什么氣呢。”
“若是師弟早些回來,掌門師兄說不得還要輕松些。”裴奕語氣中有些內疚之意。
“一切都是恰到好處,何須自責。萬事莫要都去求圓滿,老天爺是個不長眼的,他看不見。”康大寶不以為意地開解一聲,拍了拍裴奕的肩膀正待要走,卻見蔣青已經睜開了眼睛。
“大...大師...師兄。”蔣青干裂的雙唇輕輕張開,艱難地吐出來幾個字來。
“天爺吶,小三子,醒了!醒了便好。”康大掌門看著裴奕將靈丹給蔣青喂了下去,又喂了湯藥,佐以化開吸收,心中的大石總算卸了下來。
將眼角的淚花先逼回去,康大寶才接著說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快跟我和你裴師兄講。”
“一切都好,便是這胳膊,也輕快了許多。”蔣青服了丹丸湯藥,面色便有了明顯好轉。
強坐起來,倚在隱囊上頭,偏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臂,面上也無有什么異色,反而還咧開嘴角笑笑。
“胡說什么!我們已找了高明丹師看過,你這傷勢不多時便能恢復如初的。莫想要懈怠,筑基靈物我都賣了老臉去州廷求了回來,我還等著你早日筑基,光耀門楣呢。”
康大掌門故作惱色,澀聲呵斥一通。
“好,師弟一定能筑基的。”蔣青笑得更燦爛了,“大師兄,若不是那紅臉兒玩賴,我那日便真能劍斬筑基了。”
“先把傷養好才是,勝不勝的,莫去 再想。”康大寶語氣中仍有訓斥之意。
“哈哈,好,現在不提,下次若還有筑基不長眼,我再斬給大師兄看。韻道跟元稟呢,我這次用劍體悟頗深,快叫他們都過來,我與他們好生講講。”
受了如此重傷,蔣青這臉上也當真無有一絲頹喪之意,仍是那副豪情滿腔的模樣。
話一出口,本來稍有歡快的房間卻倏地寂靜下來,蔣青意識到了不對,其臉上的笑容漸漸斂了下去:“誰出事了?”
“韻道...沒了。”裴奕似失了力氣,坐到蔣青塌上,嘆了一聲。
“又...又沒了一個,”蔣青的眼神也黯淡下去,“卻是個笨孩子,《三陽經》入不得門,劍訣也習得一般,連命,都難保住。”
“長縣林家,我記住了,他家好像沒幾個筑基,慢慢殺,總能殺干凈的。“蔣青突有些意興闌珊之意,整個人也疲憊了許多。
裴奕也不說話了,康大寶這時候也不想再訓斥蔣青了,三人一時無話,對坐到了天明。
蔣青的蘇醒,給如今的重明宗驅散了天上籠罩的烏云,連小字輩們做早晚課時,都精神了許多。
曾經他們在經堂的時候,最怕的便是蔣青與韓韻道這二人值守。如今這二位都來不了了,這些娃娃反倒還更認真了些。
于小吳山一行,只是短短的二三月時間過去,他們便已經成長了好大一截。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八個字說起來再淺顯不過,但也只有真感同身受過后,才曉得那種滋味兒有多難受。
也因于此,而今重明宗的小字輩們不消鞭策,便皆是滿滿的上進之心。
便是早已無望道途,有了含飴弄孫之心的魏古,都開始認真的研習起來了康大寶帶回來的陣道手札。
魏古倒也想得清楚,當初若不是他這個累贅,韓韻道跟段安樂這兩位手段不弱的師兄,多半是能保得性命回到宗門的。
韓韻道生前最愛說的便是他是師兄,當為眾師弟之表率,他也確實是如此做的。
可韓韻道也還有好些想做的事情沒能做成,他魏古既得了茍活,便也想繼承著前者遺志,替這個師兄多做一些。
“哈,姓康的,你這掌門著實做得不錯。”這日傷勢好轉了不少的葉正文與康大寶并坐在一處,看著校場上一個個大汗淋漓的娃娃有感而發。
“難做,卻也好做。”康大掌門難得沒了要與葉正文斗嘴的心思,“婉君的仇已經報了,你也該松快松快了。”
“是啊,我前些時候夢到婉君了。”葉正文頓了一下,嘴角輕揚:“她叫我跟你道聲謝。”
“巧了,我也夢到婉君了,”康大寶也笑了起來,看著葉正文關切的模樣投了過來,才悠悠說道:“婉君說她當初選錯人了,該選我做江家長女婿才是。”
葉正文登時氣得臉色漲紅,晃晃悠悠了好一會兒才站穩了,指著康大掌門的鼻子罵道:“你個雜貨佬,你放屁。”
“哈哈,反正婉君是那么說的。你不信,那我這會兒便再回屋去夢一回。”
“姓康的,你不準...你別走!”
暢快的笑聲終于再次出現在了重明宗內,也似將眾門人心中那層陰霾都驅散了許多。
黑履道人正立于云端,看到此幕,眼神又往祖師堂中何掌門那金身塑像望去:“大兄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