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17日下午四時。
關玉衡憑借東北邊防長官公署出具的手令,從洮安鐵路局順理成章的調配兩趟火車,三團近兩千官兵在火車站集結。
下午六時,興安區屯墾旅余部不斷趕赴洮安火車站,官兵人數逐漸達到七千余眾。
火車站內外戒嚴,民運火車全部停運,大批彈藥箱裝車,同樣處于洮安的洮遼鎮守使張海鵬部龜縮不動,不見有絲毫的動靜。
洮安又名白城子,是吉林西部的鐵路樞紐,向北的洮昂鐵路可抵達龍江省會齊齊哈爾,向東的洮長鐵路可抵達中東、南滿鐵路分界點長春。
向西北的洮索鐵路可抵達興安區的索倫,向南的洮沈鐵路經過洮南、開通、鄭家屯、八百城,途徑南滿鐵路四平街,而后繼續向東過梅河口,到撫順,最終抵達沈陽。
最快的行車路線當然是抵達四平街之后直接南下,但日本人是不可能讓東北軍使用南滿鐵路的。
此時,為了不使事態擴大化,陳興亞率領憲兵團一早就在沈陽站登車,路線正是沈陽-四平街-鄭家屯-洮安。
然而,關玉衡所部將火車站牢牢把控,的確在人員聚集之后登車,但在洮安經過鄭家屯之后,火車沒有駛向四平街,而是從鄭家屯向西過通遼,南下過彰武、新立屯、大虎山,進而抵達新民、沈陽站。
按照榮臻等人的盤算,此事要消弭于無形。
出了問題向領導匯報與出了問題但是解決好了再向領導匯報是兩個概念,中華上下五千年文化,歷經多個朝代,然而為官處世的方式卻沒什么變化。
所以榮臻等人既沒有向北平副司令行營匯報,也沒有通知沿途駐防的部隊,反觀趙維漢在憲兵團出發之后,當即通過電臺聯系上關玉衡。
在精心安排之下,兩路人馬正好錯過。
......
“趙處長,收到一份電報。”接電員是一個剛入行不久的女少尉,此時尚不知曉這份電報意味著什么。
趙維漢接過電報,電報上只有寥寥兩字,過鄭。
按照規矩,趙維漢應該簽收電報,然后報務員將電報歸檔,但趙維漢不可能留下這份電報,當即用火機將電報焚毀。
“趙處長,這不好吧?”蘭心茹提醒道。
趙維漢趁著紙張燃燒的間隙,順勢點上一根香煙:“不懂我的規矩?”
蘭心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換句話說,規矩是用來約束下邊人的。
按照規定,每部電臺一般配備兩個報務員,各自負責接電、發電,以此來保證電報內容不被泄密。
趙維漢身邊這兩個報務員都是北平那邊新培養出來的,對東北的情況不熟悉,加之于關玉衡來往電報內容簡短,趙維漢不擔心這兩人能猜出什么有用的東西。
香煙逐漸燃盡,趙維漢最后深吸一口將煙頭捻滅,香煙是英國出口的老刀牌,民國時期香煙的頂流。
昨日喝酒的時候,趙維漢不僅讓譚洋出了酒菜錢,另外讓郭樹武拿來了幾瓶好酒,結果李春生今日一早送來了一鐵盒老刀牌香煙。
120支裝的老刀牌香煙售價兩塊大洋,是當下為數不多帶過濾嘴的香煙,差不多李春生這個少尉排長軍餉的七分之一。
論及軍餉待遇,當下國軍革命軍軍餉最高,普通士兵每月理論上來說能領十塊大洋,晉軍每月六塊,東北軍普通士兵能領七塊。
但東北軍有一樣好,東北地區物產豐富,東北軍伙食普遍要好于其他軍閥部隊,所以官兵很少有患夜盲癥的情況。
......
奉天站滿鐵附屬地大和旅館。
張海鵬與日本人糾纏不淺,與滿鐵公司在洮安多有合作,所以關玉衡所部之事很快通過張海鵬被日本人得知。
“納尼?此事可屬實?”
板垣征四郎當下不在,負責接見滿鐵調查科來人的是石原莞爾。
“大佐閣下,此事千真萬確,張海鵬此人與大日本帝國來往密切,絕不敢奇漫,據他所說,關玉衡突然出現在洮安,嚷嚷著要來奉天討要個說法。”
石原莞爾聞聽此言,本能感覺有些不對,在他眼中支那軍人倒是有些血氣的,但奈何上面人不敢與大日本帝國抗爭。
難道這是支那人的應對之策,這個想法在石原莞爾腦海中產生,旋即又被掐滅。
如果是需要調兵,即使關內來不及,大可從盤錦、洮南等地調遣東北軍國防旅赴沈,沒必要讓一個屯墾旅過來。
石原莞爾打死也沒想到,趙維漢也在進行下克上的部署,所以才沒有通過正經渠道調兵。
“難不成土肥原君一語成讖,關玉衡部真的是兵變?”
石原莞爾拿起電話,手指撥了一串數字:“莫西莫西,我是是石原莞爾,請接奉天領事館。”
在接通電話之后,石原莞爾將關玉衡之事簡略說了一下,并請求林久治郎去長官公署探探口風。
日本為了統治東北地區,在他們口中的滿洲先后設立四大機構,分別是關東廳、關東軍司令部,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以及領事館。
隨著中日雙方態勢越發嚴峻,極力推動開啟戰端的關東軍權利得到前所未有的膨脹,其他機構似乎淪為了附庸,導致所謂的四頭政治失去平衡。
其中關東廳與領事館走的很近,滿鐵又極力迎合關東軍司令部,希望能鐵路控制范圍延伸到東北全境。
日本駐奉天總領事林久治郎雖然也是主戰派,但向來視日本軍人為武夫,甚至對榮臻說道,日本軍人橫暴,我也管不了之類言語。
石原莞爾言語間充滿尊敬:“嗨,是的,勞煩閣下,我靜候佳音。”
大約下午六時許,長官公署的門房來電話,言明日本領事林久治郎來了。
日本這個國家等級觀念極重,所以有很多禮節規矩,但林久治郎在沈陽向來橫行慣了。
榮臻自然知道林久治郎的德性,這會估計快到小院的大門,于是趕忙結束話題。
“黃處長,敬淵說的有道理,警察隊伍的確應該正規化,不過講武堂的學員不能給公安總隊太多,三十人如何?”
黃顯聲自然是想一口氣吃個飽飯,當下就覺得三十人實在太少了,卻見一旁的趙維漢悄悄點了點頭。
“那行吧,參謀長您趕緊給東大營去個電話,我今晚就去講武堂領人。”黃顯聲說完急匆匆走了。
東大營位置在東山嘴子,講武堂規模擴大之后,一直將校址定在此處,除了講武堂一眾人等之外,另有第七旅兩個連在此駐守。
......
林久治郎來勢洶洶,但一上來并沒有直奔主題,而是挑了一件之前沒有解決的舊事。
“榮桑,我來此找你,是為了詢問葫蘆島為什么還在繼續施工?”
榮臻聞言故作不知:“什么?有這事?”
“千真萬確,你們怎么能言而無信?”
“哎呀,領事先生,這事怨不得我啊,畢竟不歸我管,再說了,我之前只是說向北平方面匯報,我估計張副總司令也正在考慮之中。”
東北物產豐富,其中大豆是重要的糧食資源,日本人依靠南滿鐵路和安奉鐵路源源不斷的攫取東北的資源,而后通過旅順運往國內。
東北軍改旗易幟,不僅僅代表東北地區歸國民政府統治,其深處是在背后支持國民政府的英美集團向北擴張。
所以,日本人才會在濟南阻撓國民政府北伐,才會屢次干涉東北改旗易幟,張少帥選擇改旗易幟,一方面是為了保存東北軍實力,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以英美對抗日本。
三年的時間,英美以津東地區為跳板,在東北地區有了長足發展,但還遠遠不夠,因為在東北沒有出海口。
是以,張少帥為了不被日本人獨控東北經濟命脈,于是在英美兩國融資大約五千萬銀元的投資,準備將北寧鐵路延伸至葫蘆島,并在此地修建港口。
這一舉動符合英美的利益,但日本人可就不愿意了,于是借口中村事件咄咄逼人,頻頻施壓,想要張少帥停止葫蘆島工程。
榮臻是個老油條,當時就借口此事不歸他管,于是一來二去竟然拖了半個月之久。
“領事先生,請您放心,我馬上就聯系北平方面,一定要問出一個結果。”
榮臻借口打電話轉身就要往外走,林久治郎急忙將他叫住:“等一等,榮桑,關玉衡之事你是否知情,這些官兵是否要將槍口對準大日本帝國的國民?”
“如果因此有大日本帝國的軍人或者僑民的安全無法受到保障,你是要負責任的。”
趙維漢坐在一旁,手中端著一個茶碗,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水,他都替榮臻感到憋屈。
“領事先生,這件事我們正在處理,憲兵團已經出發,想必很快就能消弭影響。”
“呦西!”林久治郎贊嘆一聲,榮臻這個人他很了解,事關中日軍事沖突,他肯定是不敢欺瞞的。
林久治郎來此的目的很簡單,只要關玉衡所部行為不是長官公署秘密指派即可,說明東北軍高層還沒有起防備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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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轉眼來到18日上午,三經路榮臻公館門前汽車排成長龍,賓客盈門,好不熱鬧。
留在沈陽的東北軍政要員無不捧場,商埠的各國領事以及在東北有產業的諸多公司紛紛親自或者派人前來祝壽。
“榮參謀長真是權勢滔天,在沈陽炙手可熱啊。”趙維漢幽幽說道。
一旁的榮子恒干笑一聲,原本自家爺爺的壽宴是喜事,可是今天卻勢必要沾上血腥,實在是晦氣啊。
“敬淵,要不然等一等呢?”
“我倒是可以等,就擔心日本人等不了,熙洽今天必須死。”
說話間,榮公館門口的一名管事大聲喊道:“吉林副司令長官公署熙洽參謀長到。”
趙維漢起身望去,只見來人五十上下,面容五官極為大氣,任誰也想不到是個十足的漢奸。
榮子恒作為家中長孫,自然是要出面接待來往之賓客,于是主動上前敬了一個軍禮:“熙參謀長!”
“誒,今天不是正式場合,不必這樣!”熙洽倒是表現的很隨和,旋即看向趙維漢,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
趙維漢與榮臻女兒之事,在東北軍政要員的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不過也不算什么見不得人的丑事。
“趙處長,好久不見啊,副座近來可好?”
“我來之前漢帥偶感風寒,現在想必已無大恙!”趙維漢朝著熙洽身后打量,一個副官,另有一個班的衛士。
只要熙洽到場就算成功一半,接下來怎么都好收拾他,只是一直跟在身邊的衛士有些棘手,拿著的都是花機關。
榮家的管事差人接過禮品,然后派人將副官及衛士引到偏院,豈料副官和衛士卻一動不動。
“今天是榮公館大喜之日,不必跟在我身邊當門神!”
“是!”一眾人應道。
趙維漢朝著遠處一直盯著這里的譚洋點了點頭,隨即跟著熙洽一起進了正堂。
正堂內香煙繚繞,燈燭交輝,頗極一時之盛,東客廳滿屋的大員,抽鴉片的,打麻將的,更有名角張筱軒的京韻大鼓。
“好久沒見過這種場面,副座在時可沒人敢這樣。”熙洽淡淡說道。
見什么人說什么話,趙維漢作為張少帥的身邊人,熙洽自然要說一些懷念張少帥的話。
趙維漢抿嘴笑了下:“東北還是小了些,北平、天津才是北方的政治中心和經濟中心,要我說讓熙參謀長留在吉林才是真的屈才,應該去關內才好啊。”
“誒,不敢,不敢!”熙洽連忙擺手,臉上浮現恭敬的神色:“副座對我信任有加,對我委以重用,我自當為副座守好疆土。”
趙維漢突然感到十分膈應,倒不是因為熙洽是漢奸,而是感覺遇到了同類型人,這熙洽妥妥的表演型天才啊。
要不是知道熙洽的老底,趙維漢險些就信了。
“嗯,熙參謀長與漢帥如同千里馬遇見伯樂,真是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