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洪智有神清氣爽的來到了站里。
余則成正在站長室吃水果,兩人相談甚歡。
“站長,余主任聊啥呢,這么開心。”
開心的事,吳敬中一貫是樂于分享的,洪智有固敢所問。
“兩件好消息。
“第一件:秋季醒了,命撿回來了。
“第二件:則成的太太已經出了山區,預計今天中午就能到廊坊。
“前幾日,薛科長的太太也到了。
“則成太太一來,咱站里齊員,這不是大好事嗎?”
吳敬中心情大好,朗聲笑道。
“是,是。
“俗話說的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老婆到了,余主任也能更安心工作了。”
洪智有奉承附和。
余則成臉微紅,笑的燦爛,心里比誰都苦。
秋掌柜出了這檔子事。
他沒了上級。
這個叫翠平的同志,回頭處不好會很麻煩。
“家里安置還缺啥?
“站里有經費,你去萬國市場,撿好的挑,別怕錢。”
吳敬中側頭對余則成道。
“謝謝站長。
“站里對我夠關照的了,我家那位山里人,沒那么多講究。”余則成道。
正聊著,電話響了。
“你信不信,戴局長。”吳敬中指著電話機。
“必須信。”洪智有二人異口同聲。
吳敬中麻利起身,接了電話:
“我是吳敬中!
“夫人!”
他臉上笑意一肅,站的筆挺,同時沖洪智有、老余駭然的挑了挑眉頭。
“夫人,您聽我解釋。
“秋季被馬奎誣陷是紅票,我只是例行公事,胡蝶小姐可以作證。
“我絕沒有動刑,全全乎乎送去的水屯監獄。
“當天那就下了文件,要放人的。
“誰知監獄里那些人不老實,把他給打了。”
吳敬中說到這,雞啄米一樣點頭:
“是,必須嚴懲、整風。
“是,用最好的藥,從北平調洋醫生。
“夫人,秋季已經醒了。
“就是手腳受了點傷。
“殘?有…有可能吧。
“夫人,您別生氣聽我說啊,他是中醫,不是拿槍的戰士,腦子那是一點事沒有,完全不影響把脈、開方子。
“瘸不瘸的,不影響他的醫術啊。
“是,給我倆月,我保管他活蹦亂跳的去京陵。
“好,再見。”
吳敬中掛斷電話,已是滿頭冷汗。
“委座夫人。”
他剛挑眉,話未落電話又響了。
“彥及先生,你好啊,是這樣的。”
“鄭局長,我的老同學啊,伱聽我解釋。”
“局座,我是敬中啊,姓秋的已經醒了。”
一上午電話沒停過。
吳敬中掛斷最后一個電話,滿臉疲色的痛罵:
“馬奎這個可以進博物館的蠢貨。
“他捅完馬蜂窩,跑總部督查室涼快去了,還得老子給他擦屁股。
“現在一個個全把賬算我頭上。
“鄭介民還質問我是不是有意針對蔣夫人,扣上屎盆子了。
“當年在中山大學,他發高燒人事不省,大雪天還是老子背的他去醫院。
“特么真不是個東西!”
吳敬中指著天板,罵咧了好一陣。
“站長,您消消氣。
“他們還知道找秋季養身,您萬萬不能傷自己的身子。
“那豈不成親者痛,仇者快了。”
余則成連忙好言寬慰。
洪智有則給他倒了杯熱茶。
“則成,秋季的安全和營養得跟上。
“必須盡快讓他好起來,把這個燙手山芋甩到京陵去。”
吳敬中指示。
“待會,你去接媳婦前,先去醫院看看他。”他吩咐余則成。
“站長,我打了他幾槍,那是不共戴天之仇。
“我去不好吧。”
余則成苦笑。
“君子坦蕩蕩。
“打就打了,兩碼事,去!”吳敬中指著他正然下令。
“是!”余則成領命。
“站長,我可以去嗎?”洪智有道。
“你不去陪小女友盯著穆連城,跑那吸消毒水啊。”吳敬中不滿瞪眼。
“站長,您不說秋季是香餑餑嗎?
“天知道他那張臭嘴,會不會跑到總部胡說八道。
“我跟他無冤無仇。
“有些話,可以圓和。
“再者,日后他要真顯貴了,我也能搭上線。
“御醫可不是誰都能請動的。”
洪智有湊近了些,市儈笑道。
“嗯,你這個想法是對的。
“見了他,好好說話,把張師送的那一兜子寶島水果給他拿去。”
吳敬中欣然點頭。
“哦,站長,我那車昨天開的太快,今兒早上一看漏氣了。
“您看能不能讓薛科長批輛車?”
洪智有問道。
“找他有什么用,一點魄力沒有,章子現在還讓人把著。
“找陸橋山去吧。”
吳敬中冷哼。
兩人剛要走,劉雄走了進來,看了眼二人欲言又止。
瑪德,又要搞陰戳戳?
“站長,那我們走了。”洪智有很有眼力架道。
“去吧。”吳敬中笑著點頭。
洪智有取了水果和余則成走出辦公室。
吳敬中看著洪智有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欣賞、慈愛的笑意。
他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精于人情,八面玲瓏。
君不見王天木、陳恭澍,倒的倒,死的死。
唯獨他常青不衰。
靠的是什么?
就是一個人情世故。
軍統特工是人,戴老板、委員長、孫科他們也是人。
人情到位,掉腦袋的任務就少了。
洪智有已然得了自己真傳,有這份功力,日后在哪都吃的開。
可惜自家蕊蕊找了蘇建華這么個洋墨水廢物,要不然…就自己和洪智有翁婿聯手,不說攀比榮家,日后必是富貴不可言啊。
“有事嗎?”回過神來,吳敬中問。
“站長,徐斌被宋明杰和廖三民抓了。”劉雄道。
“不是,他們抓徐斌干嘛?”吳敬中沒明白。
“您不是讓宋獄長嚴懲秋的事嗎?
“徐斌帶頭敲詐秋季,打斷了好幾根肋骨。
“秋季走時,那是放了狠話的,化作惡鬼也不放過他。
“徐斌現在喊冤,說是咱們的人,宋獄長不知道咋處理。
“撈還是不撈。”
劉雄問。
“這個豬腦子。
“他都喊出來了,我怎么救。
“我要撈他,就成了津海站敲詐勒索,我刻意謀害秋季了。
“那不正給了鄭介民、毛人鳳口實嗎?
“告訴宋明杰,津海站查無此人。
“就地槍決,登報。
“標題就是:整風,整治獄霸、貪腐、勒索,內容他自己編。
“再通知津海日報,文章我要親自審了再發。
“事關給京陵的態度,必須慎重。”
吳敬中眉眼殺氣一凜,干練吩咐。
“是!”劉雄點頭領命。
“還有事嗎?”見他大眼珠子有踟色,吳敬中又問。
“是…是李平的事。
“站長,我沒有兒子,他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劉雄少有的求起了私情。
吳敬中看著他笑了起來:“沒想到蒼鷹也有徇私情的一天啊。”
“站長見笑了,還請看在這么多年…”
劉雄話音未落,吳敬中示意他入座。
親手扒了個橘子,遞給他:
“你跟我出生入死多年,咱們是老兄弟。
“這事好辦。
“只要余主任不亂說,他就沒事。
“讓他好好跟人道個歉,口氣軟一點。”
“謝謝站長。”劉雄拿著橘子,恭敬道。
“吃啊,跟我還客氣。
“當年打鬼子,咱倆躲在北平的臭水溝里,一個蘋果你咬一口,我咬一口,日子多苦啊。
“現在條件好了,鬼子也跑了,得學會過過人的日子。
“別整天跟苦行僧一樣。”
吳敬中懷念往昔,有意無意的點他。
“謝謝站長。”劉雄笑了笑,憨憨的大口吃了起來。
“李平隨你,忠心可嘉,就是不通人情。
“平日里,見了我都是揚著個下巴,好像我拖欠了他薪資一樣。
“對余則成、洪秘書,他就更沒當人了。
“都是同事,你得提醒他。
“要不回頭會被人孤立,好多事辦不成。”
吳敬中繼續提醒他。
“我是不懂這些。
“但站長的話,我一定一字不漏轉給他。”劉雄點頭道。
“去吧,讓老五熬一熬李平。
“要不然余主任那沒法交差,正好也挫挫他的銳氣。”吳敬中吩咐。
“是。“站長,我還有一件事,不吐不快。”
劉雄頓了頓,還是說出了口。
“什么事?”吳敬中問。
“李平說,余則成一上路就拉肚子,一共蹲了十三次。
“他懷疑余則成是在故意拖時間。
“李平查過槍傷,肩胛是擦著邊打的,腿沒打膝蓋,手也是手肘以上內側肌肉組織。
“除了左臂打中了骨頭,其他都是貫通擦傷。
“李平認為,余則成手下留情。
“故意拖到洪智有來救。”
劉雄分析。
吳敬中搖了搖頭。
他是真煩透了秋季這個馬蜂窩,只想這樁瘟事趕緊過去。
而且這事很吊詭。
“劉雄,把你的腦子…好好想想,洪智有他是大羅神仙嗎?
“還能使喚上蔣夫人、陳布雷、戴局長一起作局配合余則成救人了?
吳敬中強壓住怒火,語重心長的分析。
劉雄也是郁悶的直皺眉頭:
“這就是詭異之處,想不明白啊。”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吳敬中抬住。
頓了頓,他不滿的指著劉雄:
“你說你,余則成有左藍、呂宗方的臭底子,你盯上就算了。
“現在又咬上洪秘書。
“洪秘書是中美特訓班,千里之外調過來的,他老家你去調查過,八輩子都是農民,站里還有身世比他清白的嗎?
“合著這站里全是紅票,你就滿意了?
“那好,從今兒起,秘書和機要處的活,你全包了。
“我立即打報告,把這兩人送督查室去。”
吳敬中說完,手中剛剝開的香蕉重重扔在了果盤里。
劉雄看著他,目光堅定,沉默不語。
“好了,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
“不是要查余則成嗎?
“跟車去廊坊接人,查個痛快吧。”
吳敬中知道這人一根筋,講道理沒用,主動放緩了語氣。
“是!”
劉雄搭聳著腦袋,走了出去。
吳敬中冷冷看著他出去,旋即轉過頭看向墻上的大字:
“凝聚意志,保衛領袖。
“有特么這么保衛領袖的么?”
余則成送的西太后夜明珠,他還沒捂熱乎。
洪智有的成化雞公杯,他還沒看夠。
馬奎是蠢。
劉雄、李平就純粹是閑的了。
不行,得給劉雄找點事。
得讓人好好磨一磨這塊又臭又硬的頑石。
站里的老資格只有陸橋山了。
背景夠硬,手段狠毒。
就他了!
車內。
余則成坐在副駕駛,哼著小曲,捏著手指打拍子。
“呵。
“嫂子來了,這么開心啊。”
洪智有瞄了他一眼笑道。
余則成登時臉一沉,興致全無了。
天殺的,是真不會聊天啊。
“智有,你那錢的事…”余則成趕緊轉移話題。
“兩萬美刀,五根金條。
“少一分都不行。”
洪智有趕緊道。
“呵,那你得抓緊了,我家那口子愛財。”余則成道。
“少一個子,我晚上往你家窗口扔手雷。”
洪智有才不慣他。
到了醫院。
兩人進了病房。
孟軍正在和護士說話。
秋掌柜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嚇人。
“孟醫生,秋季如何了?”余則成強忍著酸楚,問道。
“沒有致命傷,但肋骨、手骨受創嚴重,失血過多,可能要靜養一段時間了。”孟軍看了一下單子,遞給一旁護士。
“會殘疾嗎?”洪智有問。
“左手可能得殘廢,腿骨有創傷。
“好了以后,恐怕也得瘸。
“當然,具體得看恢復情況。”
孟軍道。
“孟醫生,謝謝。”
余則成上前握著他的手,由衷的感激。
“救死扶傷,是我的本分。
“不管是誰,上了手術臺,我就會不遺余力。”孟軍淡淡道。
“你先去配藥。”
說著他揮手叫退了護士。
“我老婆死了,被人當街扭斷了脖子。”孟軍看著他道。
殺手很專業。
陳美芝死的沒有一點痛苦。
“節哀。”余則成不知怎么安慰他。
“我跟了帖先生三年,他是我最敬佩的人。
“我這個老婆,風評想必你們也知道。
“有這個下場是報應。
“謝了。”
孟軍拍了拍余則成的肩,轉身走了出去。
“看的出來,老哥平時挺憋屈。
“估計沒老周,他也得來一手‘金蓮,該喝藥了’。”
洪智有打趣道。
余則成笑了笑,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
原本裝昏迷的秋季,睜開了眼,臉上浮起一絲警惕之色。
“你們聊。”
洪智有很識趣的走了出去。
秋季嘴唇微動,面露蒼白笑意。
怕有監聽,余則成握著秋季的手,公事公辦道:
“秋掌柜,站長說了。
“我要勤來看你,給你最好的恢復條件。
“等治好了你的病,就送你去京陵。
“蔣夫人、陳布雷,他們要招你去當御醫,到了那邊可得慎重啊。”
余則成一邊說話。
秋季在他手心,悄悄寫下了兩個字:
黃忠。
“秋掌柜,你好好養著。
“有什么條件盡管跟丁院長提,他會滿足你的。”
余則成拿到信息,準備起身離開。
到了門外。
丁德峰和一名中山裝男子正跟洪智有說話。
“智有,這位是?”余則成問。
“委座侍從室的劉長官。”洪智有介紹。
那人拿出證件亮給余則成。
余則成看了,雙手遞還:
“劉長官,有事嗎?”
“上峰有令,接秋季前往京陵療養。”軍官道。
“可他這身體。”余則成有些擔憂。
“軍機接送。
“文書已經發給吳站長了。”軍官冷傲道。
“那就送吧。
“京陵的條件比津海好。”
余則成配合的點頭道。
立即有人抬著擔架走了進去。
秋季躺著被抬了出來。
他沒睜眼。
余則成知道,他是怕自己情緒、眼神出現漏洞。
別了。
秋季同志!
余則成默默目送告別。
“老丁,昨晚讓你幫的人,在吧?”洪智有問。
“在,特護二號病房。”丁德峰忙道。
“麻煩把這個果籃送去。
“寶島空運過來的,得盡快吃,別放爛了。”
洪智有把準備好的果籃,直接給了丁德峰。
“行,我現在就送過去。”丁德峰道。
“走吧,老余,該接嫂子了。
“從這去廊坊,得兩個多鐘頭呢。”
洪智有看了眼手表,催促道。
“咋了,還想報人家的仇啊。”上了車,洪智有笑道。
這是公用車。
裝監聽的可能性很大,話得繞著說。
“是啊,沒能一槍打爆他的頭,不甘心。”余則成會意道。
“放心吧。
“京陵的水深著呢,有的是人對付他。”洪智有順手點了根煙,吸了一口道。
“希望如此吧。”余則成點頭。
中午。
兩人按照老家來信約定的地點,驅車來到廊坊跟滄州山區的一個交叉路口。
剛到。
就看到劉雄靠在車邊抽煙。
余則成登時臉沉了下來。
陰魂不散。
洪智有也是暗罵。
沒了馬奎,又來個更狠的岔子。
這貨外號蒼鷹。
可不是馬奎那種大路貨能比的。
劉雄本就死盯著老余。
這要再漏一點,那就是不死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