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
陸橋山坐在沙發上,輕咬著嘴唇,心里犯起了難。
吃人嘴軟,拿人手軟。
借錢就更得凡事矮人三分了。
得盡快把攤子支開,要不然鄭長官那邊回頭張手要錢,他怎么交差。
雙處一領,也不是讓他白白來這玩兒的。
干不出錢來,分分鐘可能打包滾蛋啊。
“山哥,這份情報怎么處理?
“這畢竟涉及到國府的臉面,咱們要去爆料,李涯是倒霉了,咱們被查出來也會丟腦袋啊。
“尤其是顧安修參謀長也在車上。”
“眼下能宣傳這種消息的,也就只有一些同情紅票的民主商臺和商報,和紅票那邊的輿論機關了。
盛鄉說道。
“是啊。
“所以這份情報不能操之過急,得讓合適的人去辦。”
陸橋山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扶手,琢磨道。
“誰?”盛鄉問。
“忙活一天了,你回去歇著吧。”陸橋山笑了笑,沒有接茬。
“好的。”
盛鄉起身離開。
片刻,洪智有驅車趕到了。
“老陸,有事?”一進門,洪智有也不客套。
“老弟。
“是這樣的,你也知道的,哥在京陵當差。
“有柯淑芬盯著,又為了運作這點事,沒剩下幾個子。
“現在你嫂子過來了,吃穿用度,別的不說打牌什么的,這都需要花錢。
“光靠這點死工資…”
陸橋山一臉無奈的苦笑。
“山哥,我聽明白了。
“咱們是兄弟,需要多少盡管開口。”
洪智有抬住了他,爽快道。
“我需要三十根金條,外加五千美金。
“你放心,我可以打欠條。
“一年內,絕對還清。”
陸橋山欣然道。
“打什么欠條,山哥你這不埋汰兄弟嗎?
“就你現在的雙領位置,這點錢灑灑水的事。
“我現在就讓人送錢來。”
洪智有走到電話機旁,直接撥打了號碼。
片刻。
龍二親自拎著箱子進了宅子。
“陸處長,你驗驗。”
他把皮箱往茶幾上一放,撥開了箱子鎖扣彈片。
咔嚓。
箱子打開。
龍二把箱子掉轉沖陸橋山。
三十根金條。
五千美鈔,碼的整整齊齊。
“智有,龍幫主,大恩不言謝,陸某都記心里了。”陸橋山合上箱子,拍了拍胸口道。
“山哥,自家兄弟,你老這么客氣,以后我都不敢登門了。”洪智有道。
“喝茶,喝茶。”陸橋山忙道。
“茶就不喝了。
“我還得回去哄孩子睡覺。
“山哥,你早點休息,我走了。”
洪智有起身道。
“當了爹就是不一樣啊。
“顧家好,那我就不留二位了,慢走。”
陸橋山親自送二人到了庭院外。
回到客廳,李桂芬從房間走了出來:
“老陸,智有還真夠意思的,你說借錢,你看人家眉頭都沒眨一下,親兄弟怕也不過如此吧。”
“屁的親兄弟。
“他要真懂事,按照過去的規矩,這錢就該是孝敬費。
“知道他為什么讓龍二來送錢,而不是自己親自帶來,或者讓別的馬仔、小弟送來?”
陸橋山臉色一沉,不滿道。
“不明白。”李桂芬搖了搖頭。
“讓龍二來送,這錢就是龍二的。
“他嘴上說不用打欠條,你敢不還?
“這是在拿我一把呢。
“借了他的錢,以后你不得看人臉色啊。
“狗東西,小聰明耍老子頭上來了。”
陸橋山冷哼道。
“行了,行了。
“人家能借你是情分,不借你是本分,這年頭親兄弟也不見得能借錢,知足吧。”
李桂芬撇了撇嘴,嫌他太刻薄了。
“婦道人家,你懂什么!
“看不出來姓洪的現在飄了嗎?
“等著吧。
“等我整點大動靜,有他哭著上門求我的時候。
“那時候我看這箱子,是他拎,還是龍二拎!”
陸橋山猛地一合箱子,板著臉往樓上走去。
“橋山,你…”
李桂芬看著老公,眼里滿是擔憂。
打被李涯兩次設計陷害,又在京陵屢屢遭柯淑芬羞辱、敲詐、打壓,她明顯能感覺橋山內心的怨氣、戾氣越來越重。
以前他雖然心思多,但待人還算寬和。
現在凡事都習慣把人往壞處,往極端想。
而且,一勸就發脾氣。
想到這,她不禁恨的牙根癢癢:
“該死的李涯!
“當初老陸就不該去西安接這個禍害回來。
“害的老娘整個家都毀了。”
“智有,三十根金條、五千美金可不是小數目,這錢散出去能收回來嗎?”龍二邊開車,邊問道。
“二哥,摘了墨鏡吧,我怕你待會一頭栽坑里了。”洪智有很擔憂道。
“嘿嘿。
“就津海城,我閉著眼都能開到家。
“再說了,這城里誰不認識我龍二的車牌,敢擋道那不就是一個死嗎?”
龍二摘下墨鏡,調侃道。
“天狂有雨,人狂有禍。
“二哥,可不敢飄啊。”
洪智有跟他比較隨意,提點了一句。
“對,對。
“得低調!
“咱還是說錢的事吧,我可是從錢莊提的,老紀那邊回頭還得找我報賬,收不回來我就得掏私庫去補。
“你也知道,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你嫂子管得嚴。”
龍二笑道。
“放心吧。
“這錢虧不了。
“到時候我還可以補你點利息。”洪智有笑道。
如果所料不錯,陸橋山拿錢無非是去找尚博買情報。
像尚博這種人,攢再多錢也沒用。
日后隨便找個借口,就能抄了他的家把錢回籠。
其實他是讓周炎來送錢,白給陸橋山,助力他對付李涯。
沒想到龍二會親自來送錢。
這等于把他架在了火爐子上烤,以老陸要臉的性子,開口借錢必然會大感卑微與屈辱。
這錢給他,兩人就是“真兄弟”。
龍二來這么一出,陸橋山就必須得還錢,還得賣低欠人情,在龍二面前掃了面子。
畢竟是堂堂雙處一領的津海情報線大員。
窮的向幫派借錢過日子,無疑是很丟人的。
就他那小人心性,感恩是不可能了,這會兒恐怕心態得炸,在家里罵娘了。
“行,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龍二點頭道。
“是嫂子讓你過來的吧?”洪智有笑問。
“是啊。
“支錢得過賬,我不來,老周也拿不到這錢。”龍二倒是坦誠。
“那倒是謝謝嫂子了。
“二哥,我就在這下吧。”
洪智有淡淡笑道。
“不是,這還遠著呢。”龍二皺眉道。
“沒事,正好吹吹風,看看海河的夜景。”洪智有道。
“好吧。”
龍二停了車。
“二哥,慢點。”洪智有擺了擺手,轉身而去。
龍二皺了皺眉頭。
他總感覺哪里有點不對勁,智有最近好像跟自己生疏了。
哎,不管了。
素芳還在家等著自己呢。
一想到這一生顛沛流離,曾經分別多年的初戀情人,還能奇跡般的重新相遇回到自己身邊,龍二有時候就覺的是在做夢。
他羨慕過洪智有,有了家室。
現在自己也有了。
想到這,這位龍幫幫主嘴角浮起一絲幸福的笑意,一腳油門加速掠過洪智有飛馳而去。
洪智有站在原地,目送汽車而去。
啪嗒。
他摸出火機點了根香煙。
或許是一直以來都太順了。
最近,他時不時會出現一陣莫名的心慌和不安,就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在背后操控自己。
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
他的直覺向來敏銳。
從上滬之行,有人出一百兩黃金請杜月笙殺他,這種陰云就開始縈繞在他的心頭。
洪智有暗地發動了不少力量,包括北美大使,試著去查出這個人。
然而,始終沒有任何線索。
這很不尋常。
顯然,對手是一個極善謀劃的人。
他在明。
對手蟄伏在暗。
隨時等著給他致命一擊。
不行啊。
得想辦法把這個人揪出來,也許可以從二嫂身上著手。
龍二沒少在他面前提林素芳。
年少時的青梅竹馬,曾一度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只可惜鬼子打進了津海城。
林素芳跟著家人逃難后,兩人便斷了聯系。
這一等就是好幾年。
龍二不好女色,等的就是林素芳。
如今破鏡重圓,他自然對這個女人寵若珍寶,不僅要娶她,還開始試著讓林素芳掌管賬目和錢財。
洪智有才不信這種狗血劇。
之所以沒有深度去琢磨這事,一是這是龍二的家事。
再者他覺的以龍二的魄力,還不至于讓一個女人給拿捏了。
所以,他一直在暗中觀察。
若這個女人是奔著龍二和錢過日子來的,那他自然樂的看一段佳話。
現在看來,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了。
對方已經開始參與龍幫的財務,甚至很多買賣。
龍二是自己的“手套”。
里邊有很多黑賬,是不能見光的。
再者,香島的船廠需要人手,離開了龍二的助力,自己的商業帝國很難完成。
強如李涯這樣的人精,都險些中招。
龍二這種真性情的人,怕更是難以拔出泥潭。
若這個女人只想刷存在感,或者怕分錢,想勸龍二收攏資產這都還好說。
就怕她另有企圖。
是來刻意分化、破壞自己和龍二的聯盟。
這才是致命的危險。
她要是背后黑手出的招。
對方就不僅僅是想要自己命這么簡單了。
而是要一點點斬斷自己的手腳,讓自己眼睜睜看著所有的一切流失,嘗盡人間痛苦。
不行。
必須得有所行動了!
回到常德路一號。
洪智有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幫我盯個人。
“林素芳,龍二的相好。
“看看她都有些什么愛好,打牌、網球等等,沒事了多跟她接近接近。
“對的。
“這女人背后可能有高人坐鎮,萬萬要注意安全。”
翌日。
陸橋山上了車。
行駛了不久,路邊一輛車沖他按著喇叭。
尚博沖他揮著手。
陸橋山停住車,尚博走了過來:
“陸處長,我有深海的情報。”
“我知道。
“不過,你不應該待價而沽嗎?主動上門可不是兜售的好法子。”陸橋山冷笑道。
“我知道。
“但我想不管開多少,你都會買。”尚博道。
“不見得吧。
“想抓深海的人多了,黨通局、三青團他們也可以買。”陸橋山道。
尚博四下看了一眼:
“不。
“他們都沒你需要這份情報。
“內容我現在無法透露給你,我只能告訴你,深海就在你們津海站。
“而且是你做夢都想弄死的人!”
“李涯?”陸橋山眼一圓,驚訝道。
“我可什么都沒說。”尚博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
“多少錢?”陸橋山也不裝了。
要能證明李涯是深海,那再好不過了,建豐再護犢子,也不可能護一個紅票吧。
“二十根,大的。”尚博道。
“再說吧。”
陸橋山臉一沉,搖上車窗一腳油門走了。
這封情報如果是關于李涯的。
那倒不急于一時了。
李涯得罪的人可不少。
別的不說,當初雪藏袁佩林在繡春樓設計,害死了孫傳志的一個情人不說,還賠一大筆贖人費。
要把這個消息透給黨通局,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而且,他先把岡村的事漏出去。
興許這步棋就能將死李涯。
如此,李涯是不是深海就不重要了,還能省下二十根金條。
陸橋山向來城府極深。
他有的是性子跟尚博玩。
到了站里。
陸橋山先煮咖啡。
待煮好。
他端著咖啡,翹著二郎腿又翻起了岡村的文件。
翻了一頁。
兩份文件之間夾了一張照片,李涯和岡村同框的照片。
這是他精心為李涯準備的禮物。
李涯的照片,他家里密室墻上掛滿了。
岡村的也好找。
甲等戰犯,報紙上的常客。
他把照片剪下來合著一拼,再拍照洗出來。
一張李涯秘密拜謁岡村,無恥請教的新聞標頭照片,這不就有了?
“呵呵。
“你會錄音,老子就不會拍照嗎?”陸橋山冷笑道。
要想安全的把這份文件漏出去,不跟自己扯上半點關系,其實也很簡單。
有人應該很樂意做這件事。
想到這,他把文件和咖啡杯放在桌上,起身撥打了一個號碼:
“智有,老余在嗎?
“叫他過來,我今兒煮的咖啡特香,趁熱乎來喝一杯。”
掛斷電話。
他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
余則成,就是他找的傳播者。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
陸橋山可以確定一點,這個人肯定跟紅票有關系。
因為京陵方面,一直在秘密監控秋季。
不抓他是一回事。
這個人很不老實,極有可能紅票的暗諜。
如果秋季是暗諜。
當初馬奎的偵查方向就沒錯,秋季跟余則成過從甚密,余極有可能就是峨眉峰。
他的太太也有可能是太行山里的紅票。
馬奎當然不是峨眉峰。
他錯在查站長。
錯在擋了自己的路。
陸橋山親手送的馬奎“上路”,自然知道他是冤死的。
甚至,他一度后悔聯手余則成弄死馬奎。
馬奎是不招人喜歡。
但他直、蠢、急,城府不深,很容易對付。
馬奎走了,李涯來了。
這人可比馬奎陰險百倍,又有建豐這座大靠山。
若馬奎不死,沒有李涯這陰鬼,自己這會兒早就是津海站的副站長了。
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啊。
正感慨,余則成和洪智有走了進來。
“老余、智有快來,嘗嘗,南亞新運過來的咖啡豆。”陸橋山連忙滿臉堆笑,招呼道。
他起身給二人倒了咖啡,配上點餅干、零食。
“咋樣?”他看向二人。
“香。
“提神!
“比羅門咖啡館的好喝多了。
“老陸,你日后要退休了,開家咖啡店肯定大火。”
余則成泯了一口,贊不絕口。
“這話我愛聽。
“甭說,我還真有這打算,門店也不做大了,就專門招待你們這些老朋友。”
陸橋山受用極了,臉上笑意更甚。
閑聊了一陣。
陸橋山故意手一抖,咖啡灑在了茶幾的情報上。
他趕緊手忙腳亂的擦了起來。
“還好,還好。
“這要花了,我得悔死。”
陸橋山一邊擦一邊攤開,甩了甩風干。
“岡村?
“鬼子的情報?
“絕字頭,老陸,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絕密情報咋能隨便放呢。”
余則成裝作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眼神不斷往上面瞄。
“嗨。
“屁的絕密情報。
“現在啊,是份情報都給你打上個絕密二字,你說鬼子能有什么破事!
“都是些天下人皆知的事。
“就國防部當個寶藏著掖著,生怕別人知道似的。
“看看。”
陸橋山無所謂的諷笑了一聲,把情報遞了過去。
“這不合規矩吧。”洪智有道。
“規矩那是對外人的。
“咱仨是誰,那是親兄弟。
“隨便看,而且還有大驚喜。”
陸橋山探頭小聲道。
“好吧,閑著也是閑著,那就占老陸的光,瞧個熱鬧。”余則成接了過來,一張一張翻了起來。
“不是?
“去年六月份,岡村就率戰俘在東北作戰了?”
余則成驚訝道。
“嘖。
“你看這干嘛,抓不到重點。”陸橋山翻了個白眼道。
余則成又翻了一張,張著嘴表情夸張道:
“李隊長去車上拜鬼子了?
“不會吧,他可是金山衛戰斗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跟鬼子那是不共戴天之仇啊。”
陸橋山蔑然發笑:“老弟,想多了吧。
“現在的人,眼里都是一己私利。
“岡村現在是委座的紅人,連顧安修這種參謀長都跟孫子一樣伺候著,李涯怕是巴不得呢。
“有人升官發財靠賣老婆。
“有人升官發財靠拍馬屁。
“李涯就是后者。”
說到這,陸橋山小聲道:“我的人說,李涯抽屜里就放著岡村的剿票指南,沒事了就會拿出來通讀幾遍,那是視作傳世經典,幾如圣賢書啊。”
“哎。
“沒想到李隊長會是這種人。”余則成道。
“這要爆出去,學生又該游行鬧事,給委座添堵了。”洪智有道。
“委座堵不堵難說。
“某人肯定是要被堵了。
“當初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的事件可就得重演了,學生還不得把李涯家給燒了。”
余則成道。
“是啊。
“現在的學生可比以前鬧的兇。
“以前動不動就是開槍,是血案。
“現在美佬一頂民主帽子壓在委座頭上,軍隊、保安旅、警察這槍都只敢朝天上開。
“這要鬧起來,可不是燒房子那么簡單,怕是人都得活活打死了。”
陸橋山點著頭說道。
“哎,可惜啊。
“像李涯這種厚顏無恥的賣國小人,為了委座和國府的臉面,咱們還得替他打掩護。
“要不是穿著這身皮,肩負著保衛領袖的重任,老子直接就把這份情報捅給紅票了。
“看他怎么死!”
邊說,他不著痕跡的看了余則成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