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智有,他來干嘛?”吳泰勛皺眉問道。
“說是陪北平劉秘書來的。”王德回答。
“劉玉珠。
“倒是個妙人。”戴笠嘴角含笑,也不知夸的是誰。
“這小子還算識趣。
“這是專程去北平請說客來了。”吳泰勛蔑然哼笑。
“人,有些錯不能犯。
“讓他回去。
“把劉秘書請進來。”
戴笠一想到劉玉珠那把好嗓子和充沛的體力,登時心神搖曳起來。
“老哥,會不會是馬漢三的陷阱?
“這女人是軍統出身。
“萬一要對你不利…”
吳泰勛眉頭一沉,面露警惕之色。
“她是電報學,沒受過刺殺訓練!
“而且跟我有一段露水情緣。
“上次就透露想跟我走。
“本來這次從青島回來,我也有接她走的打算。
“只能說算馬漢三識趣。”
戴笠一生情婦無數,女人不過任他戲耍的玩物罷了。
劉玉珠又不蠢。
馬漢三要完蛋了,巴著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好吧。”
吳泰勛不再勸。
王德到了門口,趾高氣揚的沖洪智有喊話:
“那個什么秘書,你可以滾了。”
洪智有眉目含笑,淡淡看著他。
“看啥?
“別以為認識幾個癟三,狗尾巴就翹天上去了。
“在津海想活命,把招子放亮點。
“這是吳王爺家。”
王德繞著洪智有打圈,一副狗奴才囂張嘴臉。
“謝謝提醒。”
洪智有不爭一時之氣,轉身就走。
呵呵。
吳王爺?
等戴笠沒了,老子要你分分鐘變吳傻狗。
“你女朋友穆晚秋不錯。
“麻風病,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她逃不掉的。”
王德在洪智有身后浪笑了一聲。
洪智有如聞犬吠,轉身鉆進了汽車。
一旁的劉玉珠與他眼神一錯,隨王德走了進去。
“玉珠,來的正好。”
戴笠見了美人兒,心情大好。
“洪秘書把我要過來的。
“他知道錯了,希望局長貴人…”
劉玉珠恭敬的回答。
戴笠笑著擺了擺手:“蜉蝣而已,不值一提。
“用過飯了嗎?
“先用飯,待會我帶你轉轉。”
下午六點。
洪智有回到了家。
院子里,翠平和何銀鳳正在炒菜。
余則成已經在院子里擺開棋盤等著了。
“回來了,咋樣?”余則成問道。
“什么咋樣?”洪智有反問。
“你個機靈鬼。”余則成搖頭一笑,當先架炮。
“你姐夫在空管那邊認識人嗎?
“回頭我得去一趟青島。”
洪智有問道。
“怎么,你真想炸…”余則成簡直不敢相信。
“怎么是我?
“是馬漢三!”洪智有瞪了他一眼,嫌他不會說話。
“是,是。
“馬漢三!”
余則成笑著認錯,旋即他四下看了一眼低聲道:
“我又有麻煩了。”
“你又哪天沒麻煩?”洪智有起身想走了。
余則成一把拉住他:“別著急,是站長讓我找你商量的。”
“哦。”洪智有坐了下來。
“江愛玫被捕了。
“文沖叛變與陳文斌的人秘密接頭,她冒險鋤奸,說到底是為了掩護我。
“現在馬奎抓了人。
“不讓站長碰,戴笠派了副官姜棟梁親自坐鎮。
“擺明了是想拿站長一把。”
余則成語速加快了些。
“戴笠真是作死。
“都這時候了,還在玩他那點可憐的心機。”洪智有搖頭冷笑。
“還不是這點權力逼的。
“現在好多人不把他當回事,厲害的人整不了。
“就只能拿身邊的人開刀立威唄。”
余則成眉頭一舒,提醒道:
“不說他了,馬奎在查站長。
“本來讓老陸去滅口的,現在姜東樓就住咱樓里了。
“沒法下手。
“站長想問問你的意見。”
“什么時候審?”洪智有問。
“今晚。
“站長想你一起過去聽審,待會吃完飯。
“咱們一塊回站里。
“我現在就怕江愛玫撐不住,老五對女人熬的比男人狠。
“狼狗、耗子都準備好了。
“指不定姜東樓這條狗還得親自上陣去咬。”
余則成憂心忡忡道。
“江愛玫為了你,放棄逃亡北平的機會,專程去滅口。
“她不會這么容易招的。
“堅持幾天,戴笠一死,好多事自然迎刃而解了。”
洪智有一聽反而心里有底了。
“也是。
“馬漢三要能除掉戴老板。
“接手的多半是鄭介民。
“在這種權力交接的真空期,也許我就有操作營救的機會。”
余則成點了點頭。
洪智有拿著棋子沉吟不語。
事實的確如此。
戴笠死后,軍統改組保密局。
鄭介民接任的局長,毛人鳳任副局長主持日常。
兩人正聊著,劉閃和洪小慧有說有笑的走了進來:
“哥,余先生,下棋呢。
“劉閃給你們買了甘蔗,可甜了。”
“已經削好了,余先生,洪哥,嘗嘗吧。”
劉閃很會來事,趕緊恭敬遞了過來。
洪智有接過,咬了一截嚼的汁水橫流:
“劉閃,學校忙嗎?”
“還行。
“我和小慧這兩天被派去做軍調學生代表了。
“今天參觀了伍先生的草場庵覺悟社。”
劉閃頗有幾分得意道。
“是啊。
“哥,導游還解說了伍先生和鄧夫人的過去呢。
“鄧銘將軍還說,革命者的愛情格外浪漫,我們當時都羨慕壞了。”
洪小慧一邊說,還不忘溫柔看了劉閃一眼。
瑪德,這是落劉閃懷里了。
“是的,余先生也在。”劉閃道。
“嗯。
“我在。”
余則成何止在,還見到左藍了。
只可惜,左藍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認。
要不她一定會很開心,在山城沒白陪了自己那么長時間。
“你們聊去吧,被你們一鬧,都不知道該誰下了。”洪智有笑了笑,打發了二人。
“我今天看過這一屆政校的年訓名單。
“有劉閃這小子。
“看來早被站里滲透了。
“他還是學生會的骨干,表面上是親我們的積極分子,兩面派,讓小慧當心點。”
余則成提醒道。
“我知道。
“兩面派有啥不好,我就是兩面派。
“跟著劉閃混,總比像雍曼珠一樣去送強。
“我家里可沒礦去贖人。”
洪智有笑道。
他對洪小慧、何銀鳳沒啥感情。
大部分時候,飯都不愿在家吃。
覺,只睡俱樂部。
就是不愿意牽扯過多人情。
他巴不得洪小慧現在就嫁給劉閃。
作為“大舅哥”,小小拉一把,安排劉閃進津海站也不是不可以。
就這點人情,頂天了。
“你呀!”
余則成搖頭一笑,簡直沒轍。
“老余,吃飯了。”
翠平炒好菜,笑著喊了一聲。
“走。
“吃飯。”
洪智有放下棋子,站起了身。
“不是,你去我家吃飯?”余則成還打算去他家蹭呢。
翠平那一口齁咸的,他是真遭不住。
“你蹭我家多少頓了。
“還不興我蹭你一頓啊,別小氣巴拉的。”
洪智有邁腿就走。
“智有,咱家飯好了。”
何銀鳳在后邊喊道。
“我吃嫂子的。”洪智有笑著擺了擺手。
“哎。”
何銀鳳滿腔欣喜頓時化作了輕嘆。
端著菜,叫上洪小慧、劉閃一塊進屋去了。
“洪秘書,你嘗嘗我這小炒肉咋樣,老余嫌味不正,反正我吃著蠻香。”翠平大嘴一邊嚼著饅頭,一邊笑道。
“好吃。
“就這味,倍正!
“真香!
“嫂子這廚藝不比鴻運樓好一百倍?”
洪智有連夾了幾筷子,吃的津津有味。
余則成嘗了一筷子。
今天更咸。
他無語看了洪智有一眼,佩服的五體投地。
連翠平都被吹臉紅了,高興的拿了個饅頭給洪智有:
“大兄弟,你得掰開了,把菜夾著一塊嚼,那才香呢。”
“我試試!”
洪智有夾了一筷子辣椒肉,就著一吃:
“嗯。
“不錯,對味。
“就這吃法,給個滿漢全席都不換。”
“你看看人家洪秘書,這才叫懂吃呢,哪像你挑三揀四的。”翠平一樂,還不忘白眼損了余則成一句。
老余不說話,默默喝稀飯。
“嫂子,你見過孫祿堂大師嗎?”洪智有問。
“我沒見過。
“三爺爺見過啊,孫祿堂手把手教出來的小師弟,一拳能把馬打倒了。”
一提到練武,翠平眼里就放光。
“嫂子。
“你瞅瞅我,現在練晚嗎?
“有沒有啥速成的,反應快,跑的快,還能增長力氣。”
洪智有喝了一大口稀飯,笑瞇瞇問道。
余則成瞪了他一眼。
狗賊,擱這等著呢。
“你要說練成我這樣,能拽住奔馬怕是懸了。
“但練把子力氣,反應,跑快點什么的,那都是灑灑水的事。
“就是得吃苦,下功夫。“我以前練的時候,三爺爺拿大棒子打出來的。
“村里好多壯小伙都堅持不住。
“你,公子一個,能行嗎?”
翠平看了他一眼,笑問道。
“只要嫂子愿意教,再苦我也得學。”洪智有道。
學武,有用嗎?
有點用,但不大。
畢竟,再厲害的高手挨他一雷,一槍也得倒了。
但這點點用,有可能增加活命機會。
君不見,錢三輩子不完的榮斌都在努力苦練。
他有什么資格不努力。
現在得罪的人多了,跑的快一點,跳的高一點,拳頭狠點,都是絕處逢生的籌碼。
“成,從明天早上起,你跟我一塊練。
“我教你吐納站樁,練把式。
“沒事再舉舉石鎖,個把月包管你壯的跟牛似的。”
翠平是個爽快人,拍著胸脯就答應了。
“咳咳。
“翠平,你別亂搞。
“洪秘書是站長的寶貝疙瘩,你要把他練廢了,擔得起責嗎?”
余則成趕緊打岔。
“沒事,老余,嫂子是宗師門人,能教我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嫂子,那咱們就這么定了。”
洪智有笑道。
“沒錯。
“別聽他的,我天天教他練,還瞧不上。
“看著了吧,你不學,有的是人稀罕。”
翠平忿忿不平的瞪了余則成一眼。
吃完飯。
洪智有回去換衣服,準備回站里。
“翠平,你好端端的教他練什么武?
“練出毛病來了咋辦?
“我沒開玩笑,洪秘書太重要了,對站長,對你我都傷不起啊。”
余則成對翠平的冒失舉動有些不滿。
“我知道。
“我又不傻,孫大師的絕學能隨便傳嗎?
“不過按照我們的規矩,我傳了他功夫,不說是他師父吧,至少也得是師姐。
“師門情誼,可比你們這同學,那老鄉的關系靠譜。
“有這情分在,以后求他辦事方便。”
翠平一別鼻子,咧嘴笑道。
余則成眉眼一抬,仔細琢磨,好像還真有道理。
“行,還知道動心思了。
“有進步。”
他笑著夸贊了一句。
“你以為就你聰明啊,老娘不傻,比你會處朋友關系。”翠平一撇嘴,端著碗去了灶臺。
“是,是,你比我能耐。”余則成笑著服軟。
洪智有來到院子。
劉閃剛蹭完飯,正推著自行車準備回家。
“閃,聊幾句。”
洪智有上前勾著他的肩膀,毫不見外。
“洪,洪先生。”劉閃有點緊張。
“叫什么洪先生,叫哥。
“拿著。”
洪智有拿了根煙,遞給了劉閃。
給他點了火。
“哥。”劉閃有點受寵若驚。
“喜歡我妹?”洪智有問。
“同,同學,互相關照。”劉閃眼神躲閃道。
“喜歡就喜歡,裝什么。
“看的出來,我妹挺喜歡你的。
“睡了嗎?”
洪智有冒了個煙泡,笑問。
“沒。
“哥,你相信我,給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啊。”劉閃快嚇哭了。
“成年了。
“有追求快樂的權利。
“享樂趁早,膽子放大點,好好干,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
“我看好你!”
洪智有拍了拍他的肩,轉身走了。
“我…”劉閃愣在原地,懵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洪秘書這么看好自己。
媽呀。
祖墳冒青煙了。
不行,得找表叔喝一杯,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他。
劉閃一踩踏板,飛一般往謝若林家里趕去。
晚上八點。
津海站,地下刑訊室。
上首吳敬中和姜棟梁并肩而坐。
馬奎和陸橋山、余則成側邊列席。
洪智有則是日常給各位大佬端茶倒水。
電椅上的江愛玫,經馬奎、老五的折磨,已經不成人形了。
她的手指甲、腳指甲全被拔了。
渾身被惡狗撕咬的慘不忍睹。
就這一刻,還有幾只老鼠在她的衣服里亂竄亂咬,時不時發出刺耳的吱吱怪叫。
江愛玫眉頭緊皺,表情痛苦。
即使如此。
她的眼神依舊無比堅定。
“吳站長,開始吧。”留著淺淺絡腮胡須的姜棟梁摘下軍帽,正然道。
能看出來,這位不茍言笑的副官是一只合格的“鷹犬”。
指望賄賂他是行不通的。
“橋山,把黃忠叫來跟她談談。”吳敬中道。
黃忠被帶了進來。
看到江愛玫,他的心痛到滴血:
“愛玫招了吧。
“我已經招了,馬隊…”
黃忠剛要說話,姜棟梁冷冷打斷他:“閉嘴!
“你只需勸她交代,峨眉峰到底是誰!”
“是,姜副官。”
黃忠點頭哈腰,又勸:“愛玫,說吧。”
他盯著江愛玫的雙眼:
“別幻想了,沒有機會,沒有人可以救你。
“我們只有跟吳站長合作,才有活的希望。
“他會給我們很多錢。
“會送我們去新加坡。
“招了吧,算我求你了好嗎?”
說著,黃忠雙目一紅,浮起了淚。
他已經暗示了,沒人能救她。
死亡是唯一的選擇。
江愛玫的眼神柔和了下來。
馬奎和姜棟梁嘴角浮起一絲冷笑,畢竟是在一塊這么多年的夫妻,再硬的女人也得吃感情牌啊。
“我,我招。”江愛玫抽了抽鼻子。
“橋山,記錄。”吳敬中皺了皺眉吩咐。
“可以給我點水,給我口吃的嗎?
“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江愛玫虛弱道。
“可以。”姜棟梁擺了擺手。
老五立即給她拿了饅頭、米粥。
在專人看護下,江愛玫吃完了東西,原本死灰色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生氣。
“江夫人,可以招了嗎?”馬奎迫不及待的催促。
“可以。”
江愛玫微微一笑。
她低下頭,看了一眼胸口。
身軀略微掙扎,顯得有些痛苦。
眾人都以為她是被老鼠撕咬,疼痛難當。
“老五,去把那些老…”
姜棟梁剛要下令。
就看到江愛玫嘴角有血水大股大股的溢了出來。
他立即大叫:
“不好,她咬掉了舌頭。
“快。
“快!”
在座之人無不大驚。
馬奎一個箭步沖上去,死死捏住她的下巴,猛掰她的嘴。
“哇哇!”
江愛玫被硬生生掰開了嘴。
只見她滿嘴是血。
舌頭只剩半截,血肉模糊。
“該死。
“她把舌頭吞了下去。
“啊!”
馬奎急的直跳腳,摳了一翻,卻只剩下碎肉。
“愛玫!”
黃忠大叫一聲,噗通跪在了地上。
余則成喉頭哽咽,渾身顫栗,強忍著眼淚在心底流淌。
洪智有看過原劇的秋掌柜咬舌。
但當親眼看到一個柔弱女子,以無窮的勇氣與力量做出了這一慘烈而悲壯的舉動時。
他驚懼的毛發悚然。
沒錯。
這一刻,沒有什么敬佩、同情、崇拜。
只有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絕境中,恐懼是最有力的殺傷。
饒是吳敬中與姜棟梁,也是驚的汗毛倒立,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
姜棟梁臉色鐵青,眼中再沒有玩味、不可一世的氣焰。
他站的筆挺,喉結隨著唾沫吞咽,狠狠顫動了一下。
然后,正然扣好軍服紐扣,雙手戴上軍帽,沒再多看一眼江愛玫,轉身正步離去。
他知道。
這個女人已經失去了價值。
沒有人能打敗她的信仰。
沒有任何力量能讓她屈服!
“啊!”
馬奎像瘋了一樣,揪住江愛玫的衣領,使勁晃她吼她:
“為什么。
“為什么?
“自由不好嗎?
“金錢不好嗎?”
江愛玫已經接近昏迷,臉上卻掛著平和、勝利的微笑。
她已經沒法回答。
但她的表情告訴了馬奎答案。
紅色信仰,不可戰勝。
“夠了!
“立即把人拉陸軍醫院去。”
吳敬中緊好風紀扣,肅然呵斥。
然后,快步轉身離去。
人被拉走了。
余則成回到了辦公室,站在窗戶邊。
讓風,吹干眼底潛藏的濕潤。
文沖死了。
秋掌柜沒人敢動。
江愛玫咬斷舌頭,幾乎沒有復原的可能。
他已經安全了。
他想為這位女同志做點什么。
他要營救江愛玫。
想到這,余則成深吸一口氣,松了松緊繃的面皮,往洪智有辦公室走去。
洪智有正在擦汗。
被嚇出的一身冷汗。
“智有,有救嗎?”
余則成帶上門,低聲問道。
“有。
“燒香拜佛。”
洪智有投了投毛巾,一擦手,轉過頭來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