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長,刑訊室這種重地,我就不去了吧。”
洪智有知道黃忠關在里邊,少沾包為妙。
“無所謂了。
“該知道的自然知道。
“不該知道的,也已經知道了。
“一起去看看,這樣的好戲看一場少一場。”
吳敬中意味深長的冷笑。
到了刑訊室。
馬奎和余則成立即從座椅上起身問好。
“怎么回事?
“咋又掐上了,沒完沒了是吧?
吳敬中不勝其煩的喝道。
他是真不想查余則成。
余是他點的將。
戴老板親自嘉獎,委座喊過“好”,擊斃李海峰的軍統英雄。
他要成了紅票。
黨國上下的臉,豈不是丟盡了。
尤其眼下,戴老板正被各方勢力架在火爐上烤。
余則成要出了問題。
搞不好就是引爆戴老板的導火索啊。
關于余則成,就算是紅票。
也只能采取家規,密裁。
一個馬奎,一個劉雄。
兩頭毫無政治嗅覺的蠢豬。
什么時候了,還在興風作浪。
“站長,我懷疑余則成是紅票。
“先是晚上的電話。
“剛剛,他又在飯菜里做了手腳。
“分明就是想毒害黃忠,切斷咱們的追蹤線索。”
馬奎指著飯屜說道。
“污蔑。”余則成兩字回應。
“有證據嗎?”
吳敬中在上首坐了下來。
“拿過來。”馬奎一擺手。
米志國低頭沒敢看余則成,把洗好的照片遞了過來。
“站長。
“中午,老羅把飯屜給了余主任。
“余主任轉頭拎著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在里邊足足呆了一分多鐘。
“我有理由懷疑,他在飯菜里下了毒。
“這是我拍到的照片。”
馬奎冷笑盯著余則成,把照片遞給了吳敬中。
眾人都是老油子。
一聽:圈套。
“余主任,你怎么解釋?”吳敬中看了一眼,板著臉問道。
他能來,純粹看戲。
別說是自己教出來的情報優等生。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也不可能犯這種小兒科錯誤。
“老羅讓我送飯。
“我先回辦公室喝了口茶,然后來到刑訊室,就被馬隊長堵了。”
余則成依舊是波瀾不驚。
“還挺能裝。
“站長,我請求測試這碗玉米粥。”馬奎自信滿滿道。
“測。”吳敬中點頭。
“陸處長,你去打電話,叫陸軍醫院化驗科的人過來取樣。”他吩咐。
陸橋山立即打電話。
一會兒,化驗科的人來了,取樣,拿回去化驗。
半個小時后,電話響了。
陸橋山拿起聽筒:
“是我。
“好,好!”
他掛斷了電話,笑盈盈道:
“站長,那邊檢驗說,粥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
“怎么可能,他明明把飯屜拿進去了,會不會是檢驗錯了?”
馬奎摘下帽子,一摸平頭又懵了。
“檢驗錯了?”
余則成冷笑一聲,直接端起碴子粥,一口喝了下去。
“馬隊長,我下毒了。
“這下你信了嗎?”
余則成一抹嘴,瞇著眼沖他燦笑。
“這…”馬奎無話可說。
“粥不錯。”
余則成笑容一斂,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你!”
馬奎猝不及防,挨了個正著。
“想陷害我,麻煩下次帶點腦子!”余則成冷笑。
“行,行!”
馬奎丟了手藝,捂著臉認栽。
“走。”
他招呼米志國,氣沖沖的就要走人。
“慢著!”
陸橋山喊住了他。
“陸處長有事嗎?”馬奎預感不妙。
“馬隊長,你會拍照。
“別人也會啊。
“這張照片是昨晚九點三十六分之前,有人拍下的。
“時間大概是九點二十分左右。
“麻煩你解釋一下。”
陸橋山也從口袋里掏出照片,趁機落井下石。
戴老板要來了。
要能在這時候搞垮馬奎,他就可以獨享天網計劃的行動功勛,在老板面前漏臉受賞。
“陸橋山!
“你跟蹤老子!”馬奎怒吼。
跟蹤?
這詞用的…瓜客洪智有都替馬奎著急。
“談不上吧,這次行動咱倆是協同辦差。
“我作為站長指定的內部甄別辦事員,馬隊長又是山城過來的,監督你是份內之職。”
陸橋山笑如春風道。
“哦,對了。
“如果我沒聽錯,馬隊長剛剛說的是跟蹤?
“也就是說馬隊長承認離開過,并偷偷給黃忠通風報信,導致紅票一位重量級要員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潛逃了?”
陸橋山把“重量級”三字咬的十分重。
“陸橋山,你不要亂扣屎盆子。”
馬奎說不過他,牙一咬吼道。
“急了。
“站長,你看他又急了。”
陸橋山蔑然一笑,看向吳敬中。
“馬奎,急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現在你解釋下。
“九點二十分,你去哪了,又為何會出現在那。
“那封信寫的是什么?”
吳敬中叩了叩桌子,肅然問道。
“你們…”
馬奎氣的瞠目結舌。
他做夢也沒想到,本釣余則成,結果給他來了個“三司會堂”。
“站長,這個人不是我。
“這是誣陷。”
馬奎解釋。
“剛剛余主任說誣陷,你不信。
“怎么?
“這倆字到了你嘴里,就變的純潔、高尚了?”
陸橋山“哎呀”搖頭發笑。
“陸橋山,我曹你十八輩…”
馬奎辯白不過,氣的青筋暴起。
“夠了!
“馬特派員,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否則,老子不管你給誰做過警衛,現在就特么一槍斃了你!”
吳敬中拍桌怒道。
“站長這人不是我。
“我,我當時離開,是去打電話了。”
馬奎別過頭,恨然道。
“給誰?
“誰可以作證?”吳敬中又問。
“是給你的好兄弟唐武嗎?
“很不巧。
“他現在這會兒正在水屯監獄吃面茶、嘎巴菜呢。”陸橋山笑盈盈的插了一句。
“你們!
“唐武是我兄弟,你們對他干了什么?”
馬奎吼道。
“他勾結中統!”陸橋山亮出了照片。
“先別扯沒用的。
“電話打給誰的?”吳敬中追問。
“我…我給毛主任打的。”馬奎道。
“給毛主任?”
吳敬中冷冷瞥了他一眼。
直接拿起座機,撥通了總部的號碼:
“毛主任,是我,敬中。
“昨天晚上馬隊長…”
掛斷電話。
吳敬中起身,一抖衣服指著馬奎道:
“馬隊長,你找了個好靠山。
“毛主任親自給你作保。
“我不能不放你啊。”
“站長,我向孫先生、向委員長發誓,我真不知道唐武跟中統的人有勾結啊!”馬奎極力解釋道。
“你分明就是勾結中統…”
陸橋山還想追咬,吳敬中抬住他:
“好了。
“既然是誤會,此事就此了結。
“我的馬隊長大人。
“你也是軍統局的老人了。
“麻煩你下次說人通票時,把你后腦勺的三只眼擦亮點,拿出證據再說話。
“我可沒耐心一次次的陪你過家家!”
他沖馬奎板著臉冷哼一聲,目光轉向了電椅上的黃忠。
本想借著這一瓜錘,送馬奎上路。
結果,毛人鳳作保。
如此一來,李平那些口頭證據也就沒有拿出來的意義了。
毛人鳳出了名的小肚雞腸。
吳敬中沒必要冒這險,在這當口撕破臉。
“來都來了。
“熬了一宿,該審審了。
“馬隊長,嗯。”
吳敬中打一巴掌給顆棗,沖馬奎揚了揚下巴。
馬奎愣了愣。
本以為這次行動沒他事了,沒想到老吳還真是公事公辦啊。
“是!”
馬奎那股子打焉的精氣神又上來了。
“黃忠。
“先說說你和余主任的關系吧。”
馬奎問道。
“黃忠。
“不如先說說你和馬隊長的關系吧。”
余則成面無表情的在邊上跟了一句。
“你!”
馬奎別過頭,死死瞪著余則成。
余則成沖他聳肩微笑。
咬人嘛,誰不會?
老子也不是好欺負的。
“馬隊長。“拜托,專業點,別浪費大家時間好嗎?”陸橋山催促。
“我要見李局長。”黃忠道。
“進了這地方,別說李漢元。
“就是李士珍也保不了你。
“說,你的上線是誰,你跟峨眉峰是怎么聯系的,他是誰。”
馬奎喝道。
“說吧。
“只要你交代,我可以保證你官復原職。”吳敬中道。
“官復原職?”黃忠冷笑了一聲。
“你被捕,你的同志遲早都會知道。
“我知道你們有內部鋤奸隊。
“這樣,我可以給你一筆錢。
“送你去香島、粵州。
“再耗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條。
“生命只有一次,你想清楚了,別浪費大家時間。
“我的耐心和好處是有限的。”
吳敬中威嚴道。
黃忠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抬起頭道:
“可以給我一支煙嗎?”
馬奎掏出香煙,點燃遞給了他。
黃忠吸了一口,徐徐道:
“我招。”
“橋山,你記錄,一個字都不許漏!”吳敬中抱著胳膊,坐正了身子。
“我的確認識峨眉峰。”黃忠緩緩開口道。
余則成渾身汗毛猛地一下全炸了起來,眼皮子不受控制的狂跳。
洪智有也是心頭咯噔狂跳。
老黃這要撂了,余則成不死也得脫層皮。
“43年,我在山城警察總署年訓時,經林懷復先生介紹,認識了曾家巖50號的孟先生,加入了紅票。
“代號‘老鷂子’。
“那個逃走的人,是我的妻子。
“當時我和呂宗方是一條線的人。
“他是交通站聯絡員,我和峨眉峰跟他單線聯系。”
黃忠說到這,用力吸了幾口煙,咳嗽了起來。
“峨眉峰是誰?”
馬奎迫不及待的問道。
余則成的嘴角輕顫,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洪智有悄悄側過身,替他遮擋些站長和陸橋山的視線。
“在山城時,我沒見過他。
“后來,我被唐縱安排在汪偽警察廳任科員,先一步去了京陵。
“聽說山城白公館出了叛徒。
“呂宗方借著刺殺李海豐的名義,來到了京陵,想借陜西會館離開。”
黃忠說到這,吐掉煙頭看著馬奎道:
“能再給我一支嗎?”
馬奎點了,笑盈盈的遞給了他:
“呂宗方帶的那批人,就有余主任吧。”
“這我不知道。
“最后一次見呂宗方。
“他已經徹底暴露了,說要離開,想在走前,讓我和峨眉峰見一面。
“峨眉峰是軍統內部成員,當時在京陵配有秘密電臺。
“呂宗方說讓我以后跟他聯系。
“當時約定下午五點,在喜樂會浴池見面。
“我剛到澡堂正要接頭,軍統的刺殺隊提前出手了,我算是躲過一劫。”
黃忠說道。
“然后呢,你見著峨眉峰沒有?”馬奎神色愈發興奮。
當時,軍統刺殺隊就是他率領的,成功除掉了呂宗方。
黃忠沒說謊。
馬奎甚至略感可惜。
當時要知道接頭人里有峨眉峰,就該一并處決了的。
可惜澡堂人太多,附近有汪偽警察,時間太倉促了。
“見著了。
“他與呂宗方跟軍統特務在澡堂子開槍交火。
“呂宗方掩護他從后門撤走。
“為了吸引敵人的注意,呂宗方往樓上跑了,吸引走了一批人。
“當時我趴在人群中,場面很混亂…”
黃忠還沒說完,馬奎臉色一變,呵斥:
“一派胡言!
“純粹胡說八道!”
他親自帶人開的槍,現場只跟呂宗方一人交火,哪來的峨眉峰從后門逃走了。
“馬隊長怎么知道他胡言?
“莫非你在現場?”
陸橋山放下筆,輕笑問道。
“你!”
馬奎啞口無言。
他執行的任務是絕密。
公開倒也沒什么。
但是他事后被抓,落到了汪偽手里,出賣了自己的隊友。
現在委座、戴老板在嚴處漢奸。
萬里浪被除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呂宗方的事,馬奎只能爛在肚子里,絕不敢沾邊的。
“你接著說。”吳敬中示意。
“峨眉峰中了槍,后門的人追出去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我的上線呂宗方,從二樓跳窗后被人補了槍。
“等我到了外邊,在人群里看到他時,人已經不行了。
“也就是呂宗方死后,峨眉峰又不知所蹤,我成了斷線的風箏,進入了靜默期。
“索性托關系回到了津海。”
黃忠神情哀默道。
他這一說完,余則成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峨眉峰到底是誰?”吳敬中身子前傾,沉聲問道。
“峨眉峰是…”
黃忠看著他,然后目光無奈而悲痛的轉向馬奎。
“你,你看著老子干嘛?”馬奎有點慌了。
“馬隊長,對不住。
“我實在扛不住了,地委、交通線現在一塌糊涂,我們根本潛藏不下去。
“委座有飛機、大炮,還有美佬的軍艦、炸彈。
“我們打不過的,認了吧。”
黃忠流淚搖頭顫聲哀求道。
“你,你在說什么?
“你特么找死!”
馬奎雙目圓睜,血直沖天靈蓋,照著黃忠臉上吭吭就是幾拳。
“快,快攔住他。”
陸橋山激動的聲音直發抖。
老五和另外兩個打手,一左一右扣住馬奎,直接下槍。
“你的意思是,馬奎是峨眉峰?
“我提醒你,胡說八道,我將你挫骨揚灰!”
吳敬中起身,正然指喝。
“馬…馬隊長就是峨眉峰。
“當時在喜樂會浴池,我親眼看到他和呂宗方并肩作戰。
“對了。
“馬隊長肩頭好像中了槍。
“是,是左肩。
“你們不信,可以查看。”
黃忠吐了口血沫子,繼續指認道。
“你!”
馬奎快要氣死。
卻根本無從辯駁。
就算他抖出當年的事,也于事無補。
派去和他一起執行任務的兄弟,當時要么被警察抓了。
要么被他出賣,死的死,逃的逃。
根本沒人可以給他作證。
“扒開。”吳敬中大喝。
老五一把撤掉馬奎的左肩衣領,一看:
“站長,的確有子彈創傷的疤痕。”
“站長,冤枉。
“冤枉啊。”
馬奎大叫了起來。
“橋山筆錄都記下了嗎?”吳敬中問。
“站長,您放心,一字不漏。”陸橋山嘴角樂瓢了。
“黃忠,我很好奇。
“既然你和馬奎是同志,他為什么不讓你逃走?”吳敬中問道。
“來不及了。
“我看到馬奎送的信,讓我撤離時,陸處長的人先沖了進來。
“所以,我只能把信紙吞了。
“不過,可惜的是,你們沒抓到我的妻子江愛玫。”
黃忠叼著香煙,表情釋然通透。
“什么意思?”陸橋山問。
“呂宗方被刺,峨眉峰出逃。
“組織上后來再聯系我,已經不委派具體任務。
“真正執行津海秘密任務的是江愛玫。
“她與我是假夫妻。
“電臺也是她獨自掌控,我平時就負責藏在警察局搜集些簡單情報,方便地委和交通線同志。
“聯絡其他同志的也是她。
“沒有馬隊長的通報,勻出那點時間,也許江愛玫就落陸處長手里了。”
黃忠索性一“賣”到底了。
“可惜!
“馬奎,你壞了我的大事啊。”陸橋山很配合的直咬牙。
“站長,這是圈套。
“是誣陷,他在血口噴人啊,站長!”
馬奎急的直跳腳。
“黃忠,余則成電話是怎么回事?”吳敬中又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
“湊巧了吧。
“不過馬隊長倒是提過,余主任是吳站長的心腹愛將。
“一旦有事把余主任拉下水,興許會有意想不到的轉圜余地。”
黃忠道。
“胡說。
“站長,這分明就是誣陷。
“我要是峨眉峰,要通風報信,早報了,還用等到今天嗎?”
馬奎大叫道。
“馬隊長,這很好解釋吧。
“行動時,你沖在最前邊,要不是我下令活抓。
“指不定黃忠就被你現場滅口了。
“至于刑訊室,你上躥下跳,無非是在掩飾。
“不是老五有分寸,攔著你。
“黃忠這會兒只怕被你活活打死了吧。
“然后再嫁禍余主任,想把水攪渾,達到轉圜目的。
“一切如此清晰明了,你還有什么好解釋的。”
陸橋山輕搖著頭,合上筆蓋,蔑然發笑。
“峨眉峰?
“好啊!
“瘋到老子的身邊來了!
“先關起來!”
吳敬中點頭冷笑,揮手道。
“站長,黃探長呢?”陸橋山問。
“先關著。
“戴老板就要來了。
“這時候不要節外生枝!”
吳敬中湊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
“明白。”陸橋山點頭。
“老五,把人先看起來,水糧給足,先不動刑。”他轉頭吩咐。
“明白,陸處長。”老五答道。
“我是被冤枉的,我要見毛主任!”馬奎沖走廊掙扎大吼。
門外。
一個警衛皺了皺眉頭,快步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