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橋山腳步輕快的來到了國防部大樓。
鄭介民正在看地圖。
“報告!”陸橋山走了進來,皮鞋一跺行禮道。
“橋山,你來的正好。
“馬上進入三月。
“胡宗南六路二十三萬大軍集結完畢,不日將總攻延城,現在黨國上下都憋著一口勁,就等這一仗了。”
鄭介民跟他說話用的是粵語。
老鄉就這點好,談話方便,也貼切。
“是啊。
“紅票被圍了這么久,餓都餓癟了,這就是場一邊倒的戰爭。
“也就是傅作義這幫人不配合。
“依我看,這場戰爭早該打,純粹是拖到了現在。
“胡宗南這回怕是要漏大臉了。”
陸橋山有些微酸的笑道。
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功,此戰過后,胡宗南定然一飛沖天。
“是啊。
“過去在華東,國軍屢屢受挫,委座一度十分憤怒。
“也該找回點面子了。
“橋山,胡宗南開打,二廳情報線上也得有點彩頭。
“北平那個馬漢三仗著有李宗仁無法無天,戴笠在時就想動他,不料卻是先走一步。
“委座早看這人不順眼。
“毛人鳳辦事又太謹慎、磨嘰,我意你去北平整飭一波,能辦掉馬漢三最好,辦不掉也得讓他掉一層皮。”
鄭介民單背著一只手,威嚴吩咐道。
“您放心,橋山定然全力以赴,要馬漢三吃不了兜著走。”陸橋山正然道。
“錯。
“兜門兒都沒有,他只能光著走!
“對了。
“你嫂子昨天回北平了,有空了你過去看看她。”鄭介民話鋒一轉,淡淡道。
“嫂子去北平了?
“這時節多冷啊。”陸橋山隨口笑道。
鄭介民不禁皺眉撇嘴,不爽起來。
這怎么聽不懂人話呢。
這世上像老搭子吳敬中那樣的明白人,終歸是少啊。
“哎,還不是為了錢的事。
“你是知道的,我素來清廉,你不清廉則無威信,說話就不響亮。
“委座為什么屢屢對我委以重任?
“就是因為這倆字。”
鄭介民轉身指著身后的“廉正”牌匾,一臉正然道。
“是啊。
“據說這倆字,還是委座親手給您提的。
“黨國上下要都像您一樣,委座和建豐也不用為貪腐的事發愁了。”
陸橋山仍然沒領略到真髓,有一搭沒一搭道。
“哎。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水至清無情,官至廉則無余。
“你嫂子天天喊家里揭不開鍋,這不跟我鬧情緒跑北平去了。
“她是陸明的干媽,你去北平了勸勸他。”
鄭介民悠悠嘆了一聲,再次暗示道。
“行。
“我一定勸夫人回來。”陸橋山道。
“怎么勸?”鄭介民快要發火了,目光變的鋒利起來,直勾勾盯著這個不開眼的蠢東西。
陸橋山被盯的毛骨悚然,有點懵。
很快,他舔了舔嘴唇,笑了起來:
“屬下明白了。
“馬漢三號稱華北王,北方第一倒爺,他那身家跟和珅有得一拼。
“殺和珅,肥嘉慶。
“殺馬漢三…”
陸橋山畢竟跟著吳敬中混久了,很快反應過來。
“對嘍。
“像這種巨貪,你必須得對他下狠手。
“現在一堆人盯著馬漢三,你得盡快抓住機會。
“我任命你為二廳特別巡查專員,率巡查組連夜趕赴北平,掛北平警備司令部。
“記住下手準、狠、快。
“川島芳子現在還關在監獄,這個鬼子間諜的影響力不少,有一定的國際輿論,委座的意思是要好好審。
“你以巡查員身份去主持審查,借著鬼子女人的事好好整飭一下馬漢三。
“有什么事,可以跟你嫂子商量著來。
“懂了嗎?”
鄭介民怕他聽不透徹,點了一句。
“明白,夫人素來賢惠有大智慧,屬下一定聽從她的指點行事。”陸橋山很識趣的笑道。
“對了,津海學生游行,還有保密局的諸多…”他沒忘了正事。
“津海的事先放一放。
“北平這一槍你打響了,再去津海,那才叫衣錦還鄉。
“現在惦記津海不合時宜,無功則無威,人家不會怕你。
“等你把馬漢三這種老資格拿捏了,再殺個血淋淋的回馬槍,吳敬中怕嚇都得嚇死。”
鄭介民拿起他那本冊子掃了一眼,丟在了一旁道。
“是。”陸橋山有些失落的領命而去。
鄭介民微微皺起了眉頭。
陸橋山有能力,有腦子,但挑錯了對手。
老搭子吳敬中可是只千年狐貍。
副站長一事,連自己都吃了虧,橋山去了津海怕是難有勝算,甚至搞不好把政治前途都得搭進去。
不過鄭介民沒有阻止的打算。
陸橋山是把好刀,也是時候扎扎吳敬中,讓他知道疼了。
上次淑芬過生日。
吳敬中裝傻充楞,就送了兩個破倉庫貨。
老小子在津海撈的盆滿缽滿,給這么點打發叫花子呢。
等他知道疼了。
自然就會想起自己這個老同學、老上司了。
津海。
初春,陽光和煦。
吳敬中抱著樂樂在花園里散步,一邊走,他一邊眉開眼笑的逗著:
“來,小金鳳,叫姥爺。”
梅秋菊與蕊蕊同時撇嘴,只當沒聽見。
老吳就是個老頑固。
就覺的金鳳合意。
也懶得管蕊蕊咋想,各叫各的。
“老師,京陵那邊來了個人,想求見你。”
“誰?”吳敬中問。
“楊淑慧。”
“楊淑慧?
“周佛海的夫人!”吳敬中驚詫問。
“是的,去年最高法的金世鼎院長和陳繩祖不是給他判了個死刑,他不服要上訴嗎?
“周不服。
“幾天前,第一庭宣布判決書下來了,依舊維持死刑。
“楊淑慧慌了。
“那是放了話的,哪怕傾家蕩產也要保周佛海一命。
“這個女人在京陵把國防部找了個遍,沒人敢接這茬。”
“狗漢奸,吃夠了人血饅頭,現在想活命,呵。”吳敬中冷笑道。
“沒錯。
“像這種人死一百次也不足惜。”洪智有點頭。
“那個婦人怎么找到津海來了?”吳敬中問。
他打了個眼神,梅秋菊趕緊把娃兒接了過去。
“她知道你跟建豐是老同學。
“想求你玉成這個事,只要能保住周的性命,她做什么都可以。”
“你怎么看?”吳敬中頓住腳步,看向他道。
“老師,我覺的周佛海該死、也必死,但他的錢是無辜的。
“那都是老百姓的民脂民膏。
“這時候不趁著楊淑慧昏了頭榨出來。
“等她想明白了,把周往腦后一拋,很可能就卷著錢飛國外去了。
“老師,一旦走資,再想把錢從國外挖回來就難了。
“我覺的你可以跟建豐提提這事。”
洪智有說道。
“走,他怎么走?
“家都給他抄干凈了。”吳敬中哼道。
“老師,像周佛海、穆連城這些人后腦勺都長著眼睛,抄家是抄不干凈的,只能說各盡手段能抄多少是多少吧。
“正好上邊不是一直讓我籌錢去美軍那私購軍火給傅作義嗎?
“把周佛法炸干了,又能多出一筆。
“老師您留點,剩下的我也好交差。”
眼下余則成那邊天天催物資、軍火。
人家美佬可是認錢不認人的,必須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洪智有自身沒那么多活錢。
再者,他還沒大義像雍建秋一樣拿全部身家去投入這事。
錢從哪來?
必須得委座掏腰包。
現在委座、建豐撂下一句籌款了事,擺明了是不愿掏錢。
那這錢就只能是周佛法、丁默邨這些漢奸來掏。
敲到錢,買了軍火。
暗中操作一下價格,國軍明面上能拿到的,實際上也就六四開。
另外四成流入了延邊和東北。
關鍵,洪智有很清楚委座壓根兒就不會讓這幫狗漢奸活著。
歷史上周佛海的死刑就是被蔣取消的。
而且,隔年就死在了監獄。
殺奸取材,用之于軍。
也許委座打的就是這個心思呢?
“日占時,周佛法、丁默邨這些人撈的金山銀山,連戴老板都一度妒忌不已。
“這幫人手里我估摸著等值起碼得有幾十萬美金的巨款。
“寶貝文物那就更是不計其數了。
“你說的對啊。
“老祖宗、老百姓的東西,絕不能被這婦人卷跑了。
“必須榨出來!
“不過這人名聲太臭了,你我不方便出面,萬一被人揪住小辮子,那可是掉腦袋的事。
“得找個中間人,最好是過幾道手,能把你完全排除在外的人去干。
“這個人要既要有點名望,能在委座面前說上話。
“又要有敢拿這錢的膽子。
“這種人不好找啊。”
“人還真有。
“您還記得上孫科來津海,讓人偽造李宗仁的手書一事嗎?”洪智有問道。
“柳云琛!
“就那個書法家?”吳敬中揚眉問道。
“是。
“他跟陳布雷是密友,而且此人是偽君子,私下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揮金如土,錢包長期處于干癟狀態。
“讓他跟楊淑慧去談。
“談成了,再讓陳布雷去轉達委座。
“這樣咱們收了楊淑慧的錢。
“委座那邊再榨他一筆軍火費,不是皆大歡喜的好事嗎?
“而且您放心,我找的中間人絕對可靠。
“怎么查,也查不到我的頭上來。”
“好,你辦事我放心,去辦吧。”吳敬中道。
“對了,還有件事。
“陸橋山率了個國防部二廳巡查組已經進駐北平了。
“據說是來坐鎮審訊川島芳子的。
“另外可能要對馬漢三下手。”
“很有可能啊。
“鄭介民那個永遠吃不飽的婆娘,年前就來北平蹲點了,這女人我是知道的,她從不走空。
“既然來了,不放干馬漢三一身血,她是不會走的。”
吳敬中道。
“老師,我覺的得拉馬漢三一把。
“馬漢三要崩了。
“他的錢肯定會被鄭介民掘地三尺給撬走了。
“咱還指著他把錢往香島轉移呢。”
洪智有皺眉道。
“可以。
“這個陸橋山,依我看是來者不善,當初你去京陵跟他談,就沖他對我的那個態度,這個人是養不熟了。
“你先去北平摸摸他的底。
“陸橋山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肯定是要干出成績的。
“咱要讓他像李涯一樣,第一炮就啞了。
“他的精氣神就沒有了。”
吳敬中說道。
“是!”洪智有領命。
“不急,先把楊淑慧的錢撈到手再去,讓馬漢三先和他過幾招。”吳敬中道。
洪智有繞了幾個圈,托人跟柳云琛傳了話。
這家伙果然見錢眼開。
立即答應了,經過中間人和楊淑慧見了面。
談妥后。
柳云琛當天就飛往京陵去見了陳布雷。
文人之間談話就簡單了。
愛國情懷、民族大義一擺,陳布雷感動不已,立即同意了向委座進諫。
果然。
委座早有此意,立即向高院下達指示,將周佛海免于死刑關押進了監獄。
一切可謂水到渠成。
津海站。
吳敬中正跟余則成談話。
“老師。
“這是中間人拿回來的傭金。”
洪智有拎著皮箱進了屋,一打開,里邊全是一根根黃金,晃的人眼睛疼。
“這么多?”連吳敬中都大感詫異。
“一百斤黃金。”
“周佛海很聰明,他把資產大部分兌了黃金,足足有一噸之多,都快趕上津海分行的庫存了。”
“這些黃金就存在津海港的碼頭。
“還好站長您讓我派人盯死了楊淑慧,趁她周轉之際挖了出來。
“要不然再拖上一段時間,極有可能就轉移到海外去了。”
余則成附和道。
“這次的差干的不錯。
“委座特此嘉獎了陳布雷,同時嘉獎了則成偵查黃金有功,連帶著上次飛撲刺客,連記兩功。
“可惜啊,因為建豐對你有成見,沒給晉銜。
“要不你就該是上校副站長了。”
吳敬中指了指余則成,搖頭嘆道。
“老師,學生什么銜不重要,反正能在您跟前聽差就行。”余則成謙遜笑道。
“拿著,這是你的。
“委座不獎勵,我不能虧待了有功之臣。”
吳敬中笑了笑,拿出兩根金條遞給余則成,然后扣上蓋子塞在了茶幾下邊。
沒給洪智有。
自家人,用不著分,都是樂樂的。
“多謝老師。”余則成大喜。
“北平的事聽說了嗎?”待三人坐下,吳敬中抱著胳膊問道。
“什么事?”余則成問。
“陸橋山的。
“此人奉鄭介民的令,到了北平整飭力度很大。
“據說審訊川島芳子時,座位排次是頭把椅子,連李宗仁派來的特使和喬家才、王蒲臣都得靠邊坐。
“你瞧瞧這譜擺的,真把自己當欽差大臣了。”
吳敬中冷笑道。
“他還四處揚言。
“說我有多大的問題,我能有什么事?
“不就是穆連城的那點私事嗎?
“養不熟的狗東西。
“張四爺的事我放了他一馬。
“泄密,連刑都沒給他上,不知好歹,還反過來還想咬我。
“這不是特么畜生嗎?”
吳敬中惱火的抖著手指罵道。
“看來這次鄭長官給他的權利不小。
“老師,我,我搶了他副站長位置,你說他不會對我也下手吧。”
余則成道。
“怕什么。
“不就是個巡查員嗎?
“你怕。
“隔壁有人比你更怕。
“智有,你去李涯那轉一轉,他還是有點手藝的。
“你倆要聯手,指不定能整出個花來。
“一句話,他愛顯威風上哪顯去,別讓他來津海就行。”
吳敬中下令道。
他心里是有些慌的。
陸橋山知道站里很多的內幕。
尤其是又長期掌管著至關重要的情報處。
別的不說。
自己軍調時期,利用張羅林將軍使團在俱樂部的高額開銷,私下中飽私囊的事,陸橋山就一清二楚。
其他穆連城,還有這些天收錢辦事等等。
抖上幾件,要翻底子也是很難吃消的。
“是,老師。
“正好傅作義的第一批軍援已經送出去了。
“我最近有了空閑,正好跟李隊長去北平走一趟。”
“要不我陪你去吧。”余則成主動請纓。
“別。
“你跟陸橋山沒明面上的沖突。
“犯不著搭進去,真要撕破臉了,多個說話的人總是好的。”
吳敬中打住了他。
“讓李涯去吧。
“他是陸橋山的死敵,肯定會下死手。”他又道。
“好的。”余則成領命。
出了辦公室,余則成邊走邊低聲道:
“這個陸橋山會是咱們的麻煩嗎?”
“會!
“很明顯,鄭介民一旦在北平吃肥嘴了,津海這一塊他也是要拿的。
“再不濟也會整站長一把。
“重點,罷了站長的職。
“輕點,然后達成某種共識,讓陸橋山回來做副站長或者繼續任情報處長,明著扎顆釘子分一杯羹。”
“那是得想想法子,千萬別讓他殺回津海,這可是要見紅的。”余則成擔憂道。
“對了。
“軍火的事謝謝你。
“你聽了昨晚的電臺嗎?
“組織電臺明碼呼叫,明確表揚了我及相關友好人士,說的就是你。
“你這批軍火和醫藥,簡直就是及時雨。
“胡宗南已經開打了。
“據說飛機大炮從早到晚就沒停過。
“整個延城都快被掀了個底朝天。
“戰士們正是缺少這些東西的時候啊。”
余則成小聲感激道。
“我有病啊,沒事去聽你們的電臺。”洪智有白了他一眼。
“別謝我。
“要謝就謝周佛海的那一噸黃金。
“謝委員長的慷慨解囊。
“國軍六,你們四,這已經是我操作的極限了,就這趟活算去給運輸線的過路費和菲爾遜將軍的提成,我也就掙了包煙錢。”
“不過,你最好祈禱我能搞走陸橋山。
“馬漢三那邊快頂不住了。
“陸橋山盯上了這條運輸線,一旦被查,運輸線就徹底中斷了。
“到時候我就算能搞到物資,也運不進去。”
“這個老陸啊。
“真是盡不干人事。
“行,不耽誤你了,你趕緊去找李隊長吧。”
余則成道。
“找他,那不是自掉身價嗎?
“貼上去的,人不會把你當回事。
“得他來找我,撈個人情豈不是更好。”
洪智有笑道。
“你呀。
“真是成精了。”
余則成是服氣了。
他就是一個很拿捏細節的人。
但比起洪智有來,這都火燒眉毛了,還在摳細節,真是沒誰了。
洪智有回到辦公室。
喝茶、抽煙,看看雜志。
他還就不信了。
皇帝不急,太監還能不急了。
李涯能不主動找上門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