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說。”吳敬中欣然道。
眼下的洪智有可不是當初剛來站里時的愣頭青。
見識、韜略、人脈在自己的熏陶、幫扶下已然成熟。
這半年來沒少替自己分憂。
已然成為了不可或缺的智囊。
“老師,只要董成扛住了,你就一口咬定,必須讓袁佩林出來指正董成。
“這樣一來,袁佩林就不得不現身。
“只要他人冒出來,就不愁找不到讓他閉嘴的法子。”
“這一計算不得高明。
“好在萬里浪死了,現在這些破材料也算是死無對證。
“再者,建豐對余則成這種立過大功的英雄,歷來是愛惜的。
“他這人認死理,很軸。
“確實有可能讓李涯請出袁佩林。
“就怕李涯說服了他,咱們白歡喜一場啊。
“你還是得做兩手準備,我這邊讓李涯舉證,你那邊要加緊時間找出袁佩林。
“想謀大局,絕不可陷入被動。
“主動權永遠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這一次為什么咱們手忙腳亂,不就是準備不足嗎?”
吳敬中背著手踱了幾步,自我批評道。
“是。
“是咱們低估了李涯。
洪智有點了點頭,“我這就聯系徐遠山的太太。”
“別用辦公室的,找個安全點的公共電話亭,不能讓李涯抓到口實。”吳敬中滴水不漏的提醒道。
“明白。”
洪智有領命而去。
到了公共電話亭,他給徐遠山的夫人通電話,提示了幾句。
徐遠山曾是行政院高干。
人脈很廣。
只要錢、感情到位,別說找熊式輝,話遞委座跟前也不是沒有可能。
張群、陳布雷、張治中,這都是天天在委座眼皮子底下晃的。
遞句話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打完電話回來。
路過陸橋山的辦公室,陸橋山一把將他拽了進去:
“老弟,聊幾句。”
“我看過檔案,此人的確是董成,絕對的紅票重量級人物。
“李涯這么明目張膽的抓人。
“連徐遠山這種行政院的老資格都敢下手,肯定得到了毛局長和建豐的許可。
“我剛電詢過鄭局長。
“他讓我放棄這次的副站長之爭,哎,兄弟我是沒戲了。”
陸橋山一臉喪氣的搖頭道。
“不行啊。
“這站里兩處七科都眼巴巴盼著你撐住。
“你要倒下,不全成李涯的了。
“你必須得有戲啊。
“再說了,情報、行動歷來不分家。
“李涯做了副站長,兼管行動隊,他一定會對情報處開刀。
“到時候津海還有你的容身之地嗎?”
洪智有故作痛心、憤慨道。
“這些我都知道,可勢不容人啊。
“鄭局長說實在混不下去,就調我回京陵總部,好歹有口飯吃。”
陸橋山神情哀默道。
“我的山哥。
“你咋就不明白呢?
“津海站重建,你是頭號功臣元老,怎么能說走就走?把大好江山拱手讓給一個延城吃土的家伙。
“再說了,鄭局長現在正走背運。
“你這時候回京陵,毛人鳳能放過你嗎?
“沈醉沈處長,資格夠老了吧。
“戴老板的紅人,軍統少將處長,毛人鳳一只小鞋扔過去,還不是滇南采蘑菇去了。
“你這時候去總部,端茶倒水都輪不到你。
“總部大樓的十幾個衛生間都得包給你刷,你信不?”
洪智有怕他真跑了,言辭鋒利、激烈了起來。
“老弟,我知道你心疼哥我。
“可眼下我沒轍啊。
“董成被抓,據說毛人鳳昨晚已經開香檳慶功,建豐又推波助瀾,鄭局長頂不住啊。
“剛透的消息,最多兩天任免書就得報批了。
“搞不好李涯還得升銜。
“哎,我運即國運,你說怎么讓李涯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咋就鴻運昌隆,煞你我之風景呢?
“早知道如此,當初我就不該促成江愛玫的交換計劃。
“讓他在延城挖一輩子窯洞,吃一輩土就好了。”
陸橋山搖了搖頭,悔的腸子都青了。
“老陸,別這么悲觀,事在人為嘛。
“咱把事鬧大點。
“把火燒旺點,袁佩林藏不住了,自然會跳出來。
“這個人一死,什么董成,什么大功,全是狗屁。”
洪智有冷然道。
“怎么燒。”陸橋山問。
“還是老規矩,你去逮捕戲班班主。
“就跟李涯明著干。
“他在左室審董成,你就在右室審問那班主。
“把他心搞亂了,自然就露出馬腳了。
“就看你能豁出去不。”
“我有啥豁不出去的。
“我調查車隊,跟蹤送飯的,李涯一清二楚。
“繡春樓的情報,不就是他給我挖的坑嗎?把我栽的是鼻青臉腫。
“不找回這個場子,我這輩子都睡不踏實。
“既然已無路可走,那就搏上一把。
“我跟他拼了。
“等著,我現在就去抓人。”
陸橋山眼神一狠,摩拳擦掌恢復了斗志。
“我等你好消息。”見他恢復了精氣神,洪智有離開了情報處。
他并沒有急著去站長室匯報。
而是看了眼時間,在地下室一層的樓道站了會。
很快。
就看到老五卷著沾著鮮血的袖子,從地下室走了上來。
“五哥,干嘛去呢?”
洪智有裝作偶爾笑問。
“吃飯。
“我吃飯得提前,這是站長規定的。
“就是怕這一身血腥氣影響了大家的食欲。”老五道。
“聊幾句。”
洪智有眼神一瞄,兩人往外邊走去。
到了僻靜處。
洪智有拿出一把銀元塞進了他兜里:“劉雄怎么死的?”
“我,我錘死的啊。”老五有點懵。
“知道李涯和他的關系嗎?”洪智有再問。
“好像劉科長在青浦班時帶過他。”老五回答。
“不是帶過。
“他們情同父子,所以,一旦讓他知道是你殺了劉雄,你還有活路嗎?
“知道站里該聽誰的嗎?”
洪智有又摸了一根小黃魚戳了戳他的胸口。
“知,知道。
“自然是聽洪秘書您的。”老五額頭滲出了冷汗。
“胡說。
“聽總部鄭局長的,聽陸處長的。
“就是不能聽我的,懂我的意思?”
洪智有皺眉寒聲道。
“明白。
“聽鄭局長和陸處長的。”老五雞啄米一樣點頭。
“陸處長現在遇到麻煩了。
“這不用我說你也知道。
“給董成帶個話,讓他往死里扛,把嘴閉緊了,陸處長不希望他開口。”
“放心,我會把話幫‘陸處長’帶到。”
老五很懂味的把‘陸處長’三字咬的很重。
“去吧。”
洪智有把小黃魚別在了他襯衣口袋里。
他前腳剛走。
肖國華就從另一邊的暗處走了出來,叫住了老五。
簡單耳語幾句。
兩人各自分開。
回到辦公室。
吳敬中趕緊招手:“智有,去,把李涯叫過來。”
然后,他小聲道:
“熊式輝那邊說情了,建豐讓李涯放人。”
“太好了。
“好歹先破了李涯一招。
“我這就去叫他。”
洪智有快步去了行動隊。
李涯正靠在辦公桌邊給底下的人訓話。
“李隊長,忙著呢。”洪智有笑問。
“你們先下去。”李涯擺了擺手。
“站長叫你去趟辦公室。”
“不急,先喝口熱水。”
李涯笑了笑,拿起熱水瓶給洪智有倒了杯滾燙的白開水。
“李隊長,咋不喝茶?”洪智有問。
“在那邊把腸胃折騰壞了。
“一喝茶胃里就泛酸。
“大夫說得多喝熱水,慢慢養著。”
李涯坐了下來,翹著二郎腿道。
“李隊長,這回撈兩條大魚,這是要飛黃騰達了。
“我看副站長的位置是穩了。”
他都不急,洪智有更不急。
反正站長討厭遲到的人。
配合給李涯刷波差評,何樂而不為?
“穩不穩的不說,反正不能讓姓陸的小人得逞。
“從我來第一天,就各種惡心我。
“真以為我是泥捏的呢。”
李涯冷笑道。
“這水太燙了,我看沒半個鐘頭喝不完,還是先去站長那吧。”洪智有起身道。
“也行,邊走邊說。”李涯扭了扭發僵的脖子道。
兩人走到外邊,李涯低聲問道:
“老弟知道,保個人一般得多少錢嗎?
“哦,我說的是金條。”
洪智有立即會意,站長應該是給李涯分贓了。
“那得看保的是誰,又誰來保了。”他道。
“不給錢,基本上就是一個死的人。
“對家很有錢。”
李涯沒傻到直接說出來。
“那怎么著一個人頭得五到十根金條吧。
“要是會談,十根以上也很有可能。
“怎么,有人找你辦事了?”
洪智有裝作不知情的說道。
李涯面頰瞬間緊繃、鐵青了起來。
黨通局孫傳志為了消災解難,肯定會下血本。
也就是說。
自己抓的這七個人,至少能值三十根金條。
往多了說,七八十根。
甚至是上百根金條。
而自己居然只拿到區區七根。
一成的份都不到。
老賊,欺人太甚啊!
“哦,忘說了,還得是大黃魚。”洪智有又補了一句。
“老弟這行當沒少干啊。”李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
“還行。
“李隊長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洪智有爽快道。
“我聽說老弟認識銷幕委員會的人,能搞到美金公債?”李涯背著手邊走邊繼續問道。
這是他從米志國口中套出來的消息。
李涯知道米志國跟洪智有關系近。
極有可能是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
眼線也有眼線的好處。米志國是個大嘴巴,偶爾能從他嘴里套到洪智有的消息。
同樣,可以利用米志國反向迷惑洪、余等人。
戲班子的事,不就是如此嗎?
“銷幕委員會那幫人靠不住。
“假消息滿天飛。
“真正買美金公債,還得找專業的掮客,美佬第七艦隊和海軍陸戰隊有批人在倒騰公債,他們只跟這類人合作。
“你要感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
洪智有知道魚兒上鉤了。
“好啊。
“現在的錢就跟紙一樣,美佬一家獨大,能買到固然是穩賺不賠。
“謝了啊,老弟。”
在撈錢、發財這件事上,李涯可沒少做功課。
“我給你個電話號碼。
“不過,他只收美元。”
洪智有掏出筆,唰唰,把謝若林的電話寫下遞給了李涯。
“謝了。”李涯欣然接過。
“不用客氣。”
洪智有看著他,笑容友好極了。
李涯利用米志國套他的信息。
洪智有樂的反輸出一波。
這不,李涯就上鉤了。
只要今晚試探出來李涯壓根不懂戲曲。
聽戲、泡小云仙就基本可以斷定是在演戲了。
到了站長室。
一想到吳敬中瞇了自己的金條,李涯臉拉的沒個好聲氣,笑容牽強道:“站長,你找我有事?”
“不是我找你。
“是建豐。
“讓你來接個電話,咋這么磨蹭?”
吳敬中不爽問道。
“有點事耽擱了,勞駕。”李涯抬手道。
吳敬中再次接通了建豐的電話:
“老同學,李涯已經到了。
“您親自跟他說吧。”
說完,他把聽筒給了李涯。
然后打了個手勢,兩人往外走。
走了兩步。
吳敬中一回頭,見李涯把手從兜里掏了出來,跟孫子一樣站的畢恭畢敬,心頭不禁惱火。
“建豐同志,我是李涯。
“是!
“是!”
吳敬中眉頭一沉,甩手大步走了出來。
“子系中山狼,養不熟啊。”他看了眼洪智有感慨道。
“人在曹營,心在漢。
“平日以為李隊長桀驁、清高,還覺的他挺有個性。
“現在看來,也是分人的。”
洪智有附和道。
“是啊。
“我看這站里就沒一個能入他眼的人。
“這還是個行動隊長。
“要做了副站長,只怕連我也容不下了。”
吳敬中冷笑道。
“抓緊時間吧。”他拍了拍洪智有。
正說著。
只見陸橋山腳步匆匆的走了過來,溫聲匯報:
“站長,前段時間我們的電訊車監察到一個情報網點,情報處鎖定了一個紅票聯絡員,我們發現他跟鼓樓的一個戲班子有聯系。
“班主我已經抓來了。
“您看…”
“一個小聯絡員,拉進去審就是了。”吳敬中道。
“站長。
“問題是李隊長經常去這家聽戲,還班主的徒弟小云仙在談對象。
“要不要征求下李隊長的意思?”
陸橋山提醒道。
吳敬中頓時會意,陸橋山這是在查袁佩林,做最后一搏了。
“那就拉刑訊室去。”吳敬中想了想吩咐道。
他本想讓陸橋山把人帶地庫去私下審訊。
但一想地庫只有自己有權利使用。
讓李涯知道了,就等于撕破面皮,沒這個必要。
人情世故嘛。
面子上的事,該裝還是要裝的。
“謝謝站長。”陸橋山大喜。
回到站長室。
吳敬中看向李涯笑問:“電話打完了。”
“打完了。
“徐遠山能耐不小,求情求到熊式輝那去了,建豐讓我放人。”李涯皺眉道。
“放吧。
“這人根子太深,沒有確鑿證據,是要審出禍事來的。”
吳敬中瞇眼,一臉關切道。
“行。
“我放。”李涯道。
“還有董成,萬里浪已經死了,你手上那份材料的真假已經無法確定。
“徐遠山一直在鬧。
“他跟文化界牽扯很深,在學生、輿論這一塊有不菲的影響力。
“這是今早的報紙,你看看。”
吳敬中拿出一份報紙遞給了李涯。
頭版就是聲討保密局特務的。
“呵呵,昨晚抓的人,神不知鬼不覺的,今早就上報了。
“我看咱們這不就保密局。
“叫泄密局吧。
“也罷,有人想跟我對著干,我照單全收。”
李涯傲然一笑,斜眼瞄著吳敬中道:
“建豐有指示,在未甄別清楚前,董成不能放。”
“理解!”吳敬中點了點頭。
然后指著李涯沉聲道:“現在的關鍵是,徐遠山這一鬧上了報紙,紅票那邊肯定能猜到袁佩林是假死。
“一旦他被殺,證實董成身份的事就懸了。
“好樁樁的一件大功,到手的副站長豈不打了水漂。”
“您的意思是?”李涯問。
“我的意思是,把袁佩林秘密請到站里來當場對峙作證。
“拿了證詞,對了供。
“你立功做副站長,人直接丟給北平,是死是活就跟咱沒關系。
“你也不想他死在津海吧。
“那很麻煩啊。”
吳敬中擠眉一臉精明的提醒道。
“老師說的有理。
“那我就牽這個袁出來遛遛。”李涯揚眉冷笑。
看著李涯離去。
吳敬中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總算是套住這個小崽子了。
只要袁佩林敢露頭,就是一個死!
李涯剛回到行動隊,高原就迎了上來:“頭兒,出事了。
“陸橋山把廖班主給抓了,說他通票,人拉到地庫去了。”
“慌什么?”李涯嘴角一撇,端起晾溫了的水喝了一口。
“他不就是想要人嗎?
“廖班主會交給他的。”
李涯淡淡道。
津海站。
有點意思啊。
站長坑他的錢。
底下小人扎堆的跟他作對。
上報紙。
抓廖班主。
一個個的不就想袁佩林現身嗎?
他偏就不如他們的意了。
看誰能笑到最后。
至于廖班主,他本就重病纏身沒幾年好活了。
當年他兒子殺人,是自己保出去的。
在哪,干什么。
也只有自己知道。
所以,廖班主寧可死,也絕不可能出賣袁佩林。
要不他廢這么大周章。
又是談戀愛,又是聽戲。
當鬧著玩呢。
刑訊室。
老五丟掉手上血淋淋的馬鞭,點了根香煙依墻吸了幾口。
他看了眼董成,心里犯起了難。
長久以來,老五拿了洪智有不少好處,也打心眼欽佩他。
遞句話不算什么。
關鍵是肖科長跟他透了話,站長另有安排。
所以,洪秘書交代的話已經沒必要了。
微微嘆了口氣,他連著幾大口把煙抽到了手指邊,才不舍的丟在地上。
“老五,陸處長叫你去趟隔壁。”
一個科員喊道。
老五打起精神到了隔壁。
“陸處長。”他打了聲招呼,目光落在了干瘦的廖班主身上。
“先不問。
“熬一熬再說。”
陸橋山冷笑吩咐。
老五熟練的拿起鞭子照著廖班主就是一頓毒打。
“長官,你,你們到底要問什么。
“我,我都說。
“求求你別打了。”
廖班主滿臉是血,神色痛苦的求饒。
“你們先下去。”
陸橋山笑了笑,揮手讓眾人退了出去。
“李涯是不是給了你一個人藏在戲班?”陸橋山問。
“李涯是誰?”廖班主不解。
“李隊長。”
“哦,是他,我想起來了,他是有安排一個人進戲班。
“這人不太愛說話。
“平時就住在后院,不怎么出來。
“因為是李隊長安排的,我們也不敢太使喚,也就是實在忙了,散場后讓他幫忙收收道具、家什。”
廖班主恍然答道。
“我真想撕爛你的嘴!
“上次李探長去查,你不是說人到齊了,沒有嗎?”
陸橋山臉色順變,沖他貼臉吼道。
“我,我…李隊長有交代,不讓說啊。”廖班主道。
“知道那人是誰嗎?”陸橋山問。
“不知道,就說叫老林。”廖班主道。
“老林。
“袁佩林,那就是了。
“還真藏在戲班子里啊。”
陸橋山干笑一聲,閉眼長舒了一口氣。
“藏在哪?”他問。
“就在后邊的柴房里。”廖班主道。
“好。
“老五,進來。”
陸橋山擺了擺手道。
“陸處長,您吩咐。”老五走了進來。
“給我接著打。”
陸橋山瞪著廖班主嗤鼻冷哼一聲,快步往站長室走去。
終于要轉運了。
李涯啊李涯。
任你千般狡猾,不還是被老子挖了出來。
我看你怎么當這個副站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