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確實具備一些識字的能力,但是認識“大”不代表認識“鶉”,能讀話本也不代表能讀五經。
而手上這本用語精簡深奧的大家之作,裴液可能一句話就要研究好久。
“我,識字比較少。”裴液赧然重復了一遍道。
明綺天安靜了一會,才緩慢道:“那,你總要學吧?”
“嗯…我這一個月盡量找人學一學。”
明綺天點點頭,微松口氣——在她答應越沐舟的時候,確實沒有做過教人認字的準備。
“那就好,你一邊學一邊盡力看便是,能看多少算多少吧。”
“好。”
“然后我們繼續來談剛剛的開門劍。”明綺天道,“《概論》中將修劍分為‘拙’、‘靈’、‘意’、‘心’、‘道’五個境界,修劍之路確實大體如是。”
“愿聞…愿聞其詳。”
“拙,是謂精熟之境。使一門劍法,招招式式無有差錯,發力運勁正在點上,久而習之,得劍之三昧,仗之對敵如臂指使,此所謂拙境。”
“…這才是拙境?”裴液皺眉,“那,許多人十年二十年習練一門劍法,也就是這般境界啊?”
“不錯,他們皆是拙境。”
“那還有許多人——哪怕三四生的老師傅——用劍發力也不能盡數圓滿,他們又是什么境界呢?”
“劍之境界與修為境界無關,只要還在招式上出差錯,便都是不入流的劍手。”
“…那我還有一問明姑娘,劍法之難度亦有不同,有人習練一門極難的劍術,七八年不能功成;另一人卻只習練開門劍,幾個月便能不出差錯。那么誰算是‘拙’境呢?”裴液由來有刨根問底的習慣。
明綺天搖搖頭:“拙境不是以學會某一門劍法而論的,我上面只是舉例。認真來說的話,它其實是一種對劍的掌控。當你對劍足夠熟悉、足夠親切、運使足夠精準的時候,便是入拙了。伱會感到,劍在貼合你的身體。”
“而且,于我們而言,拙境并沒有真正困難的劍法,任何劍法,都應該可以在六個月之內學會才是。”明綺天補充道。
裴液沒想到這句狂傲的話中還帶上了自己,但女子的語聲并沒有什么激蕩,只是在正常地陳述,就像之前遞給他梨一樣自然。
而照女子之前隔墻看破云天遮目失羽的眼力,這“六個月”的期限顯然是依他而言。
“這幾個境界也能用來劃分劍術嗎?”裴液道。
明綺天點點頭:“確實是一種不成文的劃分方式,一門劍的上限在哪個境界,便決定了它的層次。”
裴液抬頭思索道:“明姑娘,我聽說白鹿宮是以技著名,難道他們全是拙境劍術嗎?”
明綺天淺笑搖頭:“我們就只說他們的劍——白鹿宮的路子是立在劍道頂端之后的一種嘗試,他們極盡心思于劍技,并非摒棄了更高的境界,反而恰恰是想要通過‘技’來直達意、心、道諸境,這是一種走捷徑的方式,可以省去長久的積累體悟之功。”
裴液似懂非懂。
明綺天繼續道:“你若有機會去學他們那些繁復的東西,便會有一種斷層感。即你照樣可以在六個月之內學會那些極盡雕琢的劍招,但若再欲求更極致的‘技’的時候,便會發現極其困難——實際是因為這時你已經離開拙境,開始嘗試向上三境跳躍了。”
“白鹿宮的劍技以‘拙’達‘靈’十分成熟,其神妙可令弟子省去許多功夫,所以白鹿宮弟子都身懷絕‘技’。以‘拙’達‘意’也不算太過于罕見,但以‘拙’達‘心’就屈指可數,而以‘拙’達‘道’則似乎只在前代出現過,當代人物應是尚無功成之人。”
裴液嘴巴微張地緩緩點了點頭。
這便是名師,這便是高屋建瓴。神秘威嚴的武學圣地白鹿宮,盤踞西南的龐然大物,吃大小云山的敬奉,抹龍君洞庭的面子,游世的每個弟子都能隨手教那些江湖大豪尸首分離。
如今卻在三言兩語之下被拆解清楚。
“我們繼續回到境界之說。”明綺天道,“‘靈’,融會之境。在這個境界,你不再只是使用劍,而是開始理解劍。不同的劍法之間不再那樣涇渭分明,招式也不再那樣一板一眼,任何劍法不過是對劍的運用,因而你可以信手拈來。”
裴液恍然,想到前夜她對戰龍君時的所為。
但其實那景象最震撼之處也并不在于對不同劍術的信手拈來,而在于那些“不同劍術”龐然若海的數量。
可見‘靈’境之間,亦有差距。
“正如‘拙’境的核心是對劍的掌控,‘靈’境的核心是對劍的理解。并非能融合不同的劍招便算‘靈’,它的真諦實際是‘無招勝有招’。”明綺天繼續道,“‘靈’境走到最高,便在劍招層面走到了巔頂,隨手拆招,再無迷惑,無論多高妙的劍招,只要還在‘招’中,它在你眼中就不過是一柄或刺或斬的劍。”
裴液聞之神往。
“‘意’,牽情之境。”明綺天繼續娓娓道來,她人看起來高遠清冷,但實際平時話并不少,與人交談也不會精簡字句故作冷淡,如今說起劍來,更是細致入微、不厭其煩。
“前兩境只與你的身體有關,‘意’則牽扯到‘情’之一境。你的心緒、你的信念、你的情感、你的體悟等等一切,能夠將它們化入劍中成為劍意,便可謂進入了‘意’之一境。”
“從這一境開始,你的劍開始帶上自己的色彩,而不僅僅是對他人成就的運用。所以踏入這一境,才算是在劍之一道登堂入室。”
“這一境是最為廣闊的一境,也是對許多天才來說的劍道至境。無數劍道大家窮極一生都在這一境界中琢磨,而即便同屬‘意’之境,不同人的劍道造詣也可能天差地別。”
裴液這時知道,上一句的“才算是登堂入室”顯然帶有主觀色彩。
“至于‘心’‘道’兩境,太過遙遠,暫時就不必多談了。”
“啊?我想聽聽,明先生。”
(本章完)